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

  祝寂云从山洞外回来,手里还拎着个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小白兔。

  这个小白兔是祝寂云几年前偶然遇到的一对兔子下的崽,后山人迹罕至,这几年除了宁淮竹回来,此外静的没有一点人气。

  也就这些年来这些兔子偶尔窜来窜去,显得这一切不那么静。

  祝寂云在十年前就已经从玉石冰床上醒来了,她醒来时,身边躺着的是依旧在沉睡的荀诀雪。

  冰床上本就寒气重,沉睡四十年,师尊的身体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浮冰。

  祝寂云将荀诀雪身上的薄冰水渍清理干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发现她的身体确实在往好的方向恢复,灵脉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之后她独自清醒的这十年,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在师尊旁边陪着她。

  前些日子宁淮竹又来了一趟。

  当初康坨的事情早在宁淮竹从这里回到清缪宗后就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他们亲自在康坨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恶气残留,一时之间,恶气消失的干干净净。

  知情的人都讲这是多亏了清无仙尊。

  在祝寂云讲了她亲眼见到师尊以身殉道的画面,宁淮竹长叹一口气,表示知道了。

  她又问祝寂云是怎么回事。

  祝寂云就挑挑拣拣地讲,说自己看到师尊那个样子做,无法接受,只想陪着师尊一起,所以干脆自毁灵力,帮助师尊一起。

  宁淮竹当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

  祝寂云猜测她或许会在师尊醒来后亲自问她。

  她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将手中的脏兔子往旁边轻轻一扔,兔子的几只小短腿飞一样跑远了。

  祝寂云拍了拍手,轻轻一跃,来到冰床边,开始习以为常地为师尊清理寒气凝聚的浮冰。

  这里也没有别人,只有她和沉睡的师尊两个人。再如何和师尊相处,祝寂云都不觉得腻。所以她没有用任何灵力,全程都是用手亲自处理。

  先是低头仔细地从腿脚开始,等所有一碰即化的碎冰全部消失,她才动用灵力将打湿的衣衫烘干,然后循环往复,一寸寸清理到上半身。

  等上半身清理完成后,祝寂云的神色更认真了,她小心地用食指轻轻碰开那些凝结在师尊完美无瑕的脸上的寒霜,从细腻冰冷的额头开始,尾指一动,轻轻扫过朱红的眉心痣,然后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

  这样的工作,在这十年里祝寂云已经做了无数遍。

  可是每一次,她都不厌其烦,每一次的触碰,她的心都会因为触碰到师尊而紧张地跳动起来。

  心口发热,心脏砰砰砰,响的仿佛能重出胸腔。祝寂云只是低着头,专心的描摹清扫着荀诀雪脸上的寒霜,在这个只有她一人清醒的山洞里,放任失控的心潮陷入灼热的情海里。

  带着寒意的指尖顺着鼻尖即将落到粉色的唇瓣上,扫去寒意。

  突然之间,一只苍白瘦弱凸起青筋的手出现在眼前,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悬在半空的指尖没有了归处,忽然茫然起来。

  嘶哑清冷的声音响起,含着质问。

  “你在做什么?”

  祝寂云弯腰跪坐在冰床上,长长的乌发从肩膀倾泄而下,垂弯在冰床上。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离粉色的唇咫尺之近,就这样怔怔地撞进一双不含情绪的淡漠眼睛里。

  “师尊!”祝寂云惊喜道,“你醒了?”

  荀诀雪偏了偏头,离祝寂云的手远了点,离开了她身体覆盖而来的阴影,才从冰床上慢慢坐起。

  祝寂云微顿,她将手指收回,脸上惊喜的笑不知不觉也收起了几分,凝声道:“我在为师尊清理身体上因冰池寒气凝结的寒霜。”

  荀诀雪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的指尖,感受着面颊上确实没有什么寒霜,道:“用灵力清理就好。”

  祝寂云望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心底沉了沉,没有说话。

  荀诀雪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望着这熟悉的山洞,立刻就反应过来现在身处何处。

  起身后,荀诀雪抬眸轻扫了一眼脸色红润,气血十足的祝寂云,问:“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

  祝寂云一直在盯着她看,见她望来的眼神清泠泠的,一如五十年前前往康坨之前对她的态度,心中不由得挫败。

  可她也知道,师尊对她有着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谁让她是大逆不道胆敢觊觎自己师尊的徒弟呢?

  可是师尊明明也对她心动不是吗?

  祝寂云的声音有些低沉:“五十年了。”

  荀诀雪轻轻嗯了一声,而后率先离开玉石冰床,来到了极寒冰池岸边。

  灵池一如既往的清幽寒深。

  荀诀雪回首忘了一眼沉睡了五十年的地方,道:“出去说话。”

  祝寂云一路跟着她穿过后山,来到前殿。

  这里的布景其实和无忘殿有一点相像,祝寂云醒来后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现在她们两人站在前殿的一处树下,灿烂的阳光热情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耀眼的金光穿透绿叶,细碎斑驳的落在荀诀雪的身上,让她的霜发也染了一层金色的光,看起来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而荀诀雪出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身上的衣衫,是你的?”

  祝寂云闻言看了一眼,乖顺点头。

  她解释:“当时师尊的衣衫实在有些凌乱,我便拿出了我的备用给师尊换上。师尊放心,我只换了外衫,什么都没有做。”

  “……我虽爱慕师尊,却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之人。”

  祝寂云大着胆子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荀诀雪眉心一蹙,她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说这种毫不掩饰的话的祝寂云。

  “你疯了吗?”

  祝寂云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祝寂云脸上带笑,眼神炽热地看着荀诀雪,里面的情意浓得要将人溺毙在其中。

  “我没疯,很清醒。我爱慕师尊,想和师尊在一起,我就要大声的说出来。”祝寂云道,“我就要明明白白地表达我的爱意,我的爱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敢说?”

  她算是看出来了,师尊是打算走冷处理,还想再像之前在忘寂峰那样疏远她,企图用冷淡来打消她的不臣之心。

  祝寂云心底冷笑,师尊这样打算,绝对不会如愿。

  她也不愿给她糊弄过去的机会,就要把一切撕裂开,毫不遮掩地袒露在人前。

  让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她祝寂云就是喜欢她荀诀雪,绝无更改的可能!

  真正体会过那种即将彻底失去心爱之人的感觉后,祝寂云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牢牢抓住心爱之人。

  至于什么默默守护,为了不让心爱之人忧心,独自暗恋的戏码,祝寂云根本做不到。

  她想要的,还是亲手去搏,自己掌握最好。

  本来她也没打算荀诀雪一清醒就说这样的话的,可是荀诀雪一睁开眼睛,面对她的态度就疏离地摆出来了。

  祝寂云实在忍不下了。

  那种被冷寂淡漠的对待的感觉,五十年前体会过一遭就够了。

  荀诀雪怒斥:“住口!”

  她冰霜一样的脸被祝寂云大逆不道的话刺激的迅速染上绯红,声音淬着冰,毫不留情道:“你这样悖逆不轨的感情,完全不容于世!”

  这样凛冽而绝情的话,不知究竟在对谁怒斥叩问。

  祝寂云也生气了。

  她梗着脖子,眼里的火一下子燃烧起来,热气腾腾的将要摧毁一切。

  “凭什么你要说不容于世?就因为我爱你吗?”祝寂云气的抖着手道,“你说大逆不道,我勉强认了,可你怎么能说出它“不容于世”的话呢?”

  她的感情就那么见不得人吗?连存在于这个世上就要被人抨击。

  还是被她最喜欢的人抨击。

  祝寂云委屈的想哭。

  荀诀雪面如寒霜,如这世界最寒峭的悬崖开出的冰霜之花。

  不可接近,不可攀折。

  撞见她通红的眼,荀诀雪垂下眼眸,方才的暴怒好似昙花而现,此时的她仿佛又被封印在了玉石之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有没有别的要和我说?”

  祝寂云见她避而不答自己的问话,狠狠皱眉。

  “……什么?”她勉强想起了几分正事,虽然这正事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有,当初师……你和师叔他们去康坨的时候,我偷偷尾随你们也跟去了。”

  下意识想唤出师尊,祝寂云立刻将这个称呼咽下喉咙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让荀诀雪当自己师尊。

  模糊身份,从称呼开始。

  荀诀雪等了等,没等到祝寂云再说别的。

  “没有了吗?”

  祝寂云迟疑了一下,见状,荀诀雪心底动了动,道:“你尽管说。”

  “我赶到康坨中心时,恶气已经没了,我看到你在自毁身体,源源不断的释放力量,想阻止你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我便陪着你一起那样做了。”

  祝寂云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当初的同死之举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眼眶没有方才那样充红了,但还是有些湿漉漉的,轻轻道:“所以这五十年来,我便陪着你一起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