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山的风景很好, 只是贺光徊没那个力气欣赏。

  就算是被父亲背着上的山贺光徊也觉得累够呛。

  被放到轮椅上,父亲还没喊累贺光徊就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冬末春初,山上比市区要冷很多, 父亲脸被冷得通红, 又因为剧烈运动嘴唇有些发白。贺光徊把还没呼完的那口长气收了回去, 无措地仰头看向父母。

  汪如芸牵着贺蕴姗姗来迟,把围巾套到贺光徊脖子上。

  那么老高的山, 小孩爬得一点耐心都没有, 见着贺光徊就趴了过去, 小脸埋进贺光徊腿上嘟囔着说:“爸爸我好累呀,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贺光徊怜惜地正要揉揉孩子的头发,汪如芸一把就把贺蕴拉了起来。急忙敲敲寺院中的木栏杆, “呸呸呸,小孩不懂事, 知道这在哪儿吗就乱说?”

  她把贺蕴拽到木栏杆前, 抓着贺蕴的小手握成拳也敲敲木栏杆, 敦促贺蕴:“乖乖,你说呸呸呸。”

  小孩听话,学着阿婆的口吻呸了几声。但他其实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到底在哪,下意识地还是想回到贺光徊身边和贺光徊粘着。

  这地儿太冷了, 而且烟雾缭绕的味道也不好闻,小孩急需一点儿觉得安心东西。

  贺光徊伸出干瘦的手揉揉孩子的头发, 强打精神替贺蕴理了理围巾,“不是出门的时候戴了帽子嚒?我们小蕴的帽子呢?”

  贺蕴眨眨眼, 忘了扔哪儿了。冷风一吹,他又想回家, 拽着贺光徊盖在腿上的薄毯小声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贺光徊也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来这一趟是为什么。

  还在想怎么安抚小崽,汪如芸就凑了过来,微微弯下腰又把贺蕴拉到她跟前,满是引导意味地对贺蕴说:“乖乖呀,咱们不能一出门就老想着玩,这样不对。”

  贺求真也跟着点点头,顺着老婆的话附和道:“就是,咱这次出来是做正事的,哪能一直嚷着要回家?这样都不乖了。”

  贺蕴有点儿发怵,对比爷爷奶奶阿公阿婆说话方式贺蕴总不太喜欢。

  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没办法让阿公阿婆满意。

  他小声问拉着他手的阿婆:“那我们要干嘛呀?”

  汪如芸捏捏贺蕴的脸,指指离大殿最远的药王菩萨殿,“咱们去那,给爸爸求个平安符。”

  她理理贺蕴身上的衣服,努力想把小崽子身上那些凸起的小球球弄得板正一点。

  小孩子身上的棉服鼓鼓囊囊的,原本挺可爱呢,只是汪如芸想尽可能的严肃一些,这时候崽儿身上那些蛮可爱的毛绒小球在她眼里就非常不顺眼。

  “乖乖听话,一会儿里头的人让你磕头你就好好磕头,让你作揖你就好好作揖,不准乱动,也不准瞎问,听明白没有?”

  “妈!”贺光徊难得开口,语气也严肃很多。

  他撑着轮椅扶手让自己坐正一点,苍白的脸板了起来,“贺蕴还小,您不要把这些事情压在他身上。”

  汪如芸站直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原因,贺光徊觉得站在冷风里看向他的汪如芸眼神冷得可怕。

  “怎么了?他是你儿子,你不方便他替你磕两个头怎么他了?”

  贺光徊没由来觉得烦躁,当初纠结很久都没下定决心带贺蕴回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

  虽然一开始动机不纯,但他是真心喜欢贺蕴。最害怕的就是随着他身体的变化,贺蕴要被莫名其妙地寄与本应该不属于他的“厚望”。

  贺光徊朝贺蕴招招手,鲜少不客气地对母亲说:“您如果这么说,那我就只能带孩子回家了。”

  汪如芸一把拉住拔腿往贺光徊方向走的贺蕴,将他拦在身后,黑着脸冷声问贺光徊:“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你爸爸需要你做点什么,你也是这种态度吗?”

  贺光徊语结,趁他沉默的空挡汪如芸摆摆手,“你就在这等着,哪里都不准去。”

  说完,不等贺光徊再说一个字,拉着贺蕴就往里走。

  寺庙里风很大,将正殿前的香火蜡烛味道吹得满庭院都是,扑贺光徊一脸。

  他站不起来,也没多一点的体力能追上渐行渐远的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牵着贺蕴远去。

  药王菩萨没那么快显灵,回到家贺光徊就被冻病了。

  他一手攥着贺蕴头都磕肿了才求来的平安符,另一手静静伏在被子上由着冰凉的抗生素进入他的体内。

  从在社区里建了特殊人员档案后这样的小病小痛就不需要他再去医院,有社区医务人员会上门。

  “给你在针水里加了点止咳的,先打这一针看看,不行还是得去医院。”护士把东西收拾好,妥帖地帮贺光徊把手塞回到被子里。

  贺光徊咳得厉害,咳嗽声震得他头疼,平躺在床上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以作感谢。

  他又咳了几声,这次不止头疼,连肋骨都有点钝痛,没忍住手动了动按到了隐隐作痛的地方。

  “欸,别动,一会跑针了。”刚起身要准备离开的护士又转回来,掀起被子一角看了看,“给你输液可太难了,血管都找不着。你要是跑针那可太麻烦了。”

  他皱着眉按了按贺光徊觉得疼的地方,轻声问贺光徊:“是这疼吗?”

  贺光徊点点头,疲惫地补充道:“胃也不舒服……”

  护士想了想,试探着问贺光徊:“先前我们的医生过来看的时候和你说要输液,他走了以后你吃过点东西嚒?”

  贺光徊摇摇头,心虚地垂下眼睫。

  不光刚刚没吃,仔细算下来的话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再上一次开口吃东西,也就喝了小半碗汤和一块发苦的鸡肉。吃完没多久贺光徊也吐了个底儿掉,约等于没吃。

  他不觉得饿,但因为没吃东西给别人添麻烦就是另一回事儿。

  “抱歉,我刚刚咳太难受了,没什么食欲。”贺光徊眼睫垂着,乌青的眼底显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果是这个原因我一会会让家里人给我弄点吃的。”

  小护士有些不忍,不免话多了点,满是怜惜地对贺光徊说:“你这样不行啊,你得多吃东西补充营养。你这个病……”

  她顿了下,改口道:“像你这种情况,营养摄入很重要的。太瘦对你不好,回头病程发展会更快。”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实际情况贺光徊就是吃不进去。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到了厌恶食物的地步,有些时候连晚上要喝的那杯牛奶对他来说都是负担。

  贺光徊没力气,也不想和别人解释那么多,只点点头,潦草地说了句:“嗯,我知道。”

  贺光徊这一病病了近十天都不见好。

  头几天咳得猛,肋骨疼得他没法儿坐起来,半靠在床上都在晃荡。后面几天咳嗽虽然好了很多,但烧仍旧没退,明明每天都在挂水,但半夜还是会烧起来。

  烧得迷糊时贺光徊气性比平时大得多,每当房门被推开,贺光徊就会强打精神把眼皮掀起来一点。

  门口如果站着的是别人贺光徊就不会说什么,如果来的是父母,他要么会烦躁地翻个身,要么会非常不客气地让他们出去,自己要睡觉。

  小孩子的抵抗力也不好,贺光徊这十天没踏出房间门一步,生怕传染孩子。

  他十天没见着小孩,以至于对贺蕴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天从寺庙里回来的样子。

  额头通红,圆圆的眼睛被烟熏得一直眨眼睛。

  可能贺蕴早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不然也不会每天都能听见他咯咯咯的笑声。

  但贺光徊不能不放在心上,一想到那天贺蕴肿起来的额头,贺光徊就心疼得睡不着。

  半夜好几次做梦都能梦到贺蕴满脸挂着泪珠子把口袋里那个平安符掏出来递给他的场景,而那会的他被冷风吹得头疼,连伸手抱抱贺蕴都做不到。

  病情好转的第四天,贺光徊终于有力气从床上下来。

  这天秦书炀也在家,给贺光徊用烧得奶白的鱼汤煮了点豆腐,就等着贺光徊洗好澡出来吃点东西。

  家里终于不是苦得愁人的药味,贺光徊心情颇好,那碗鲫鱼豆腐汤很难得的吃了小半碗。

  吃完饭后贺光徊还带着贺蕴在院里玩,当初种花买错型号的特小号小铲子终于发挥了用途,拿给贺蕴挖蚯蚓。

  贺光徊坐在院中眉目柔和地看着,眼睛一眨想的全是希望贺蕴能好好长大,再也不要受莫名其妙的委屈。

  回过眼,贺光徊惊奇地发现今年墙角的樱花终于长出来几个花骨朵。

  粉粉的一点点,被墨绿色包裹着。

  “炀炀,”贺光徊满是惊喜地扭过身朝在洗碗的秦书炀喊:“你过来看,今年樱花要开了。”

  秦书炀小跑着出来,揽着贺光徊的被凑近樱花树看,还真是结了几个花骨朵。

  不过离长成一片粉色的云还差得老远。

  但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喜悦。

  当初野草长到大腿的小院竟然也能养出一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可能春天总充满希望。

  贺光徊靠在秦书炀身上,懒声道:“今年你可以把我放院门口收门票钱了,秦工。”

  两年前的玩笑话冷不丁被提起,秦书炀没忍住笑了起来,捻捻贺光徊耳朵,“放门口多冷?我才舍不得。到时候让他们自觉付费,你坐屋里看着。”

  “看着什么?”声音从身后传来,贺光徊颤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父母站在客厅中央,身边还跟着个穿着黄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