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垂着头, 也没有应声,就像是一个失去生机的木偶一样。
几个医生相互看了几眼,有个医生想说什么, 被其他医生看出了意图,拉了拉他的袖子以示警告, 那个医生叹息了一声,跟其他几个医生一起退了出去。
走出了病房之后, 其他几位医生斥责这个医生:“你刚刚想说什么?这可是祁家的少爷,你不想丢了饭碗就不要再轻举妄动。”
那个医生还是有点犹豫道:“但是里面很明显是一个溺水性极其容易复发的患者啊?真的不需要说清楚吗?”
这些医生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不想说清楚, 而是不敢说清楚。
病房里, 祁淮重新走到裴榆景的病床边, 手无力地靠在床边。
病房里只有心电图机正在“嘀嘀嘀”地显示着裴榆景略低的心跳频率,呼吸机正在为他灌输着氧气, 输液泵连接着裴榆景已经乌青道有些淤血的手背。
裴榆景现在还处于一个意识迷离的状态, 可能也清醒不了多久又会睡过去。
他勉强撑着意识,艰难地把头转向祁淮。
眼前是聚焦不起来的散光,祁淮逆着光站在一旁,刚刚他听到那个医生的话了,祁淮已经很累了,探视的时间也快到了, 祁淮也要走了。
他努力用夹着氧饱和度夹的手指去够祁淮的手。想告诉他, 先去休息,自己现在没事了。
可是因为呼吸道灼烧的痛感, 到最后也只能在呼吸面罩上面蒙上一层白色的雾气。
祁淮看出了他的意图, 主动把手伸过来, 给裴榆景挨着。
医生说现在裴榆景完全不能动,所以最多只能挨一挨手指, 还不能把手指上的仪器碰掉。
祁淮靠在裴榆景的床边,眼里氤氲着湿润的雾气,他想在裴榆景醒着的时候说一些好听的话,但是又怕下次再见到裴榆景又会是在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里。
他怕死了亮起的手术室红灯,怕一波又一波医生穿着手术服进去,更怕下次见到他,就像他把他从湖里刚刚捞起来一样,心脏停止跳动,脸色乌青,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压抑至极的哽咽声,全身脱力一般靠在裴榆景枕边的铁栏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泪更是汹涌流下,呜呜咽咽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
可裴榆景听明白了,祁淮说的是。
对不起。
裴榆景明白祁淮在自责。
自责自己没有跟着他一起走那条路,或者因为去买东西没有早点来接他。
裴榆景的手艰难地在床上移动,然后摸到了祁淮的手。
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握住祁淮穿着防护服的手,在上面蹭了蹭。
祁淮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裴榆景在对他笑,还说着什么。
为了避免祁淮看不清,裴榆景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
说的是:“你,救了我,很棒。”
祁淮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裴榆景想抬手擦去祁淮的眼泪,但是无奈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他歪着头,眼睛慢慢闭上,睡了过去。
祁淮手腕上的表带震动了几下,意思是时间已经到了,现在需要马上出去。
心电图没有发出尖锐的刺鸣声,证明裴榆景现在还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睡着了。
祁淮最后看了看裴榆景,从病房里打开门走了出去。
病房外面还坐着的只有秦朗,闫昀,徐洋三个人。他们看见祁淮已经换掉防护服出来了,眼圈还是红的,明显是哭过的痕迹。默契都略过这个话题:“祁哥,小景儿醒了吗?没什么大的危险了吧?”
祁淮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刚刚在病房里情绪波动有些大,又有好些天都没有休息好,现在骤然一下感觉恍惚:“医生说还有迟发性溺水的可能,”
大家都看出来了祁淮的脸色有些不好,于是秦朗就强硬地把祁淮推到旁边的一个小隔间里去,里面有一张家属陪护的床:“祁淮,你现在状态太差了,既然裴榆景已经醒了,那危险性也没有那么高了,你先休息好,养精蓄锐,等裴榆景下次醒的时候我马上来叫你。”
祁淮已经可以说是在硬撑着打起精神,他被秦朗推到床上,再加上裴榆景醒了确实让他心里放下一半的心来,就慢慢睡了过去。
何延本来和温濡在裴榆景昏迷的这三天里面一直在外面守着,但是怕何延的心脏病又开始有复发的风险,就让何延先回家待着休息一下。
坐在外面的秦朗也是满脸憔悴,他薅了一把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刚刚还在说话,现在又歪歪倒倒睡着的两个人:“你们先回学校休息一下吧,等裴榆景有什么状况我再给你俩打电话。”
闫昀被这一手给推到地上,瞌睡都被推醒了:“你说啥呢?小景儿是咱的朋友,就这样丢下他自己回去休息!!!”
徐洋被连带着拉下来了,他抹了抹脸上的口水,衣服也还是三天之前的那套:“对啊,我们怎么能走呢?”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都在劝着互相去休息,但是谁也没有挪动。
争了半天,空旷的医院走廊又恢复了寂静。三个人一排坐着,看着里面睡着的祁淮。
而闫昀是目睹了这三天祁淮是怎么过来的。
那天他在宿舍,祁淮打电话叫他下去拿鲜斋记的餐盒,自己去濮湖那条小路接裴榆景。
结果下去的时候,祁淮顺手把车给锁了,闫昀想着祁淮反正都去接裴榆景,那就跟着一起去然后一起回来呗。
结果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围着一堆人,不少人都拿着手机打电话,语气很焦急:“嗯嗯!q大,濮湖,有人落水了,心脏都停了,正在做心肺复苏,请赶紧过来······”
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裴榆景苍白着脸色,满脸的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祁淮正红着眼睛给他做心肺复苏:“求求你们了,帮我打个救护车,求求你们了······”
三十次心肺复苏,两次人工呼吸,交替了好几次,才撑着救护车过来。
太荒诞了,这个世界。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医生正在用除颤仪稳住裴榆景的生命特征,刺耳的鸣笛声驱赶了一路上的车辆,他看见了祁淮打了一个电话,救护车转了个弯,很快就到了医院。
这是海市最好的私立医院,祁家出资建成的。
裴榆景被一路推到了手术室,手术室亮起了红灯。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可怕的祁淮,那个眼神像是要把人给生吞活剥吃了一样。
他就跟雕塑一样坐在手术室的门外,一动不动。
不少人断断续续地来了,有他认识的秦朗,徐洋,还有他不认识的两个男生。
还有看着跟祁淮很像的一对中年父母,倒是在财经报纸上面经常看到过。
前前后后四五拨医生穿着手术服进去了,手术进行了八个多小时?
他也记不清楚了,但是他记得手术室外面的长廊很亮,地板上的反光让人有点晕眩。但是也很冷。他也很饿。
好多人来了又走了,但是祁淮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
后来,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们推着裴榆景进了重症监护室。
祁淮终于动了。可能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声音急切又压抑:“他怎么样?他到底怎么样??”
医生说:“他如果能醒,就等待后续观察,如果醒不来······我们也尽力了。”
站在医院里的人们都没人出声,此时的医院显得寂静又落寞。
秦朗哑声:“怎么会这样······”
何延已经哭到快要晕厥,温濡抱着他去了旁边的病房先休息一会。
徐洋来到闫昀身边,小声询问事情经过。
闫昀感觉一切都还活在梦里,没有真实感。他茫然地摇摇头。
祁淮搭在医生肩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握拳狠狠朝墙上打了一拳。
沉重的闷响,把所有人惊醒过来。
祁母又气又急,赶紧上去看:“傻孩子,你怎么样?”
祁淮的手开始红肿,他却不管不顾地朝墙壁又打了好几拳,所有人都上来拉着祁淮,好几个人的力气甚至比不过祁淮一个人的。
那个地方的瓷砖已经出现了裂痕和血迹。
祁淮喘着粗气转身,朝那一堆医生跪下去,像是哀求,又像是虔诚地跪拜:“求你们······救救他······”
祁母转过身,遮住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些医生赶紧把祁淮架起来,手足无措地看向院长。
虽然这是个少爷,但是他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救回来啊。
院长也苦着脸在不停地对着祁父点头哈腰:“您放心,我们所有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医疗设备都会用来救裴先生的!”
祁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把祁淮扶起来,招来医生给他按着来了一针麻醉。
祁淮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祁父跟着院长做进一步的处理和调查,祁母则是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裴榆景不停流泪:“这让我怎么跟笑笑和裴君交代啊。怎么会突然就掉到湖里去了呢?”
祁父处理好之后的事情,走过来,给祁母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笑笑和裴君肯定要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我们先回公司吧,林秘书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祁母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跟着祁父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