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很喜欢玄蝉的眼睛,在他们年少相识时的某个午后,谢梧就已经称赞过一次。
可师父以前总说他的眼睛没有神采,如同束之高阁的夜明珠,看似清冷皎洁,实则空空如也。
是谢梧,赋予了他一双用爱意充盈的双眼。
一双为谢梧而欢喜的眼睛,在谢梧眼中,又怎会不美丽。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秋月白的眼睛也是黑色,你能分清么?”
“当然啦!”谢梧不曾察觉到他微妙的心思,反而高兴地说,“别说秋月白,那时候玄老头还年轻,总假装成你的样子和我绝交,我一次都没被骗!”
话刚说完,谢梧的脑袋便被人当头敲下。
“没大没小,老头说谁呢?”
谢梧捂着脑袋回头,只见玄曳似笑非笑盯着他。
“哎呀,玄老前辈,你怎么也来了?”谢梧也没有被人戳破的羞耻,笑嘻嘻地围过去,“多日不见,前辈风采依旧啊。”
玄曳狠狠瞪他一眼,“少来这一套,你不每日扯着玄蝉到处撒泼我便谢天谢地了!”
“玄蝉年纪轻轻的,您整日把他关在山上,若不是我偷偷带他去玩,迟早被你们憋坏。”谢梧道,“哦,上次我爬丹云宗的墙时,还瞧见你愁眉苦脸地和李长老说玄蝉性子过于沉闷,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但凡你把那假装成小辈和我闹别扭的劲让他见识见识,他说不定都会多说几句。”
玄蝉微微拧眉:“绝交?师叔你不曾与我说过。”
玄曳一向不怒自威的眼睛因为心虚左右乱瞟,最后狠狠瞪了谢梧一眼,不情不愿道:“我这还不是怕你被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给带坏了,这臭小子来丹云宗第一日就把你李师叔的爱宠给烤了吃了,我能不担心么!花了我十颗易容丹都没能把这小子赶跑,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你师叔?”
玄蝉沉默半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用来记录往事的小册子,第一页第一行果然写着:谢梧很吵,但他的鱼很好吃。
随意一眼扫下去,每一日都有谢梧二字。
于是他又默默把小册子收回,没反驳。
“我去熬药。”谢梧的身子虽然并无大碍,但天雷伤及神识,还是需得仔细调养。
说罢转身回了船舱中。
谢梧目送他的身影直至彻底瞧不见,这才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道:“老头,后来玄蝉闭关将近百年之久,是因为他的病吧?”
若是玄曳真的不喜他这个晚辈,当初就不会对于他偷偷潜入丹云宗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玄曳想起自家晚辈那不值钱的样子,阴阳怪气问道:“怎么,这对你很重要?这么关心他啊?”
谢梧:“……”但凡换个人他都会以为这是在和他抢儿子。
但玄曳还是告诉了他,简单来说,便是玄蝉先天不足,生下来心脏便不完整,心尖上缺了一块。
“仙门百家这会子应该在无双殿商量对策了吧?”谢梧还是有些忧虑,“无论是正面应敌还是潜入魔族里应外合,一场战争里不确定的东西太多,我还是不放心玄蝉去。”
可玄蝉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病躲在后方?至少对于谢梧来说,生死存亡之际,再没什么与挚友并肩作战更让人痛快。
再者,当初玄蝉作为医修却能一眼看出魔物弱点,有他在,修真界讨伐妖魔之路会容易一些。
随即他又想什么,“诶,丹云宗好歹也是四大仙门之一,你又翘了?”
以前在丹云宗,他就常常看见玄曳作为宗主在宗门大会时偷偷溜走。
“我一个炼药的,天天背药材就够烦了,听那群老家伙念经做什么?”玄曳瞅他,“倒是你,正直与真诚从来不是错事,只是过刚易折,你师父年岁已高,没必要收些多余的苦难来让他担心。”
“如今的修真界也好,曾经的修真界也罢,苦难从不会带来任何回报。”
谢梧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他又想到,练剑苦,却也让他沉迷,不是苦难;世人偏见易杀人,他却不曾在意,也不是苦难;唯有人心难测手段难辨欲置他于死地,才是苦难。
可他又觉着话中有深意。
谢梧:“那谢长生,您认为他是死于苦难么?”
玄曳闻言一愣,侧目看向飞舟外昏沉天色,久久未曾言语。
直到他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又听玄曳怅然道:“你认为是,他便是,你认为不是,那便不是。”
谢梧绞尽脑汁也不曾听懂其话中何意,却没有多问。
他自踏上剑道这条路,便知晓,大多数问题的答案须他自己去探寻。
“行了,我就不去无双殿了,有什么事传个信给我便好。”玄曳深深看了他一眼,“保护好玄蝉,不要让他被魔族抓走。”
谢梧郑重点头,“我会保护好他。”
目送人乘着飞行器离开没多久,玄蝉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走出来。
隔着老远,谢梧便闻到了那要命的苦味,连连后退几步。
别人或许只能熬成那苦死人的药汁,他不信玄蝉做不成药丸!
“玄蝉,其实我真的已经好了,神识里的伤最多三日就能复原。”
玄蝉端着满满一碗药,四平八稳走来,“人间三岁小孩都知道要听大夫的话,你还比不得人家小孩?”
谢梧不服气,自己堂堂一代玉树临风帅气潇洒的剑修,怎么就比不得小孩了?
哪里有炼虚期的小孩?!
他嘟囔道:“可是真的好苦啊。”
玄蝉淡声道:“若是不苦,你下次伤得还会更重。”
谢梧一怔:“你看到了?”
玄蝉:“看到什么?是看到你和天雷打得忘乎所以,分明能躲的杀招都硬抗上去,还是看到你以身为引,窃取天道机缘赠与仙门百家?”
谢梧心虚之下,只好乖乖端起碗仰头一口闷下,舌尖被药汁苦得发麻,眼见好看的五官都要皱成包子,青年温凉的指腹蓦地塞入他唇中,桂花糖的清甜自舌尖蔓延。
谢梧惬意地眯起眼睛,没忍住探出舌尖舔过那尚未来得及抽出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