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手上系纽扣的动作一顿, 转头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紧顶着周思衡，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
“我也不知道。”周思衡眺望着不远处，“就是有一瞬间觉得, 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过眠眠。”
江眠抿了抿唇。
“见过的。”
“嗯？”
他的声音很低，周思衡没有听清楚。
江眠眼神又坚定了几分。
他看上去像是惶恐，惶恐之下却又隐藏着期待的光芒：“我们, 以前确实见过面。”
关于周思衡还有印象这一点，江眠确实感到意外。
毕竟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那时候，是自己站在远处注意到了周思衡, 江眠也没想到, 他竟然能记这么久。
“周老师, 可以来准备拍摄了！”
江眠还没娓娓道来曾经那些周思衡一无所知的往事, 就听到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冲着周思衡呼唤道。
“抱歉，等我一会儿。”
周思衡没有片刻犹豫动了身, 临走前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随后很快收回。
江眠想，刚才那一瞬间，他会不会是想牵住自己的手呢？
他们现在都回到了剧组，这里人多眼杂，不能再像从前在医院养病时候那样，一关上房门, 他们的世界里就只有彼此。
江眠瞥了眼周围举着无数长枪短炮的记者和站姐们，心里情绪翻涌。
也是回到了剧组以后，江眠觉得他们并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两个人的身份都很尴尬，无论做些什么, 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
呵出一口热气，看着空气中飘散的白烟, 江眠眼神涣散。
他好像把这场感情看得太简单了。
原本以为……克服了心理上的问题，他们之间不再会有更大的难题。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无论是从家世、身份、见解……哪种方面上来看，他都不是最适合周思衡的人。
江眠呵了口气，试图温热裸露在冷空气当中有些冰冷的双手。
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江眠想着。
这次服用药物，距离上一次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根据徐裕瑶的说法，为了能够更快更准确地根除不利症状，她和徐医生商量后决定适当调整用量。
江眠现在不清楚自己这样患得患失，是因为药物副作用，还是其他原因。
天边还在下着小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江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条诡异的短信，内心的不安进一步扩散开来。
他又远远回头，遥望着正在镜头下方全神贯注拍摄的周思衡。
下了初雪，剧组里更加忙碌起来。
江眠才回来第一天，也没多少休息的时间，跟着剧组的工作人员连轴转了数个小时，也没找到和周思衡说话的机会。
还是熬到了午休的时候，周思衡拎着盒饭主动来找的他。
“抱歉，这两天有些忙，暂时没时间给眠眠做午饭，不过我拜托了导演单独给我们安排了清淡的菜系，趁着还热乎，先吃饭吧。”
周思衡自如地把剧本从江眠手中抽离，面带微笑地布置好属于他们二人的小餐桌，把盒饭一一摆好后，拉着江眠落座。
他本想下意识牵着江眠的手，却被江眠灵活的闪避开。
抓了个空，周思衡脸上闪现了一抹错愕的神色，但考虑到他们现在在剧组里人多眼杂，或许江眠怕引起关注，也便没有说什么，改成捉着他的袖口，然后引领他落座。
“看来导演还是更喜欢眠眠，我们江老师一会来，菜色都好了不少。”拆开盒饭后，周思衡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五种不同菜肴，忍不住打趣着。
江眠也看着桌面上摆放的盒饭，低着头没有说话。
周思衡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江眠现在状态有些不对：“怎么了眠眠，是早上过来身体不舒服吗？”
能再次面对面见到江眠，周思衡心里忍不住高兴。但一想到江眠身上还带着伤，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他又开始担心起来。
江眠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娇气做作，不想给周思衡添麻烦。
“没有，已经好很多了。我喜欢这道番茄土豆炖牛腩。”
周思衡注意到，他嘴上说着喜欢，却根本没吃几口。
应该说，所有的菜他都吃得很少，连米饭也只堪堪咽下几口。
周思衡皱眉，给江眠夹了一块色泽饱满的牛腩，试图让他再多吃一些：“再吃一点点吧，不然下午会饿坏的。”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劝，江眠放下了筷子以后，都没再碰一口。
周思衡心里的紧张已经到达了顶峰。
“眠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早上看到江眠的时候，他的状态就看上去比前两天低沉一些，现在更是十分的不对劲。
周思衡心里担心得很，连拿着筷子夹菜的手也停了下来。
“没什么……”江眠本想瞒过去，这两天自我调整好状态，不想增加周思衡的烦恼和负担。
但周思衡太熟悉他了，如果江眠刚才直截了当坦白了也便没什么，可江眠现在的模样摆明了就是想要搪塞过去。而这恰恰说明了江眠就是有事瞒着他。
“眠眠，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内心最珍惜最宝贵的人，所以我想，我们两个人之间，不应该有隐瞒。”
周思衡满脸认真，语气恳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烦恼只有倾诉给身边的人，才能更好地得到解决。告诉我你在烦恼什么，好不好？”
江眠的眼神闪了闪，看了周思衡一眼。
虽然周思衡这么说了，可是他……
“可是，分享快乐，两个人都能获得快乐；烦心的事情却不一样。”江眠捏了捏衣摆，“人一旦有了烦恼的事情，就会忍不住的去思考，我担心会影响到你的工作状态。”
周思衡莞尔一笑，这一笑有效降低了江眠的郁闷程度：“关于这一点，眠眠大可以放心。身为演员，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生活和戏剧的分离。长时间入戏走不出来，那才是基本功不扎实的演员。自从开始拍摄这么多年，我已经能够平衡好工作和生活了，所以眠眠也自然不用担心我。”
他的话总是那么温柔，及时解决江眠纠结于心的困扰。
“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觉得……”说到这里，江眠顿了顿，过了一会才补上，“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周思衡太优秀了。
他的人生从小到大就是优等生的成长记录，从出类拔萃的少年时期，慢慢过渡到成熟稳重，收获了大满贯的青年时代，他很少看到周思衡困扰的低潮期。
“没有什么配得上与否。眠眠，我们是在交往中，在爱情里面，是没有势均力敌的，只要你认定我，我决定是你，那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般配的，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能拆散我们。”
残缺的青春时代，浑浑噩噩进入了青年状态后，一直无法放下过去，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江眠从来没有感知到这些道理，而年长于他的周思衡这一刻把内心的感情宣之于口。他正在试图教会江眠什么是“爱”。
“如果一定要认真说的话，我反而觉得，配不上的人是我才对。”
江眠错愕的抬起头看向他，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会？”
在江眠看来，周思衡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不过的人，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加优秀。
周思衡勾了勾唇角：“在文字构造的世界当中，眠眠拥有最赋予的精神，你看，我们这个剧组之所以能够诞生，就是因为眠眠一手创造了这个王国。换做是我，根本比不上眠眠的一根手指头。”
“眠眠难道忘记了之前我们在飞机上遇到的你的小粉丝了吗？她可是专门为你而来的。”周思衡说着，点开手机相片，翻出了一张拍摄于几天前的照片，“当时你还在医院养伤，她并不知情。她告诉我这段时间正好来这里出差，带了很多家乡的特产，本来想来专程和你合照，没想到阴差阳错错过了，这是她托我转给你的礼物，你看。”
江眠接过手机，照片中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装盒，还有一封没有被查封的信件。
江眠张了张嘴。
“所以啊，每个人在自己的世界当中，都是最出色的存在，眠眠完全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完美的存在。”
周思衡真的很会说情话。
这些温柔缱绻的句子从他口中说出，就像是被丘比特赋予了爱神之力的箭矢，每一次都能够稳稳当当的击中江眠内心最深处。
“嗯。”江眠坐在周思衡的对面，思考了很久，就在两人面前的米饭最后热气也要消散之前，重新执起了碗筷。
“谢谢你。”
江眠很愧疚自己远远无法企及周思衡心目中自己的完美形象，他很想告诉周思衡，自己其实并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厉害。
但是这话会让他难过。
所以江眠决定不告诉他。
他不忍心让周思衡伤心，他舍不得。
听到来自江眠的道谢后，周思衡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因为成长经历，江眠内心其实一直都很缺乏安全感。
他喜欢江眠，不只喜欢他拥有的才华、出众的样貌。他爱江眠，爱他的坚韧不拔，爱他那么无比旺盛的生命力，爱他永远不轻易低头的倔强和那些他想要遗忘深埋的一切过往。
他深爱着江眠的破碎，胜过他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