谢深玄忽而有如此要求, 诸野却全然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应对。
他甚至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谢深玄这要求的含义,谢深玄同他一道出游, 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问题在于……谢深玄想要去他平日消遣闲逛之处, 可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啊?
诸野实在回答不上谢深玄这问题, 他低垂双眸, 沉默难言,更习惯性一般将眉心拧了起来,这幅神色, 谢深玄几乎一看便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也只能叹气, 再耐心询问诸野:“你平日……大多都在做何事?”
诸野却以为谢深玄在问他每日的行程,他依旧皱着眉, 却一五一十将自己平日的行程对谢深玄一一描述, 道:“寅时上朝, 而后随皇上去御书房,卯时前往官署,戌时或亥时处理完公务——”
谢深玄虽不是为了听这种话,可却还是挑眉打断诸野的话:“酉时便该下值了,你怎么到戌时才走?”
诸野只好答:“玄影卫内公务繁重……”
谢深玄咬牙:“这狗皇帝。”
诸野:“……我近来今日都是酉时下值。”
他的确是想为皇帝说几句好话,毕竟他担心谢深玄这般总是冲撞圣上,迟早有一日要受圣上责罚, 而这几日因为谢深玄抱病,他迫不及待想要下值, 大多事情也都交给了唐练处理,他的确总是酉时便离开官署, 这已同其余官员下值时间并无多少差别,因而依他所想,谢深玄自然也没必要因此事来怪罪皇上。
谢深玄叹了口气,又问:“下值之后呢,总会有出门闲逛的时候吧?”
诸野答得很是勉强:“……没有。”
谢深玄沉默了。
“这几日总是回谢府,以往大多都待在官署内。”诸野语调倒是平静,“抽时间练刀磨刀,再去典籍司内看一看,时间便也差不多了。”
谢深玄一噎,很是惊讶问:“你为何要去典籍司?”
诸野:“……闲来无事?”
谢深玄:“就没有什么消遣?”
诸野:“……”
诸野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像是被谢深玄问着了一件极难启齿的事情,只是此事早已被谢深玄发现,他就算说出口应当也并无大碍,于是他勉强垂下目光,甚是为难开了口,道:“……会练练字。”
谢深玄:“……”
谢深玄想,他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诸野的字同他那么相似,果真是闲时练出来的。
可练字怎么能算是消遣?至少在谢深玄看来,这等需得认真专注去做的事情,同上值也并没有多少区别,若照诸野所言,那他上值时几乎没有一刻喘息,这般长久紧绷,时日一长,与身心而言,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而诸野却已坚持了数年了。
谢深玄不由在心中为皇帝再多添了一分罪证,玄影卫公务这般繁重,皇帝也不曾想多给玄影卫招上几个人,他只会让玄影卫每日都同这般忙碌,这一切果真都是晋卫延的过错,待他今日回去之后,他还是要再写一封折子,好好同皇帝提一提这件事。
他长久不曾说话,诸野大约是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他又瞥了一眼谢深玄,再补上半句:“我……午时也有半刻休息,会吃些东西。”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只有半刻?”
诸野改了口:“……一刻也是有的。”
很好,一封折子已经不足以表述谢深玄对皇帝的怒意了,他还得去问问其余玄影卫,若人人都是如此,那他连着骂上一个月皇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今日是想同诸野一道外出游玩,不该因为这种事坏了心情,他只能压下心中这怒意,转口再问诸野:“你方才说的是上值之时,若不上值时呢?总该有些消遣吧?”
诸野:“……”
这一回,诸野倒是沉默了。
且不说这样的时日实在少得可怜,便是他认真去想,也难以回忆出些许不同,他只能竭力同谢深玄回忆,道:“若不上值……呃,寅时起身。”
谢深玄挑眉:“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诸野:“长久如此,已经习惯了。”
谢深玄:“……”
谢深玄无言摆了摆手,让诸野接着往下说。
“寅时起身练刀。”诸野继续说道,“约莫练到卯时,而后去玄影卫官署。”
“等等……”谢深玄又打断了诸野的话,万般震惊看向他,“又不上值,你为何要去玄影卫官署?”
诸野一顿,倒不知如何解释,只是他平日就无去处,若不去玄影卫官署,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如今倒还好,自同谢深玄的关系有所缓和后,他休息时能去太学,亦或是去谢府,可那时不同,那时他每日都过得极为相同,休憩时去典籍司翻一翻近来呈上来的线报,便已算得上是他最大的消遣了。
诸野不说话,谢深玄便先一步无奈看向他,问:“你到官署之后,不会还要处理公务吧?”
诸野被他说中了心声,只能点头,道:“平日公务堆积如山,总得尽早处理。”
谢深玄:“……你这休息与上值有何区别?”
诸野:“……”
谢深玄:“这些年来你均是如此?”
片刻沉默后,诸野还是点了点头。
他本就觉得自己是个顶顶无趣的人,从没有没有什么喜好,也不懂得如何去讨人喜欢,谢深玄说想去他平日常去的地方逛一逛,那他也只能想到玄影卫,可玄影卫内……他不觉得那是谢深玄会喜欢的地方。
他看着谢深玄的神色,心中局促不安,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令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而谢深玄皱眉盯着他看了许久,到最后也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说:“我听他人提起过,你偶尔会去报国寺。”
诸野不知谢深玄为何知晓此事,他一时惊慌,只能匆匆作答:“很少……几乎不去。”
谢深玄:“那今日我们便一道去报国寺内转一转吧。”
诸野:“……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不去了吧。”
谢深玄挑起眉,只觉诸野果真有事在刻意隐瞒。
他还记得唐练同他说过,每月初一,若无要事,诸野都会去一趟报国寺,他虽不知诸野为何如此,可此事之中必有隐瞒,而那日在报国寺外救下他的人,当然也是诸野。
他希望诸野能够早日将此事告诉他,可每每提及报国寺,诸野便态度暧昧,似是有所隐瞒,更令他觉得古怪,今日他有空闲,太学有人替他管着了,他实在闲得很,这报国寺他非去不可,诸野的话,他也一定要从诸野口中挖出来。
“我母亲令我每月去报国寺内上香。”谢深玄说道,“近来多病,已有三月不曾去过了,既然今日空闲,也该去报国寺内将此事补上了。”
诸野显然有些慌乱,道:“出城太过危险,特别是报国寺……你上一回……”
谢深玄平静说道:“上一回可没有诸大人您贴身相伴。”
诸野:“……”
“可这回不同了。”谢深玄说,“诸大人总会保护我。”
诸野:“……”
他看诸野垂下眼眸,神色间似乎闪过几分懊恼,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心中的想法,却也不曾直接戳破诸野,而是干脆迈步朝临江楼外走去,一面又说:“今日这天色,迟些时候或许会落雨。”
诸野只觉自己得了个极好的借口:“天色不佳,还是不去了吧?”
“乘马车去,怕什么下雨?”谢深玄挑眉,“早些动身,或许还能在下雨之前赶回来。”
诸野:“……”
诸野心中已然明了,今日谢深玄是铁了心要去报国寺,他再怎么阻拦都不会有用处,而他不知谢深玄这举止是否有何等特殊之意,他只得沉默,又不敢拒绝,生怕谢深玄再察觉出什么不对来,最终只得乖乖和谢深玄上了马车,老老实实坐在那马车一侧,说不出心惊。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的时日,午时正显得有些燥热,谢深玄便也不曾拉下那马车车窗的竹帘,他并不同诸野说话,只是沉默着朝外看,而他面容本就出众,如此举止,自然有不少人朝着马车内张望,诸野原还忐忑不安,可外头的人多张望朝此处看了几眼,他心中那忐忑倒是不见了,又平白升起一丝不悦之意,只可惜他凑不到那车窗之前,便只好在谢深玄身后,也冷冷地盯着车窗之外。
谢深玄倒是全无察觉,他看了一会儿车外的景致,待马车驶出京城,他方收回目光,转眸再看诸野一眼,道:“自入京后,你我好像从未同今日这般结伴出游过。”
以往他二人若是离京,身边总会跟着一堆人,今日难得清静,谢深玄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同诸野说,可一时之间,他并不知应当从何处问起,他依旧只能挑着报国寺,再度询问诸野:“你真没有事情瞒着我?”
诸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谢深玄答:“好,那到报国寺后再说吧。”
他并不觉得气恼,他虽不知诸野为何要在此时上对他隐瞒,可此事应当有所缘由,毕竟如今诸野早已不是数月前对他极尽冷淡的模样,如今诸野对他几乎有问必答,今日诸野在此事上隐瞒,十之八九是因外力所限,而能限制诸野的外力……谢深玄猜测,很可能又是那个欠骂的臭皇帝。
他不打算拆穿此事,他相信等到了报国寺后,此事自然便会现出端倪。
还未到未时,他们便已抵达了报国寺。
再年初遇刺之前,谢深玄本是此处常客,寺中的迎客僧对他极为熟稔,见着他出现,便笑吟吟上前相迎,又说回去通报与谢深玄相熟的玄明大师,一面将二人迎入一侧厢房稍事歇息。
寺中僧人为二人备了茶水,诸野却显得很是焦躁不安,他看着那茶盏,来来回回端起又放下重复了数次,玄明大师才来了此处。
他与谢深玄的父亲是好友,又常常与谢深玄相见,自是十分熟稔,见面先合掌同二人念了佛号,而后仔细端详了谢深玄好一会儿,才道:“谢施主近来是清减了不少,年初那伤,应当已经痊愈了吧?”
谢深玄笑吟吟说:“早就已好了。”
玄明大师:“可今日听你这声音……”
谢深玄:“近来稍有风寒,并不碍事。”
玄明大师这才转向了诸野,道:“诸大人,您也有段时日未曾来过了。”
诸野:“……”
玄明大师:“上回来时,好像还是正月初一。”
诸野:“我不……”
“那日二位浑身是血出现在山门时,可实在将贫僧吓了一跳。”玄明大师长叹了口气,说,“贫僧日夜为二人大人祈福,幸亏今日二人大人都安然无恙啊。”
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