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无星无月,屋内只点亮了阳台外的灯光,就着洒下的光辉,江眠低着脑袋,注视着面前半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顺着药膏被抹开的动作,房内飘动着的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逐渐弥漫开来。捏着棉签少量蘸取药膏后,周思衡试探着贴上那道疤痕。

  “唔。”

  棉花棒触碰到伤口的那一瞬间,江眠的身体条件反射试图从周思衡手中抽回手掌,被后者坚定握住。

  “抱歉,弄疼你了。”周思衡抬头,脸上写满歉意,“接下来需要把纱布绑上去,稍微忍一下。”

  江眠做好了心理准备,点头同时咬紧了后槽牙。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之前的铺垫,这次直到周思衡固定完纱布外的绷带,江眠都没有觉得特别疼痛。

  “徐裕瑶说,你的伤口很深,直到痊愈前最好都不要碰水。”周思衡站起身收拾东西,嘱咐道,“至于洗漱,尽量不要碰到伤口。”

  江眠耳朵红红,声若蚊蝇:“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千叮咛万嘱咐了。上一次受伤后有人关心,还是在儿童时期摔伤了小腿,江云女士在家守了他整整一个月。

  想到江云,江眠又陷入了沉默。

  周思衡看了眼他左手腕表上的指针:“你的表是不是坏掉了。”

  江眠依言抬首看表,发现指针停留在了晚上十点十三分的位置。

  而他们飞机落地都已经是十点半了,江眠推测可能是手表电池出了问题。

  “既然这样,我帮你取下来吧。带着手表对绷带也有影响。”

  周思衡说着,正想动手,却被江眠飞速躲开。

  江眠以前也经常躲避他的接触,但这是第一次这么大反应。

  “那个,没关系,不用麻烦您了,我明天找人修复一下。”江眠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周思衡的眼睛。

  看着他不停逃避的眼神,周思衡不着痕迹地又扫了眼被他背在身后藏起来的左手。

  直觉告诉他,关于那只手表,一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但既让江眠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打算逼他。

  “那好。”把带来的东西彻底收拾干净,周思衡走出了他的房间。

  走之前还不忘和江眠道一声晚安。

  随着大门被关闭的声音响起后,江眠又在原地等待了许久,确认周思衡已经回到自己房间后,才终于抬起带着腕表的那只左手。

  然后他朝着被安置在房内一角的行李箱走去。

  绕过阚喆带来的行李箱,江眠打开了最开始自己带来的那只小小的箱子,里面摆放着许多腕表。

  江眠蹲在箱子前思考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和现在手上佩戴的腕表一模一样的同款。

  摘下手上的表时,江眠还特意看了眼被遮挡掩盖住的那一道道疤痕。

  它们太丑了,不能让周思衡看到。

  打开淋浴器后,江眠本想直接进行一番冲洗,但在手指即将碰到花洒冲下的水花后,迅速抽回手。

  算了,这是周思衡亲自为他包扎的伤口,不能浪费他的心意。

  这么想着,江眠全程举着左手,没让伤口被一滴水花打湿。

  原先只需要十分钟的战斗澡,因为失去一只手的辅助操作,硬生生拖到了半个小时。

  这一夜,江眠睡得格外惬意,熟悉的雪松香气将他紧紧包围。

  第二天一早,江眠到剧组的时候,周思衡就已经拍摄完了好几条剧情。

  见到他来,原先打着哈欠一脸不爽的林屿言表情瞬间阴转晴,乐呵呵的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去到自己身边。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江眠推测,应该和昨天晚上被他撞见自己和周思衡一起有关。

  果不其然,他刚一坐下,林屿言就先意思意思把自己面前的甜豆花和肉包推到江眠面前,然后一脸老狐狸笑眯眯的表情:“小江老师啊,这两天放假休息的还好吗?”

  清晨起来到片场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江眠盯了盯被推到面前的甜豆花,最终还是没抵挡住美食的诱惑,接了过来。

  “谢谢林导。休息得挺好的。”

  见他嘴严一丝风声都没有泄露,林屿言打算乘胜追击:“哎呀,这手是怎么弄伤的。小江老师您可一定要小心啊,还好伤的不是右手,否则这对于我们剧组来说是多大的灾难呀!”

  听说过张飞卖萌吗?

  江眠此刻这种即视感爆棚。

  虽说林屿言并不是全身都是肌肉的健身猛男,可平时在剧组一直都顶着一副严肃刻板的模样,不少镜头拍摄的不满意了脸上就发黑,还时不时会粗着嗓子骂哭始终难以进入状态的演员。

  江眠没有被他diss过,但也永远忘不了刚开始进入剧组的时候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至少林屿言那个时候在他心里的形象,就是不苟言笑的中年老男孩。

  所以他现在一脸眯眯眼,顶着一脸笑出了褶子的脸庞拉近关系,就还挺瘆得慌的。

  “谢、咳咳,谢谢林导关心,已经上过药了,没关系的。”江眠开口,险些被豆花呛到,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和林屿言打着包票。

  就算伤的是右手,只要您想要修改剧本了,我也还是会身残志坚的爬起来努力的。

  毕竟,您是我这个卑微乙方碰到过最讲理最靠谱的甲方了。

  江眠眼眶中含着被刺激出的眼泪花儿,自顾自在心里想道。

  “一大早上为了打探军情,连早饭都舍得送人,可真有你的。”

  周思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眠正准备回头,就被身后伸来的手摁住:“别动,脖子还疼吗?”

  周思衡一边说着,一边还隔着从片场上捎下来的手捂,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同时左手也没有闲着,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花卷递给江眠:“吃这个吧,他的肉包太油腻了,更适合他这种中年油腻男享用。”

  听了他的话,江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结果因为还没完全消化豆花,咳嗽的更厉害了。

  只想打听一下八卦,失败后还被退货的林屿言发出抗议:“喂喂喂,怎么这还带人身攻击的呢。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

  周思衡眼皮抬也没抬,继续帮着江眠顺气:“在你把你那自带气味攻击的肉包吃掉之前,我们不是。”

  林屿言闻言,愤恨地咬了口肉包子解恨。

  江眠刚才正好对那只肉包和林屿言挡不住的八卦眼神无从下手,恰好周思衡过来,一下子帮他解决了两个尴尬问题。

  花卷上被撒上了翠绿色的葱段,还有小小的黑芝麻粒,热气腾腾的,看起来格外诱人。

  江眠把花卷三七分撕成两半,把多的那一份递给周思衡。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早饭了。”把那份大些的花卷推回给江眠,“江老师你太瘦了,需要多吃些。”

  “但是它确实,有点多。”江眠还维持着分享的动作,一脸为难的看着他。

  惨遭嫌弃的林屿言主动出击,表示愿意承担这份痛苦,伸手就冲着江眠手上而去:“都别浪费啊,吃不完的让我来!”

  只不过在他碰到江眠手掌的前一秒,周思衡仗着地理优势,迅速拦截了他的魔爪,一把接过了那只半边花卷。

  在江眠不解和林屿言幽怨的眼神下,周思衡慢条斯理的解决了那份万恶之源。

  “只是刚巧想起来,一会我还有两场打戏,或许应该补充些能量。江老师,您说对吗?”

  江眠没说话,只是不停的点头表示赞同。

  一旁被彻底孤立的林屿言咬了咬后槽牙,解决掉最后一口肉包。

  明明他吃的才是带肉的那份,为什么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凄惨呢。

  “江老师,刚才是在和林导讨论什么剧情吗,带我一个怎么样?”

  周思衡说这话的时候,问的虽然是江眠,目光却一直盯着中年大叔林屿言身上。

  江眠乖乖回答:“我们刚才其实……”

  “咳咳咳咳咳!”他话才开了个头,林屿言就开始疯狂咳嗽起来,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回答。

  于是江眠闭了嘴,一双好看的眼眸眨了眨,坐等下一步指示。

  “那个,江老师啊,我觉得吧。”林屿言一脸为难的冲他使了使眼色,“小刘那边好像有点吃不透剧本,能不能拜托您过去帮我看看?”

  作为一名拥有高素质高标准的编辑,江眠当仁不让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和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匆匆赶往支援。

  “出息。”

  江眠前脚刚走,周思衡后脚就对林屿言发出了嘲讽。

  身为剧组导演,总是说不过男主角,林屿言也很难受,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最没出息了。你有出息,倒是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虽然没有问的仔细,但两人彼此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聊到这个话题,周思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谢衍吗?”

  “嗯?”林屿言先是疑惑一声,而后回答,“当然知道啊,谢家那位大少爷么。我们这个剧组除了你,最大的投资商就是他名下的公司。”

  虽然早就从安晴那里得到了消息,但真正听林屿言承认,周思衡心口还是一疼。

  “我这次陪着徐裕瑶去谢家的时候,碰到他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去参加谢夫人的生日宴会,不碰到他才不正常吧。”

  “在宴会上,谢家老爷子宣布了他和徐裕瑶的婚约。”

  “啊?”这下子,彻底懵逼的人成了林屿言。

  扳回一局,周思衡冷哼一声:“大惊小怪。”

  林屿言:“……”好想抽他是怎么回事。

  捋了捋这混乱的逻辑关系后,林屿言脸上也出现了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所以说……谢衍现在是明面上又有未婚夫妻,暗地里却在偷偷包·养江眠?真是个人渣!”

  他这么做,对得起自己的未婚妻么!

  周思衡对他这一番话非常赞同,严肃点头,附和道:“的确是个人渣。”

  他这么做,对得起为他甘愿无名无份遭人白眼的江眠么!

  义愤填膺完的林屿言小心提问:“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见这两人昨晚和今早的接触,莫非江眠已经和谢衍分手,这人要英雄救美了?

  “没有什么打算。”周思衡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到就像是讨论今晚要吃什么。

  “遇到人渣不是他的错,我会陪着他走出阴霾。”

  “如果他想进入一段新的恋情,我随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