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后, 江眠只觉得房内的空气一瞬间被人抽干，大脑缺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胸膛中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江眠在脑中飞速闪过与周思衡相处点点滴滴。
难道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周思衡并不知道他的内心在纠结什么, 只是伸手，指着屏幕上正在放映的电影片段：“我只是觉得，江老师好像对我的作品都非常熟悉。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的嫌疑, 但江老师，你是不是我的影迷？”
江眠：“……”
脑子里那一阵嗡嗡作响的杂音终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江眠上下唇瓣张了张，表情几乎称得上是呆滞, 就这么干脆的就坡下了驴：“……嗯。”
得到他的回答后, 周思衡如愿笑了笑：“果然, 我猜得没错。”
虽然江眠始终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见周思衡一副自如的表情接受了这个说辞，他想了想, 还是把剩下的疑问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被江老师这么优秀的编辑老师喜欢, 是我的荣幸。”周思衡笑着，把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回到安全范围，“那么——我可以再得寸进尺一些吗？想要知道，江老师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作品的？”
江眠：“……”
为什么总觉得，周思衡那最后的半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呢？
整理好心情, 江眠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被周思衡看出来。
“周老师挑选剧本的眼光很好，并且成功演绎出了人物的内在灵魂，每次看到你饰演的角色它们一个个都像是真的从剧本中活了过来，来到我的面前。”
涉及到专业问题, 江眠思索回答得非常认真，眼里闪烁的光芒发自内心。
“而且这段时间, 我们在剧组拍摄。我看到周老师你的剧本上留下的笔记虽然不多，但全都标注出来最精准最简洁的信息。”
周思衡笑了笑：“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值得夸赞的事情。身为演员，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任务，就是把编剧老师们笔下创造出的角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还原。我觉得每一个角色都是存在自己独立的人格与灵魂的，而演员的作用，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副容器，让角色的灵魂短暂地栖息在容器里，用他们的眼光和思维来感受这个大千世界。”
他分析的非常到位，江眠跟着点头。
“不过还有一点。”他更正道，“我觉得演员并不是角色的容器，他们只是短暂地借用你的眼睛，感受这个世界；同样的，饰演角色的演员，也能感受到他们身处的世界经历。”
周思衡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江老师说得很对。”
“很久以前，有位朋友曾经告诉我。他认为作者笔下创造出的世界，每一位角色都是存在自己的独立人格的。作者只是让他们有了选择的可能，并不能完全决定他们的命运。就像是诞育了孩子的母亲，她用爱把孩子带来这个世界，又用爱，放手让他们自由。”
“我个人非常认同这个观点，不知道江老师您有什么见解？”
闻言，江眠陷入沉默。
他能有什么见解——他的见解不是已经被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了嘛！
这话是当年他亲手发出给周思衡消息，江眠是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以后，竟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悔感。
“……我认为那位朋友说得很对。作者诞育角色，而不是拥有角色。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真正深爱角色的读者，都能给出自己的看法，我也一样。”
“就像我理解‘燕回’的某些抉择，与他的‘亲爹’的想法产生分歧一样，您说对么，江老师？”
江眠：“……”
谁是……亲爹啊？
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嗯。”
好不容易才让这个话题迎来结尾，江眠仓促的点头，试图了结这个看上去会朝着奇怪方向发展的话题。
被周思衡这么一打扰，电影竟然也已经走完了一半的故事线，江眠心里暗自懊恼。
方才周思衡发起的攻击太过于直白，他根本分不出一丝注意力。
“要不要把进度条重新拉回去？”
始作俑者周思衡还十分贴心的拿起遥控器，转头征询江眠的意见。
江眠把脑袋又往怀里缩了缩，发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不用了。”
他现在脑子还是混乱的不行，不在状态，就算把进度条再拉回去几百次，最后也是一样的效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思衡没有再搞事情，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看完了这部由周思衡饰演的电影。
电影放映结束，江眠手边的杯盏也彻底见了底。
“时间刚刚好，江老师，我们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这一个晚上，江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职业病作祟，总觉得周思衡说话的方式存在某些令人误解的可能。
但他不能那么不讲道理，或许周思衡也只是太累了，大脑语言系统有些紊乱了，他不能仗着自己是个文字工作者，就去给人家挑刺。
“好。”
憋了又憋，江眠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眼神万分纠结的看了周思衡一眼，踩上了通往上铺的梯子。
也正是这个时候，江眠可以说是无比庆幸，还好孤儿院给周思衡安排的留宿房间也是和孩子们一样的上下两层床铺，否则……
他根本不敢想象今天晚上要如何面对休息的问题。
想不清楚那就不想了。
江眠抱着解决了重大难题后惬意的心情，直挺挺的躺在软乎乎的棉花被里。
他闭上眼，能够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是刚才在周思衡身上嗅到的，同款淡淡的石榴香。
他又想到，上面的这张床铺，似乎刚才在自己进入浴室洗漱前，上面还是一副空空如也的状态。
那么现在多出来的被褥枕头，是谁添置的已经很显然了。
“晚安，周老师。”
下铺，周思衡刚铺开自己的被子，就听到这一声轻飘飘的临别晚安，动作一怔，而后轻笑着。
“嗯，晚安，江老师。”
祝你有个美梦。
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机时间，周思衡现在没有入睡的打算。
他倚靠在床头等待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确认江眠从上铺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清浅，才松了口气，动作轻柔的翻身下了床，把贴在自己身上的浴袍换了下来，换成了更加亲肤的居家睡衣。
如果江眠还醒着，就会发现，现在周思衡身上穿的那一套睡衣，与自己身上所穿着的，品牌、颜色，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乍一眼看过去，两个人穿着的便是，情侣套装。
换完衣服后，周思衡才重新躺回床上，缓缓合上双眸。
并不是要入眠，他只是闭目养神，同时在大脑中回忆着方才和江眠在自己面前的种种小动作。
在他问及江眠是不是喜欢自己的时候，江眠瞳孔猛地一缩。
即便他之后什么都没说，并且顺着自己的话隐瞒住了所有，但周思衡身为演员，又怎么会感受不出江眠心里的真正情感呢。
刚出道的时候，为了能够迅速地理解剧本中的人物关系，周思衡不仅每天大量阅读小说分析人物积累素材，同时还切身实际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位朋友，哪怕只是乘坐公交，他也会时不时根据陌生人的种种动作细节，去猜想他们到底是回事什么样的性格和人设。
所以江眠可能不知道，周思衡是个很会观察微表情微动作的写实体验派。
自然，从江眠刚才种种反应中，周思衡得出了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答案。
除开影迷身份，或许江眠，真的也喜欢他。
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也不是身为编剧对演员的喜欢，而是真真正正的，来自爱慕之情的欣赏。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与江眠的每一次接触，江眠的那些小动作、一些飘忽的小眼神，很难不让他更加坚定这个观点。
分析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周思衡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分子都兴奋起来了，体内本就寥寥无几的困意彻底一扫而空。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可能正在喜欢你这件事情更让人雀跃兴奋的事情吗？
只是激动归激动，周思衡也知道，江眠的性格并不是会主动挑明情感的人。相反，在基于他从前的经历，江眠就算认识到了对自己的感情，也只会藏匿在心底。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自己主动，才会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爱是想要克制却又收回的手。他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陪伴在江眠身边。
终有一天，他会让江眠对自己放下所有防备，走进他的心房。
没关系，来日方长。
周思衡如此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房间里很安静，周思衡闭上眼睛，能够清楚的听到江眠从上铺那浅浅传出的呼吸声。
窗外的月色越来越朦胧，没有被完全拉上的窗帘透出光亮，照到双人床的一角。
周思衡起了身来到窗前，拉上那留下了一丝缝隙的窗帘，终于隔绝了这间屋子与窗外所有的光线。
摸着黑回到床前，周思衡在黑夜中抬头，注视着平躺在床铺上正在睡梦中的江眠。
还是和以前一样，江眠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很乖巧，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帮他拉了拉被子，周思衡轻轻回应了方才那一声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