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月光君后失宠了>第32章

  日盼夜盼, 除夕终于到了。

  早朝后,天子在宫中宴请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例行封赏, 开启休沐。

  宫宴上, 季恪再提姜守今日大婚之事,言道自己将亲至观礼,并特旨姜守早退, 回府去做新郎官的准备——

  大宁婚俗,婚礼自黄昏始,酉时正刻拜堂, 礼成后是喜宴, 喜宴最迟亥时结束, 不耽误新人共入洞房,共度良宵。

  近申时,季恪在御书房理好奏折,起身推开殿门。

  一眼望去,殿阁顶上覆着尚未消融的雪, 小而金黄的太阳悬于天边一角,华丽的光如帘幕般铺下,金银点点, 正是难得的晴雪胜景。

  季恪的心情非常好。

  因为不久后他就可以见到阔别数月的姜宣了——

  姜守成婚, 姜宣一定会来, 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躲他, 多半又是乔装入城。所以他下令城门守卫既要留意行止特别的人,当报则报, 又无需过多盘查。

  他要放姜宣顺顺利利地进来,要消除他的戒心, 然后在姜守府中一举收网。

  季恪望着远处笑了。

  姜宣说过,他的师门四季如春,他没见过冰天雪地,想来今日京城之景定会令他惊奇。

  时候差不多了,銮驾备好,季恪自信满满地登车,清道启程,前往城北大将军府。

  行至正阳大街,銮驾突然一晃,接着“咔”地一声猛然停住。

  车中的季恪一手撑住座位,车外侍卫们“噌噌噌”地拔刀戒备,片刻后安静无事,王至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

  “陛下,车轮遭暗器破坏,銮驾暂不能行,属下已命人传信去派新的车驾过来,亦已派人前去调拨禁军卫护驾。恐怕仍有刺客埋伏,禁军卫到位之前不宜挪动,还望陛下忍耐。”

  “当真刺王杀驾,且有暗中一击破坏车轮的本事,早就照着朕的脑袋来了。”季恪冷声道。

  王至沉默。

  其实这些他不是没想到,这事的确很怪,他也的确有些猜测,但他怎么敢直说?

  季恪亦有相同的猜测,伸指拨开车帘,临近黄昏,阳光不见,风也冷了。

  突然风声一紧,季恪和侍卫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风来处,西北方的屋顶,一个身影“嗖”地闪了过去。

  中等身形,穿一身暖黄色的袍子,头发全束,侧脸很像……

  姜宣。

  西北方正是大将军府的方向。

  侍卫们一凛,季恪更是紧张,撩帘的手指一弯,狠狠抓住车帘扯开,身体从车窗中探出去急切地找寻,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反手握住窗框,他命令自己冷静,片刻后说:“不等了,朕下车换马赶去大将军府。”

  “陛下三思,这太危险了!”

  侍卫们连连劝说,然而季恪根本听不进去,跳下马车,示意王至把马让给自己,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握马缰冲了出去。

  -

  大将军府张灯结彩,宾客们陆续到来,穿着吉服的姜守与众管事迎接招待,喧哗热闹之中,天子陡然驾临,众人跪了一片,姜守不敢让天子在人多的地方逗留,直接将他迎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静室。

  季恪从善如流,也没提路上的意外,他很清楚,姜守和姜宣必定是一伙儿的,现在得稳住,以不变应万变。

  喝了口茶,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姜守,道:“该接亲了吧?大事重要,卿自去忙,不必陪朕,亦无需再派人伺候,屋子周围有王至他们在就行,朕想清静些。”

  “是,臣谢陛下恩典。”姜守躬身退出。

  他自然知道季恪想干什么,季恪也自然知道他知道,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座大将军府是平叛之后,为褒奖姜守,季恪亲赐的,他有图纸,什么位置好藏人再清楚不过,当下便吩咐众侍卫散开寻找。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动静需小些,不要和府中的人起冲突。”

  众侍卫听令,按提前谋划的,运起轻功前往自己要查的地方,季恪则独自去内院——

  他是天子,在臣下府中自然是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他和众侍卫一在明一在暗,除非姜宣掘地三尺,否则……

  突然,侧后方又如先前在銮驾上时那样风声一紧,他猛地回身一看,又是那个极像姜宣的身影!

  下意识地想追,然后连忙止住:不是,绝不是。

  但这障眼法都使到这里来了,等于明晃晃地挑衅,告诉他姜宣的确在!

  那且斗一斗看。

  君后既有如此雅兴,他身为夫君,自当奉陪!

  季恪向空中做了个手势,命令侍卫去追那人影。

  已在姜守府中,侍卫众多且各据一地,相互照应,不怕调虎离山。

  只要追到假的,必能引出真的。

  季恪自信满满,然而面对强出许多的实力,再好的谋略也将沦为纸上谈兵。

  先前的人影仿佛信号,接下来,更多的人影仿若凭空而出,一个接着一个,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忽而绕过假山,忽而拨开草丛,看得季恪眼花缭乱。

  侍卫们分头去追,许久过去毫无结果,季恪有些慌了。

  汗冒了出来,他快步行于内院,看哪里都像有问题。

  天色渐暗,热闹的乐声由远及近,王至运轻功落在身边。

  “陛下,吉时将至。”

  言下之意,该去观礼了。

  季恪不甘心地问:“可有发现?”

  王至愧疚地摇头:“属下等无能。”

  季恪攥了下拳头,转身向正厅走去。

  天子前来观礼,正厅只留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其余人被安置在厅外院坪。

  如此一来,季恪端坐主位,正厅各处尽收眼底——

  一对新人,婚礼礼官、乐工,他熟得不能再熟的朝中重臣。

  没有姜宣。

  此前的期待与快乐消失殆尽,他拼命压抑着。

  镲片一响,鼓乐声起,礼官高声唱和,乐工笑意洋洋,众人望向正厅门口,身材高大的大宁天下兵马大将军姜守,以一条缀花的喜带携着通身文气、面容雅致的谢宁缓步而来。

  宾客们鼓掌叫好,乐曲声更为激昂,姜守与谢宁相视一望,露出极其幸福,又略有羞涩的笑容。

  这是季恪第一次在姜守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这是一个男人得与所爱之人共结连理、相守一生时才会有的表情。

  原来杀伐果断的硬汉也会有这种表情。

  他突然触动。

  他成婚的时候又有着怎样的表情呢?

  那日的场面、耳边的乐声、身旁的姜宣……

  他有些恍惚。

  一拜天地,再拜君王,夫妻对拜。

  礼成后,姜守与谢宁跪谢天子赐婚及一应封赏。

  季恪示意平身,心中默默考量了一下,似是随意聊道:“婚礼很好,礼部差事办得不错,方才那曲子颇为别致,朕与君后大婚时用的似乎不是这曲子。”

  负责婚礼的礼部侍郎起身离席道:“皇上圣明,皇上与君上大婚乃天下第一盛事,需用规格最高的御乐。今日大将军与谢大人喜结连理,因谢大人祖籍湖州,臣与同僚们便商议着,改了湖州民间的一曲喜乐。”

  “原来如此,尔等心思甚好,朕当初下旨喜宴做湖州菜亦是此意。”

  话到此处,谢宁自然要再谢恩,谢礼部的用心。

  季恪摆摆手道不必拘礼,又问:“是了姜卿,今日大喜,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君后与卿兄弟情深,怎么竟没与卿联络前来观礼呢?”

  他面带微笑,语气和善,轻飘飘地扔了个炸雷出来。

  姜守与谢宁谨慎地对视,先前准备充分,唯独没想到天子竟会当众挑明。

  宾客们更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装不存在——

  天子与君后的种种固然令人好奇,但那是私下里,当着天子的面,听到越多则越危险。

  热闹的婚礼静了下来。

  所有人一动不动,连厅外的人也感受到了厅中气氛的变化,纷纷放下筷子,眼观鼻鼻观心。

  季恪盯着姜守,姜守垂着眼帘。

  千钧一发,僵持半晌,终于还是季恪认输了。

  “罢了,朕有些乏,不待了。”他站起来,折向一侧小门,王至紧随其后,众人慌忙跪倒,姜守亦快步跟上。

  季恪一摆手道:“不必侍候,卿去招待客人吧。”

  走入内院,身后乐曲声与喧闹声重新响起来,宛如与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他有些难过地闭了闭眼。

  方才在正厅,他差点儿就忍不住了。

  他想跟姜守摊牌,想把这座大将军府翻过来,一个人一个人地查验,不信找不到姜宣。

  然而一触即发之时,他放弃了。

  姜守是他臂膀,他不能毁了姜守的婚礼,更不能伤了姜宣的心。

  姜宣一定就在此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他的哥哥成亲。

  他还是要找他,绝不会罢手。

  “王至,把人都叫回来。”

  众侍卫一部分在府中,一部分分散于周围的街道,始终没有线索,现在得重新想新办法。

  王至领命离开,季恪独自站在木廊上。

  时已入夜,一年的最后一天,风冷气寒,亦无月色,他人洞房花烛饮酒作乐,越发衬得他这孤家寡人形单影只,萧条零落。

  为什么,为什么他先前那么糊涂,那么……

  “——唔呼!”

  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叫,季恪头皮一紧,回头一看,整个人都要炸了。

  木廊外的花园里,假山后钻出一颗脑袋,被大将军府里暖红的灯光照得分明,正是姜宣!

  季恪浑身的血疯狂翻涌沸腾,他惊呼一声“宣儿”,一步跨出木廊,飞身追过去。

  姜宣当然要跑。

  然而季恪非常自信:姜宣不会武功,他最多只能跑到这个花园边,然后就会被自己追上,握住双手、抱进怀里,再也不能离开。

  就快了、就快了……

  季恪喜极,气息动作都有些难以控制。

  突然脑后再次风声骤紧,他心头一凛,惊觉不对,可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便脖颈一痛失去意识,于空中失重下落。

  “怎么样怎么样?成功了吗?!”姜宣从假山后蹑手蹑脚地小跑过来,谨慎地低声问。

  大师兄托着被打昏的季恪落地,将人以坐靠的姿势放在假山边,说:“自是手到擒来。皇帝警觉性不错,武艺也不错,若非咱们先前不断刺激他,方才你又弄得他心神大乱,有了空子,很难一举成功。”

  “这就说明咱们谋划得好!”姜宣冲着昏过去的季恪十分不满地吐了下舌头,“大师兄,进行下一步吧,全身而退!”

  “嗯。”

  大师兄提着姜宣飞身而起,抬手从袖中发出响箭。

  “嗖”地一声,响箭冲上夜空,炸开一朵烟花。

  这是他们定好的信号。

  烟花一闪,照亮了假山边季恪沉睡的侧脸;

  烟花倏而熄灭,季恪笔挺英气的五官随之隐入黑暗。

  -

  一队人马奔驰在京郊旷野。

  队伍前方与后方均是骑着马作江湖打扮的青年男女,中间一驾马车,车身暗色,形制宽大用料考究,车前四马膘肥体键。

  车中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宁天子季恪花了很长时间、张了很大的网,费尽心思都没能找到的君后姜宣,以及他新婚的兄嫂。

  当初赐婚旨意一下,姜守便写信给骆雪霜,与她商讨该如何跟姜宣说,二人来来回回拿不定主意,最后索性直言。

  虽说早已料到季恪还会有诡计,但这一计实在阴险,姜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可想到哥哥能与心上人举办一场御赐的盛大婚礼,嫂嫂又能获得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极为重要的封赏,他也发自内心地高兴。

  婚礼他当然要参加!

  最后和师兄师姐们一合计,决定一方面上钩,一方面务必要给季恪那个大坏蛋一点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震撼!

  此时三人坐在马车中,时间紧迫,姜守与谢宁没来得及换衣裳,仍穿着喜服,姜宣亦是一身大红,然而仔细看去,他的红衣无论样式与质地,都比两位新郎官的差远了。

  谢宁用壶中的清水打湿手帕,轻轻为姜宣擦拭鬓角,疼惜道:“难为小弟一直藏身乐工之中,易容术虽有效,却是伤脸伤脑袋,小弟天生丽质,今后还是少用为妙。”

  “嗯嗯,多谢大嫂!其实我平时很少用易容术,最近这两回都是因为季恪!不过这次值得,亲眼看着哥哥和大嫂成婚,我好高兴!这种高兴绝不是损伤一点点肌肤和头发能比的!”

  姜宣天然可爱,尤其在亲人面前,更是像个小孩子,不住地叫人喜欢。

  谢宁笑着摸了摸他的脑顶,姜守道:“都是一家人了,你俩还要称呼得这么见外吗?”

  姜宣便疑惑道:“怎么称呼不见外呢?”

  “随便。”姜守爽快地说,“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姜宣转转眼珠,脑门“叮——”地一声,一把握住谢宁的手,开心道:“阿宁哥哥!”

  谢宁笑意绽开,应了下来,亦用姜守的叫法回唤:“宣儿。”

  “嘿嘿。”这样的叫法的确拉近了距离,姜宣挪挪屁股,更加靠近谢宁,再挽住他的胳膊。

  “当初听哥哥说起阿宁哥哥,我就在脑海中想象阿宁哥哥的样子,如今终于见面,阿宁哥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好看温柔!我好想和阿宁哥哥多呆一会儿,可惜现在非走不可……”

  谢宁以指腹刮了刮姜宣苦闷的脸:“来日方长,眼下情形紧迫,能顺利过了这关就是最好。”

  “肯定能顺利过!”姜宣自信地说,“咱们这么多人对付季恪一个,他必输无疑!”

  “宣儿师门的确能人辈出,先以易容术扮成宣儿的模样,在路上和府里动摇皇上的内心,分散侍卫们的注意,再以高超武艺制服侍卫,自己扮作侍卫的模样,让皇上孤立无援。等到皇上的耐心耗尽,真的宣儿露面,一招打晕皇上,令皇上无法下令,获得出城离开的时间,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阿宁哥哥也很厉害!让我易容成乐工我自己都没想到!更别提季恪了!”

  “是因为宣儿亲自为我和你哥哥谱曲提醒了我,还是宣儿更厉害。”

  “没有啦。”姜宣有点不好意思,“给你和哥哥想新婚礼物的时候可把我愁坏了,然后那天偶尔听到三师姐弹琴,我就突然有了想法!只是我在师门里虽然什么都学,音律也学,但也什么都不好好用心,谱曲的时候又开始发愁,觉得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差点儿就想放弃了,多亏最擅长音律的三师姐帮我!也多亏了哥哥跟礼部说这是你家乡的曲子,要请个来自家乡的乐工,我才能成功混入!”

  “是呀,不过话说回来,礼部改编后的曲子虽乐器众多热闹精致,可我还是更喜欢宣儿谱的原曲,只一把琴就奏出了所有情绪,宣儿当真有才华。。”

  姜宣更加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谢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即将足月的腹部。

  “身子可还吃得消?方才在乐工队伍里,你是束了腹的,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姜宣使劲儿摇头:“没关系,就一会儿而已,我坐在队伍后面,有琴挡着,只需微微束腹,大师姐还给我吃了保胎的药丸,重重措施,毫发无伤!”

  “那就好。产期在半月后对吧?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侄儿出世,想一想,那样的粉嫩小团子定是非常可爱。”

  “那阿宁哥哥就和哥哥快生一个自己的小团子!阿宁哥哥这样好看,生出来的小宝宝也一定特别好看!”

  -

  大将军府。

  季恪从昏迷中幽幽转醒,怔愣了一时,思绪接上,表情霎时一变,“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陛下!”王至迎上前来。

  季恪看了眼窗户,隔着窗帘只见一片浓重,屋里也全是灯。

  “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子时将至。”

  “朕昏迷了两个多时辰……”季恪按了下额头,“是谁,是谁这么大胆?!”

  王至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扑通”一声跪倒:“禀陛下,当时臣按陛下吩咐前去召回众侍卫,才发现原来他们都让人掉了包。他们通通被药晕了,搁在将军府外一条巷子的深处。臣知道不好,立刻赶回来,发现陛下竟然也……如此身手,想必是君上的师门。”

  季恪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姜守呢?”

  “臣问了喜宴上的人,说开宴后没多久,谢大人就不胜酒力,回房去了,过了一会儿,大将军说去看看谢大人,然后就也一直未归。”

  季恪一掌狠狠拍在床边:“命禁军卫出城去追。”

  顿了一下,他的眼中凛冽的光芒一闪。

  “朕也去,你随驾,走南门,不管用多少个人换多少匹马,不管他们有多厉害,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朕也一定要追上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