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卉可以感觉到顾时璋对自己的珍惜。

  她上辈子天天和男人打交道, 尽管以她大将军高高在上的位置,是没有人胆敢在她面前犯浑的,但是军营中混久了, 谁还不能听几句男人私底下的话呢。

  男人都是很渴望这种事的, 他们和女人不同, 他们没法忍。

  外出行军打仗,憋久了,路上看到头母猪都觉得赛貂蝉。

  她觉得顾时璋也是男人,也应该是这样,况且他分明已经有感觉了。

  但他竟然非要隐忍着。

  他低头吻着自己, 一下一下的,缱绻克制。

  她可以分明地感受到他吻着自己时那种珍惜, 仿佛多用几分力气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因为细细品味过他这微妙而克制的情绪, 她便越发觉得美好。

  他牵着自己的手,那修长有力的手温暖而干燥,这让她确实会有种冲动,希望和这个人就这么牵着手一直走, 走到天荒地老。

  许以婚姻,许以生生世世。

  这些细腻而陌生的情绪冲刷着她的心, 以至于回到叶家时,她踏进这寂静的叶园,都觉这夜晚的风景平添了几分唯美。

  走进自家小楼前,正厅的落地窗帘都已经落下,但是从边角处隐隐可以感觉到, 里面亮着灯。

  她踏进那正厅, 便看到了叶立轩。

  他拿了一份报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叶天卉自然明白, 这不是叶立轩的风格,他可从来没有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习惯。

  他就是在等着自己。

  叶天卉只当做没看到,径自上楼。

  在她走到楼梯处时,沙发上的叶立轩自报纸中撩起眼来:“这么晚才回来?”

  叶天卉淡淡地道:“不行吗?”

  叶立轩神情严肃:“一直和男朋友在一起?”

  叶天卉回转过身,视线漫不经心地望着叶立轩:“有问题吗?”

  叶立轩看着女儿略带了几分挑衅的目光,他拧眉:“我希望以后你能早点回家,也希望以后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打电话让家里人或者司机去接你。毕竟——”

  他放下报纸,淡淡地道:“你是叶家的小姐,香江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太平。”

  叶天卉听此话,笑了,她探究地看着叶立轩,眉眼间带了几分嘲讽:

  “爹地,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了,今天竟然有人跟在我身后呢,想跟踪我?如果这样的话,看来以后我出门确实得小心了。”

  叶立轩:“哦?跟踪你?”

  叶天卉看着叶立轩那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便确认自己猜对了。

  竟然跟踪自己。

  叶天卉倒是没多少恼,就是觉得好笑,太好笑了。

  他要干嘛,想知道自己男朋友什么样子?

  她也懒得和他揪扯什么,便道;“是,也不知道什么人,跟踪我?被我拆穿,那跟踪的麻溜跑了。”

  叶立轩:“也行,那你以后出去,还是多上心,如果需要,带两个保镖吧。”

  叶天卉:“用不着。”

  她不太上心地道:“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了。”

  叶立轩:“有件事想和你谈。”

  叶天卉:“请说。”

  叶立轩看着女儿明显排斥的样子,微抿唇,神情便有些复杂。

  不过他看着她,到底是道:“你回来后,诸事繁忙,加上种种争端——”

  他有些苦涩地道:“我一时也没机会和你提起,不过心里到底是想着,你也应该过去你母亲的墓前祭拜,也算是告慰她在天之灵。”

  叶天卉听此话,也是意外。

  当年那位生母生下她后便难产而死,在内地火化后,叶家在香江通过香江临时政府向内地提出申请,于是内地保留了生母的骨灰,之后叶家派了人来,接走了生母的骨灰以及偷梁换柱的叶文茵。

  那生母的骨灰被接到香江后,自然葬入香江叶家的祖坟了。

  她其实对那位生母并没什么感情,毕竟不曾见过,不曾养过,她又有着上辈子的血亲。

  不过此时此世,到底是因为这位生母才得了性命,且这位生母也因为生她而去世。

  她也想去尽这未曾尽过的孝道。

  她当下也就颔首:“去扫墓这是应该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你看看你的时间吧,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

  叶立轩:“我是明天的机票,我要去一趟美国,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等我回来吧,到时候稍微做做准备,我就陪你一起过去,为你母亲扫墓。”

  叶天卉:“好。”

  不过说完这个后,父女二人却是再话可说,场面便多少有些尴尬。

  叶天卉便淡声道:“我先上楼了。”

  叶立轩也就道:“好,早点休息吧。”

  叶天卉便不再理会叶立轩,径自回到自己房间,她先洗过,换上睡衣。

  和叶立轩这么一聊,倒是把她在顾时璋那里的心思打散了许多,她难免想了许多。

  比如这死在大陆的生母,比如自己这辈子的生命,以及从此后自己要做的事情。

  重活一世,终究不能虚度,她还是想做出一番事来。

  是以如今自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得尽快琢磨琢磨那孟逸年。

  对付孟逸年,叶家是没那实力的,自己也没那实力,只能出奇制胜赌一把了。

  她回想着孟逸年赛马中的种种,他其实和顾时璋很像,做事从容不迫,有一种富贵闲淡公子特有的松弛感。

  这样出生的公子哥却有着惊人的天分,这是最难对付的,他几乎没什么弱点。

  顾时璋倒是和他熟……

  叶天卉想着,顾时璋如果真能拿到孟逸年在英国马场的骑手和马匹详细信息,那对她来说,自然是大有助益。

  正想着间,电话却响起来了。

  叶天卉便接起来,她下意识以为是顾时璋的,谁知道并不是,反而是杨助理的。

  她离开公司时给杨助理留了自己的电话,方便紧急情况沟通。

  杨助理汇报道:“叶小姐,真是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不过有个情况必须和你说下。”

  叶天卉:“嗯,你说。”

  杨助理:“你吩咐了后,我就马上和马场交涉,试图联系上地狱王者的主人,不过根据我们目前沟通的情况,那匹马已经被卖出去了。”

  叶天卉:“卖出去?卖到哪里?”

  杨助理:“这就不知了,听说是这匹马实在是野性难驯,又惹是生非,马主要卖掉,但是一直没人愿意接手,现在这匹马低价处理了。”

  听到“低价处理”这四个字,叶天卉的心微沉了下。

  要知道速度赛的这些马,黄金赛期也就那么几年,几年过后,养育这些马匹的成本会让大部分马主放弃,那些战绩赫赫的名马自然待遇好,也许会被当吉祥物供起来,部分成绩不错的赛马会成为成为繁育马进行配种繁殖。

  而大部分马匹都是默默不闻被低价处理。

  这种低价处理,好的情况是卖到马术学校或者训练机构,还能发挥一些残余价值,或者卖到马戏团也是好的。

  但是不好的情况就是卖给屠宰场,被宰杀。

  美国超市里卖给宠物狗吃的狗饼大多是马肉做的,那就是许多竞赛马的下场。

  这地狱王者还年轻,又有着优良的血脉基因,极大可能是送给兽医成为繁育马,不过它生性难驯,而一匹母马的配种都是要交钱的,未必有人愿意有人用这种公马给自己的母马配种。

  如果这样的话,那它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屠宰,成为宠物狗的食物。

  叶天卉吩咐道:“你现在马上连夜联系马场,务必找到地狱王者的下落,不惜代价一定要买回来。”

  杨助理:“好,我明白了。”

  一时又道:“另外叶小姐你要的人,除了林见泉,我都已经和胡经理谈好了,价钱都谈拢了,明天你可以过去见见。只有林见泉,胡经理好像有些犹豫。”

  叶天卉听着自然满意,他做事还算能干,当下道:“林见泉,明天我们一起过去马场,我再和胡经理谈。另外杨助理,你能这时候给我打这个电话,我很感激,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找我。”

  电话那头,杨助理显然也有些意外。

  之后他忙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姐的吩咐我都记下了,会尽快去做。”

  挂上电话后,叶天卉想着这件事,就在刚刚,她脑中也曾想过是不是有人刻意为难她,给她下绊子,但细想又不可能。

  地狱王者在香江赛马界大部分人眼中是没什么价值的,就叶文慵的角度,他怕是巴不得自己把精心重心放到这样一匹马上,这样才能很好地打压自己,看着自己白费精力。

  至于这杨助理,目前看来他是拿钱办事的,他未必对自己多忠心,但至少还不敢坏自己的事,自己吩咐的他确实用心办了。

  这么分析一圈后,看来这件事并没别的阴谋诡计,那位马主只是单纯不想要这匹马了。

  她略沉吟了下,马上给奔腾马场Jessie所在的马厩摇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起来,她听到Jessie的声音:“喂,你好,这里是奔腾马场。”

  叶天卉:“Jessie,是我,叶天卉。”

  Jessie一听,惊喜:“是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你打算让我帮你吗,太好了,我很愿意!”

  这次叶天卉想要一些人手,直接从奔腾马场挖了Jessie,显然Jessie已经知道签下他的是自己了。

  叶天卉笑道:“我是有些事情请你帮忙。”

  Jessie:“你说,什么事?”

  叶天卉便讲起自己想买下地狱王者:“现在我的助理已经去寻找地狱王者的下落,你这里有什么消息吗?还有那位训马师老周,是不是可以通过他打听打听?”

  Jessie听着,却是凝重起来:“这件事我知道,地狱王者被卖了,昨天谈好的,今天上午拉走了。”

  昨天谈好?

  自己是今天公布想买地狱王者,看来确实是晚了一步,而不是刻意有人阻扰了。

  Jessie:“地狱王者被带走,老周也辞职了,他又跟着地狱王者走了,不过——”

  他叹了声,道:“谁知道呢,估计这次地狱王者没什么好下场,老周肯定要伤心了。其实地狱王者的身价已经很低了,老周还想找人借钱买下,可是大家都不太愿意借,朋友也都劝他。”

  叶天卉听着,自然明白。

  地狱王者的棘手已经不是它的身价,而是它的养育成本,这匹马固然有些潜力,但养育过程需要格外精心,还需要高明的训马师耐心地对这匹马进行训练,挖掘出它的潜能,这才是最昂贵的。

  老周作为一个寻常训马师,如果没攒下什么钱财,就算借钱买下地狱王者,也根本找不到地狱王者的安身之地,如今香江已经没有驯马场能接收这匹马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彻底拿到叶家马务管理的那笔资金前,叶天卉也不敢提前订下地狱王者。

  她想了想,道:“那麻烦你也帮我留意下,看看能不能联系到老周。”

  Jessie:“好,我知道,我现在就找老孙,他和老周熟。”

  叶天卉:“老孙?你是说林见泉的那位训马师?”

  Jessie:“对对对。”

  叶天卉:“好,那就请你多费心了,另外明天我正好要过去马场一趟,到时候见。”

  **********

  第二天一大早,杨助理马上打来电话,说是已经找到马主,马主将那匹马卖给了培训学校,不过看起来那培训学校试过后觉得不合适,于是又一次转卖了,因为他们一次性处理了不少匹马,具体情况还需要确认,他如今已经找人追查了,如果有消息马上会通知他。

  叶天卉颔首,先让杨助理陪着自己去一趟奔腾马场。

  这次她从胡经理手中要了四个人,分别是秃头训师孙家京,马场管理员Jessie,骑师陈综万和林见泉。

  这四个人都和马场签订了不同的合同,所以以不同的合同形式由奔腾马场转包给了叶氏马务公司,唯独林见泉,叶天卉要他的卖身契合约。

  对此,胡经理也是没想到。

  林见泉从进入马场的那一刻起,就签下了三十年卖身契,因为对于他这种十几年小孩子来说,马场要投入很大的成本去培养,去训练,去栽培。

  马场一般会筛选并签约一批虫仔,这批虫仔其实大部分都会被淘汰,而被淘汰的虫仔就成为马场的沉没成本,等于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和财力。

  极少数的虫仔会成功,会赢取奖金,会创造利润,这将成为马场押下的宝。

  因为成功概率并不高,所以马场必须竭尽所能地从那成功虫仔的身上榨取他最大的价值。

  一纸合同三十年,正好可以充分利用这个虫仔最巅峰的岁月,等到三十年后,这虫仔四十多,多年严苛非人的训练,虫仔的身体机能都会迅速衰老下降,那他也就失去了价值。

  虫仔的合同会被转卖,转卖的价格视虫仔的潜力和年限而定,端看买卖者对虫仔潜力的判断。

  林见泉,那是这一批虫仔中的佼佼者。

  尽管他才入行没多久,但已经表现出惊人的潜力,况且他还小,他有将近三十年的黄金赛马生涯,这样的虫仔,自然价值非凡。

  雄鹰尚且展翅,但也可以预见未来击长空之势。

  对此,叶天卉并没犹豫,她强硬地要求拿到林见泉的三十年合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惜代价。

  杨助理见此,也没法,只好找来叶氏马务公司的法务人员,开始和奔腾马场谈判,在好一番深谈后,终于以高昂的价格拿到了林见泉的合同。

  胡经理也是心情不错,毕竟林见泉将来自然价值高,但那都是虚无缥缈的,是存在风险的,现在能拿到一大笔现金,也算是回报丰富。

  叶天卉问杨助理:“他知道是我们买下的吗?”

  杨助理摇头:“他现在还在进行封闭训练,对此一无所知。”

  叶天卉颔首:“那就让他好好训练,不要打扰他,先把孙家京和Jessie叫来吧,我要和他们分别谈谈。”

  杨助理以令去办,叶天卉先和陈综万谈了谈,陈综万已经有两年的骑马生涯,有大赛的经验,也取得一些成绩,这次来到叶天卉麾下,对他来说自然也是很好的机会,显然他也很积极,眼睛亮亮的,表示会尽力而为。

  之后叶天卉便和孙家京谈,孙家京是当初挑选了林见泉的那个秃头训马师,无论他性情如何,他在专业能力方面显然是无可挑剔的。

  叶天卉以前没有和孙家京同处一室过,现在两个人深谈,距离很近,她才发现孙家京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味道,男人的汗味和马粪干草味道的混合,并不太好闻。

  不过这是很正常的,他们这种男人长期在马厩里和马匹打交道,不勤于洗澡,这种味道再正常不过了。

  两个人一番深谈,显然叶天卉重金聘他,孙家京自己也是很愿意。

  叶天卉问起地狱王者以及训马师老周的情况,孙家京便有些叹息:“老周啊,我和他熟,认识多少年了。”

  叶天卉看着孙家京,她知道这个孙家京是个有眼力的,但又是一个刻薄严厉的。

  当时林见泉惊马坠落,也有其它虫仔受伤,但孙家京赶到后,第一句话是对林见泉的训诫,这些训马师都是拼着性命熬出来的,他们手底下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虫仔,又不知道看着多少虫仔或者坠亡或者飞升。

  这样的人,他们那颗正常属于人类的柔软的心早已被磨成了石头。

  只是现在,她看到孙家京提起老周时,眼睛里竟然惆怅的情绪。

  她颔首:“能和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孙家京叹了声,道:“老周以前其实是一个军人,退伍的,他以前在军队是养马的,后来到了香江,他也没别的本事,在码头当苦力挣钱却不小心伤了腿,成了一个瘸子。后来也是侥幸,被人家知道他养过马,就过去马厩里干活,他最开始在马厩里干最脏最累的活,不过他会调理马,慢慢地马房也发现他有些本事,他开始训马,他很擅长调理马。”

  孙家京语气顿了顿,道:“地狱王者是他接生的小马,这匹小马驹不服管教,我们一直说应该给这小马驹来点狠的,要让它学会马鞍的存在,要让它适应马腹的束缚,不过可惜,他对这匹马太有感情了,他太顺着这匹马,我觉得他把这匹马当成他的孩子。”

  叶天卉:“他有什么亲人吗?”

  孙家京:“我听说他结过婚,有个孩子,不过好像早早没了,得病死的,他和他老婆离婚了。”

  提到这里,他蹙眉:“其实我也是亲眼看着地狱王者出生的,三年多了,我也想试着驯服它,但是不行,对地狱王者,我没办法,老周也没办法,但凡有什么办法,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

  叶天卉:“麻烦你协助杨助理,帮我找到老周,找到地狱王者,我会把它买回来。”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便见孙家京陡然望向自己。

  一直以来,这个训马师的眼睛都是锐利的,也是冷漠的,但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他都不至于在奔腾马场做到现在。

  不过此时,他的眼底深处有些可以称之为柔软的情绪。

  他看着她,过了很久,才道:“好,我会尽力联系老周。”

  送走了孙家京后,叶天卉让人请来了马房管理员Jessie。

  Jessie推门进来后,看到叶天卉自然很高兴,他兴奋地跑过来,激动地抱住叶天卉:“天卉,我太开心了,我将为你工作了是吗?这真是太棒了!”

  叶天卉笑着反抱住他,大致和他讲了接下来的安排,现在她麾下有黑玫瑰,接下来她还要购置另一匹马,她需要Jessie全力照顾好两匹马,Jessie自然没异议。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叶天卉突然道:“最近顾先生比较忙,有一段没来找你了吧。”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Jessie笑容瞬间凝在脸上。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叶天卉。

  叶天卉微扬眉:“嗯?”

  Jessie眨眨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叶天卉。

  叶天卉便笑了。

  Jessie局促起来,他摸了摸脑袋,尴尬地道:“对不起,天卉,对不起,但是,但是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叶天卉:“所以?”

  Jessie无奈至极,脸都涨红了:“你都知道了是吗,你都知道了对吧?”

  叶天卉:“我确实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

  她自然并不知道什么。

  只是当时她那份工作是顾时璋介绍的,Jessie对自己照顾有加,她难免会去猜测一些。

  包括和顾时璋的日常相处,他和圣人那么多相似,以及似有若无的巧合,她怎么可能不去想。

  之前她手无寸铁,她需要在叶家掌权,需要取得叶老爷子的信任,还腾不出闲暇去试探,也没有把握自己能掌控Jessie,让Jessie对自己投诚。

  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不然她绝对不会打草惊蛇,让顾时璋察觉。

  现在,她手握着Jessie的合同,那些心中的怀疑总算可以有个确认了。

  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道:“Jessie,你应该知道,我是把你当成朋友的,我们是患难之交,我也相信在我困顿时,你是真心为我担忧,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但是今天,我既然提起这个话题,我需要你的坦诚,不然我会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以及怀疑朋友这两个字的定义。”

  Jessie便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叶天卉,半晌终于无奈地耸了耸肩,懊恼地承认道:“是,是的,我认识顾先生,我,我最开始其实领的是顾先生的薪水,他把你介绍过来,让我照顾你。”

  之后,他举起手,诚恳而郑重地道:“但是我向你发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也没有向顾先生透露过你任何不该透露的信息,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朋友看待的!”

  叶天卉点头:“嗯,我也相信。”

  Jessie:“而且在你离开后,我便成为马场的正式职工了,我已经和顾先生没什么关系了,只能说,最开始是顾先生为我谋求了这份工作,而且还给了我一些钱,我已经有一段没见到顾先生了。”

  叶天卉:“他都对你说过什么?”

  Jessie摇头:“其实也没有,他好像只是关心你,让我照顾好你,如果万一有什么事,让我和他说一声,之前你要被赶走,我和他说了,不过他说不用管,随你吧,说你自己会处理好,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他想起什么,忙道:“你突然成为叶家女儿,我都没和他提,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不拿他的钱了,我就没和他说!因为他说,只有你遇到大麻烦的时候才要告诉他,这个不算大麻烦,是大喜事,我当然可以不告诉他了!”

  叶天卉笑。

  这是耍了一个怎么样的机灵?

  不过她还是仔细盘问了一番,问了一个底朝天,不着痕迹地将她昔日的疑惑全都问过了。

  最后,她终于道:“你说的我大概能明白,其实我也没有生你气的意思,你看,我现在需要一个马务助理,我想请你来帮我吗。”

  Jessie听着,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太好了,你依然能相信我,我终于放心了,不然我也好难受!”

  叶天卉:“所以你要好好干。”

  Jessie猛点头,激动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做好,而且我绝对不会背叛你,我一定会将功补过!”

  叶天卉笑道:“不过,现在你是我的人,我有个要求。”

  Jessie:“嗯嗯嗯,你说!”

  叶天卉:“今天我们的谈话,不要告诉他。”

  Jessie听着,惊讶,不过很快道:“行,不告诉他!”

  叶天卉笑道:“现在我和他在拍拖,拍拖嘛,总是需要一些惊喜的,所以你不要告诉他,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Jessie不免惊叹:“你们在拍拖,真是浪漫,太浪漫了,真好,恭喜你,你放心,我自然那帮你们保守秘密!”

  **************

  腾云雾如今被养在奔腾马场最顶尖的马厩中,全实木建造的马厩看上去质朴而具有艺术感,人字形屋顶高高挑起,充足的光线均匀地洒下来。

  一匹怀孕的母马安静地站在马厩前吃草,如同一幅油画般静谧和美好。

  叶天卉看着这马厩,却想起以前,在曾经的那个时代,上马石,拴马桩和马槽,这些其实都是和身份地位紧密相关的,地位不同,这些碑石的花样和品级也各有不同。

  现代社会自然不同,不存在那些严苛的品阶规定,但其实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

  人有三六九等,马也有三六九等。

  她想起Jessie的话。

  她其实隐隐有所猜测,也有所怀疑,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如今在Jessie这里,算是一个证实。

  她扯唇轻笑了下,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腾云雾的鬃毛,笑着道:“赤雁,我也疑惑过,疑惑过一匹马难道也有转世,我竟这么幸运能有机会弥补你。”

  一直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如果一件事有太多的巧合,那背后必然有蹊跷。

  她竟然在相隔不远的马厩中先遇赤雁,再遇和圣人气质长相那么相似的顾时璋,那是因为赤雁就是他寻来的。

  他曾经去过南非,去过沙漠,也去过内地,他会开飞机,会骑马,也会烧烤,他曾经走过很多很多地方。

  他找到了赤雁,将赤雁精心地养在马厩中。

  于是就仿佛宿命一般,那一天她摸到了他的马鬃,看到了赤雁,也看到了他。

  她曾经疑心过,但是顾时璋的宽松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

  现在想来,他很懂,知道有了赤雁就拴住了她,不怕她跑。

  他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猎人,一直在等着她的出现,他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猎物出现,他依然能保持不急不缓的节奏,耐心而机智,有张有弛,尽量不露痕迹。

  只是偶尔他会表现出一些急切,想让自己给他承诺。

  承诺…

  她俯首下去,将自己的脸贴在腾云雾的鬃毛上,感受着马鬃那粗糙的质感。

  她闭着眼睛,再次想起那个倾盆雨夜,御案之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以及那个分明失了分寸的调侃。

  事到如今,她终于可以了悟一切,他在君王肃穆华丽的掩饰下,试探和调侃了自己。

  大雨萧瑟,这个后宫寂寥的年轻天子,在被她惊扰了清梦后,分明竟起了旖旎之心。

  叶天卉闭着眼睛,回忆着过往种种。

  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去质问他,问他当年到底是为什么,问他知不知道曾经的一切,问他千年岁月到底去了哪里。

  以他的城府,他又会怎么应对,他能承认吗,敢承认吗?

  这时候,腾云雾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竟昂起颈子来回应,用脸摩挲她的脸,竟仿佛是安抚一般。

  她低声喃喃道:“你看,这个大骗子,太能装了,他就是个骗子!”

  腾云雾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声音,仿佛是回应她。

  她苦笑:“还是我的马好。”

  她爱怜地抚摸着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养你一辈子,你看,那地狱王者被主人转卖了,你不用害怕,你永远都是马厩中的小王子,我活着一日,你就能享受一日,为了你,我一定往上爬,永远站在金字塔的最顶尖。”

  自从把腾云雾接过来后,腾云雾这日子确实过得滋润。

  腾云雾的床铺是最厚实上等的稻草,而每天的粮食都是进口的北加州牧草加燕麦。

  她还会让兽医密切关注着腾云雾各方面的表现,也会定时抽检腾云雾的粪便,以便及时发现腾云雾的营养均衡问题。

  腾云雾已经是整个马场最受宠最悠闲的那匹马,它这辈子唯一的烦恼也就是有些胖对健康不利,需要每天跑几圈减肥。

  她温柔地抚摸着腾云雾的马脸:“其实你如果想和它们一样参加比赛,也可以,你想跑就跑,不想跑就不跑,都没关系。”

  “总之,我会对你好,永远爱你,至于他………”

  她嘲讽勾唇一笑。

  骗了她的人,她当然以牙还牙,骗回去。

  这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

  那是一种非常轻盈的脚步声,轻盈到让人怀疑那不可能是人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下下地响起,最后来到了她身后。

  叶天卉没有回头,她抬起手为腾云雾挠痒,看着腾云雾享受的舒服样子。

  终于,那个脚步停在了叶天卉身后。

  他显然经过身体的深度训练,以至于如今的他站在她身后,轻盈缥缈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甚至,她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她终于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训练服,微垂下后颈,浓密的睫毛更是耷拉着,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好像一直都这样,从来没变过,犹如一尊黑色的雕塑,没有呼吸,没有喜怒。

  叶天卉:“你知道了,对不对?”

  她说出这话后,林见泉睫毛颤动了下,之后抬起。

  他幽深的视线便缓慢地落在她脸上。

  之后,他用很哑的声音道:“是你。”

  叶天卉:“这算是一个惊喜还是一个惊吓?”

  林见泉抿着干涩的唇,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显然,他只知道自己的合同被转让,并不知道买主是她。

  叶天卉又问:“你母亲呢,现在怎么样了?”

  林见泉:“她很好。”

  他又补充说:“我现在有了不错的奖金,我母亲的朋友替我照顾着她。”

  叶天卉:“那你回去看过她吗?”

  林见泉摇头:“没有,不需要。”

  他低声道:“我会害怕,害怕她动摇我的心,我不需要看到她,她也不需要看到我,我只需要努力往前走,努力挣更多钱。”

  叶天卉:“那你明天回去,去见她一面吧。”

  林见泉:“我不想回去。”

  叶天卉:“现在你的合同在我手中,你是我的人。”

  林见泉陡然听得这话,怔了下,睫毛掀动间,他看向她。

  叶天卉面无表情:“现在我让你回去,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原因。”

  她淡声道:“我希望以后你能适应我的风格,跟着我干,学会听话,学会说是。”

  林见泉望着叶天卉,此时的她清冷无情,仿佛一个握着长剑的将军,要求他的服从。

  他低声道:“我知道,我会听你的话。”

  叶天卉:“等你看望过你的母亲,来见我吧。”

  林见泉垂下眼:“好。”

  叶天卉:“回去训练吧。”

  林见泉却不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天卉神情淡淡的:“嗯?”

  林见泉:“你……心情不好?”

  叶天卉的视线陡然扫过去。

  眼风冷锐,寒若冰霜。

  这是昔日沙场上淬炼出的锋利,在这双冷漠的瞳孔中曾经印下多少寒光冷铁血雨腥风。

  任何人被这样冷漠的眼神望着都会凉透后背,都会为之低头。

  不过林见泉却挺直了纤瘦的背脊,安静地望着叶天卉。

  他固执地望着她,瞳孔浓黑,仿佛浸了墨汁一般。

  他轻声问:“你不开心,是不是?”

  叶天卉眼底的锋利逐渐缓和下来,之后,她终于收回了目光。

  她淡声道:“我心情确实不太好,不过这并不重要。”

  对她来说,这些并不影响什么,太阳依然会升起,夜晚依然会降临,该做的事还是会做。

  人生就如沙场,在这刀刀见血的沙场上,最不重要的就是个人的好恶情绪。

  关键时候,她完全可以将所有的情绪波澜压下。

  林见泉微抿着苍白的唇,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她。

  他没再说话,但是叶天卉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觉得很重要。

  叶天卉走到他身边,端详着眼前的林见泉。

  窗外的光线穿过马厩木头格子窗照进来,马厩中很安静。

  而就在这静谧的光线中,他的脸庞依然隐藏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那是一双明明足够冷静却又仿佛藏着火的眼睛。

  她轻笑了下。

  于是林见泉便觉,他看到暖阳洒在清澈的冰河上,剔透而温暖。

  之后,他听到她道:“回去见你妈妈吧,等你回来后,我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