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在放着往年小品精选, 厨房里的香味混着聊天的声音传出来。

  贺光徊刚醒来一小会,被秦书炀扶着颤巍巍地走出卧室看到面前的景象,蓦的怔在原地, 偏过头看向秦书炀。

  这是毕业后的第四个除夕夜。

  第一年除夕, 估计是两边都太久没见到孩子, 对他们还算客气。秦书炀白天提着好多礼物跟着贺光徊回了一趟贺家回礼,但到吃饭时间贺求真还是找了个借口暗示秦书炀可以回家了。

  第二年除夕, 贺光徊早早在一家会员制的私房菜餐厅里订好包厢。

  但秦家没有人赏光, 他等到饭菜全凉。后面饭店打烊, 他提着整整十二个一筷子没动的剩菜回了家, 整个春节他都在吃剩菜,直到秦书炀回来。

  去年除夕,两家人终于表面客气地坐在了一起。但贺光徊刚检查出来生病。

  面对皮笑肉不笑的四位长辈, 那顿饭他吃得心里火烧火燎,具体吃了什么一点不记得, 只记得因为紧张送走长辈们, 他蹲在路边吐了一场。春节假八天, 他肠胃炎犯了六天,秦书炀陪着他吃了好多顿清水面,吃得秦书炀脸都是绿的。

  贺光徊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春节,随便看哪儿都是一派久违的温馨喜气, 不经会让他生出一种自己还在做梦的幻觉。

  或许做梦都梦不到这么温馨的场景。

  恰好有人喊他和秦书炀,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声音将他们拽回现实。秦书炀眼神没离开过贺光徊, 知道他想什么。

  他朝贺光徊莞尔一笑,抬手揉揉贺光徊昨晚刚理短的头发, 轻声问:“能自己走过去吗?”

  贺光徊吸了口气,伸手装不在意地碰碰自己发酸的鼻子, “能的。”

  “真不错……”秦书炀扶着贺光徊,等他转过身站稳才松开手,“去吧,去沙发上陪她们坐会,我去看看厨房。”

  前面不长的一段距离,汪如芸已经抱着贺蕴挪开一个位置,她对贺光徊招招手。贺光徊点头咧开一个笑,朝着沙发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待贺光徊坐到沙发上,汪如芸贴心地在他身后放了个靠垫托住他的后腰,李淑娴递给他一个烤过翻着香气的橘子。

  “我听网上说这么吃更甜,你试试。”李淑娴笑着说,“小蕴可喜欢吃了,一下午吃了好多。”

  贺光徊笑着点点头,转过头又掰了一半儿分给贺蕴,“这段时间跟在奶奶和阿婆后面,小馋鬼嘴巴就没歇过吧?”

  贺蕴没太好意思地缩着脖子笑笑,拿着那半个烫橘子就往汪如芸怀里钻。

  汪如芸把贺蕴抱正坐好,一边替小崽剥橘子皮,一边轻声替贺蕴辩白:“小孩子长身体吃得多才好呢,刚接回来瘦成那样我还发愁会不会跟你小那会一样不肯吃东西,再养一个挑食的那我才是头发都要急白了。”

  贺光徊小时候是整个家属小区最出名的“问题小孩”,吃顿饭能为难死他,也能为难死贺家夫妻俩。光是想怎么让贺光徊多吃点饭不至于营养不良,都能让夫妻俩上老大一通火。

  幼年的事情贺光徊不太记得了,但往后的二三十年汪如芸都会提起。只不过以前更多是用来捆绑,好让贺光徊铭记父母亲为他付出了多少。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只是为了接茬。

  贺光徊尝了一瓣儿橘子,酸甜的果汁被齿尖刺破爆开充斥在发苦的嘴里,顿时就没那么难受了。他附和着点点头,将橘子咽下后开口道:“是,我小时候是要淘人一点,没小蕴乖。”

  “爸爸现在也不爱吃饭!”贺蕴坐在汪如芸腿上,仰着头和阿婆告状,“今早他还和老爸说不想吃饭,被老爸哄了好久才起床的。但他也没吃完,剩了大半碗馄饨,都是老爸帮他吃完的!”

  他奶呼呼地朝阿婆邀功,“小蕴吃饭很乖,每顿饭都是自己吃完的,不用老爸帮。”

  贺光徊人傻了,忙不迭掰下一瓣儿橘子塞贺蕴嘴里。

  他面色不霁低头沉声问贺蕴:“你怎么这么大一点儿还学会告状了?我都没讲你昨晚尿床,大半夜还得你老爸爬起来给你洗屁股……”

  这下换贺蕴丢人了,小崽立马跳起来扑贺光徊身上紧紧地捂着贺光徊嘴巴。

  “嘘!嘘!!”小崽耳朵红得跟被烫熟了一样,不停地按着贺光徊嘴。他手下没轻重,把贺光徊按得仰翻在沙发上。沙发堆里瞬间闹成一团,嬉笑声穿过饭厅到达秦书炀耳朵里。

  他够出半个身子,拧着眉提醒道:“秦贺蕴,我白天怎么和你说的忘了是吧?再这么闹我今晚真把你丢你自己房间让你自己睡。”

  小崽被吓得立马停了手,想都没想就爬进李淑娴怀里,藏着大半个身子局促地望向秦书炀。

  李淑娴把贺蕴抱到自己怀里,又往贺蕴屁股上拍了一下,佯嗔道:“看吧,说了让你不要皮,遭骂了吧?”

  贺光徊被扶起来重新坐稳,他摇摇头说自己没事,但脸色还是比刚刚要白一点,看着他表情就知道刚刚是被弄疼了。

  “没休息好吗?”汪如芸替贺光徊重新把后腰的垫子理好,关切地问他。

  贺光徊下意识否认,白着唇色开口:“没,下午不是睡了一觉嚒,睡挺好的。”

  汪如芸睨了贺光徊一眼,没好气地往他左腿推了一下。本就一直在颤的腿这下动静更大,使得贺光徊只能撑着沙发再坐正一点,用手使劲儿按着自己大腿。

  贺光徊颧周的神经跳了两下,他眼睫垂了下去。

  汪如芸抱臂看着不肯和她对视的贺光徊,“小秦今早就和我说了,讲你昨晚又抽筋。”

  贺光徊:“……”

  全家都是告状精,谁也别说谁。

  贺光徊抬眼朝厨房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收回视线他轻声解释道:“不严重,就是右腿抽了一会。”

  因为紧张,贺光徊下意识地拽起一点沙发毯子捻着,睫毛轻轻颤动,抬眼看了下李淑娴,又飞速地垂下,“真的不严重,后半夜我和炀炀都睡挺好的,只是我有点赖床多睡了一下。”

  “小贺你别紧张,不舒服就坐着歇会儿……”李淑娴摆摆手,继续抱着贺蕴在那逗小孩,“听话不吃水果了,不然一会吃不下饭。奶奶带你去厨房看看爷爷有没有把带鱼炸好。”

  说完,她抱起贺蕴,地板上棉拖鞋留下的沙沙声越来越远,只留下贺光徊和汪如芸两个人。

  电视里的声音变得模糊,贺光徊仍旧不太会和母亲相处,神色淡淡将身后的毯子又拽过来一点,手指捻着上面的凸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也不算说了假话,贺光徊昨夜确实抽得不厉害。和小时候没运动拉伸就拿着球拍上场那种抽筋差不多,不敌夏天那会左腿痉挛的十分之一。

  但这不是好事。一直以来,所有的肉跳症状和痉挛都只逮着贺光徊左腿发作。右腿则迟钝着,迟迟未接收到生病了这一信号。

  上半夜贺蕴尿床这一茬过去没多久,贺光徊忽然抽筋。腿屈起来无法伸直的一瞬间秦书炀就醒了,他坐起来习惯性地抱着贺光徊的腿肚开始揉。但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只是随便按了两下贺光徊腿肚那团拧起来的鼓包就平了下去。

  待秦书炀重新躺下睡熟,贺光徊便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不敢确定究竟是最近复建锻炼太累导致的,还是迟钝了一整年的右腿终于也接收到了信号,开始要进入生病这一状态。

  贺光徊不知道秦书炀和长辈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又说了多少,这会心如鼓擂地坐在母亲旁边,他觉得嗓子眼都被堵住了。

  平素他能对秦书炀讲自己身上、心里所有的感受,但当着父母面这些话半个字都蹦不出来。同秦书炀说,能换来一个共情后缱绻的拥抱亲吻,同父母说能换来什么,贺光徊拿不准。

  惴惴不安的思绪飘得很远,贺光徊感觉自己的腿正在被搬动。回过神来他赫然看到母亲半蹲在地上,一只膝盖微微着地,正拎着他的脚拿开拖鞋后搭在自己较低那边的大腿上。

  贺光徊吓得不轻,下意识把腿往回缩。

  “别动。”汪如芸拍了下贺光徊脚背。

  汪如芸头微微低着,贺光徊很难直接看到她的表情,只能隐隐窥见她的眉头微皱。

  被拍了一下,贺光徊不敢再往回缩,但也不敢真把脚搭在母亲膝头上。他用了点劲儿双手撑在沙发上撑实,这样一来,他的腿就能凌空悬着不会被汪如芸拉到膝头上。

  但仅不到一分钟,贺光徊就觉得累了。本就没休息好,沙发柔软也不是多适合用于借力的器件,这么较劲浪费的是他的体力。

  他手臂微酸,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妈,真没事,您不用这样……”

  汪如芸没说话,只抬眼往贺光徊酸痛的腿肚上按了下,贺光徊的脚就吃痛无法再用力,自然而然地垂落到汪如芸膝上。

  汪如芸摸着贺光徊的腿肚,很快就摸到夜里贺光徊抽筋的部位。他腿肚中央至今还有一小块摸上去手感区别于别的地方,肌肉结节仍旧没散开,硬邦邦地鼓着。汪如芸随便捏两下再抬头看,就能看拿到贺光徊眉头紧紧地皱着。

  尽管贺光徊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表情,但还是能看出他非常不舒服。

  汪如芸没停手,只是转成用掌根轻轻地打着圈的替贺光徊把郁结的地方揉开。

  过了一会,她自顾自地说:“把治疗档案转来一院吧。”

  “嗯?”贺光徊疼得意识无法集中,汪如芸说话声又轻,他半句都没听清。

  等结节被揉开,汪如芸又替贺光徊把棉袜往上拉了一点。她帮贺光徊把拖鞋套好,拿过茶几上的湿纸巾擦手。

  起身时汪如芸见贺光徊脸上冒出密密麻麻的虚汗,她又蹲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张湿纸巾伸手替贺光徊把鼻尖和鬓角的虚汗擦掉。

  “很疼吗?那为什么不和妈妈讲?”

  贺光徊不自在地偏过一点脸,双脚踩实在地上后,他往后坐进去一点,声音模糊地否认:“昨晚没这么疼……”

  贺光徊的手紧紧抠着绒毯,那些凸点被他抠得凹了进去,好像再多用一点力,那些圆点就会变成一个一个的小小破洞。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情,贺光徊却觉得自己像做了错事一样。

  他逃避着汪如芸的眼神,又觉得好像逃避也没什么用。最后在逃避与直视间,他选择了看向汪如芸,但眼睛却不停地眨着。

  汪如芸脸往下拉,下颌线绷很紧,手里的湿纸巾被她攥成皱巴巴的一团。僵持片刻,她将手里的湿纸巾扔进纸篓站了起来。

  “刚刚我说让你把医疗档案转到一院。”

  她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却吓得贺光徊一哆嗦,没忍住提醒她:“转到一院,您以前的同事……不就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了嚒……”

  汪如芸怔然,不可置信地垂眼看着贺光徊,好一会才组织好语言,声音陡然尖锐问坐在沙发上像做了错事一般满脸无措的贺光徊:“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怕他们知道你生病?”

  贺光徊没吭声,说不清这病耻感到底是他有还是母亲有。

  他不敢回答,但也没法否认。长期以来,这种不太健康的亲子关系已经在他和汪如芸中间形成固定模式。无论贺光徊怎么理智地说服自己,他也还是觉得母亲把“体面”和“荣誉”看得比一切都重。他排在这些东西后面,只有他有这些东西,母亲才会爱他。如果把这些东西从他身上剥离,那他将毫无价值。

  贺光徊才体验了不到半小时的温情,他不想现在因为这个话题把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温情搅得一团糟,还是在除夕夜这种本就该充斥着温情的时间节点。

  他摇摇头,吞咽了一口唾沫后轻声回答:“没有,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

  随后贺光徊仰起头,“一院挺好的,等过了年我会转过去。”

  汪如芸气得不轻,胸膛起伏无法平息。大概也是念在大年三十的份上,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

  “小光你记住,妈妈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你不要用你想、你觉得来揣测妈妈。”

  贺光徊歉疚地点点头,下意识想逃避这个话题。

  他朝饭厅看了一眼,又回过视线看向母亲,“先吃饭好不好,炀炀他们把饭菜弄好了。”

  当晚长辈看完春晚便要离开,走之前汪如芸沉沉地看了一眼贺光徊,神色冷淡的脸上浮现一抹秦书炀没太看懂的难过神色。

  秦书炀鼻观眼眼观心地看看怀里的贺光徊,见贺光徊视线从未定过,他捏了捏贺光徊掌心,递给贺光徊一个足够令贺光徊安定下来的笑容。

  等把贺蕴哄睡着,贺光徊够着身子要去关灯,秦书炀忽然坐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很轻地朝贺光徊弹了下舌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对贺光徊说:“快,幺幺,快来我怀里。”

  房间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夜灯。秦书炀在半明半暗的微弱灯光下笑着,他大方且坚定地张着双臂,一点不担心自己这么做会不会看起来太傻,更不担心自己的这个怀抱会没人搭理。

  窸窣的动静越来越近,而后他的胸膛被挤得满满当当。

  秦书炀大手一圈,将贺光徊整个地抱了起来。他一手托着贺光徊,一手护着贺光徊的腰慢慢从床上站起来。贺光徊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亲了下嘴巴,然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悄悄的,把小崽子弄醒了我计划就泡汤了。”

  贺光徊失声笑了下,贴着秦书炀耳朵亲了下,问他:“什么计划?”

  秦书炀抱稳贺光徊,轻轻拽下衣挂上的大衣盖在贺光徊身上,“出去了你就知道了。”

  常年都是在工地上,秦书炀对穿的不讲究,唯一一点要求就是冬衣面料必须厚实。他的大衣特别厚,都是贺光徊挑着顶好的羊毛大衣给他买的,这会盖在身上又大又暖,还带着秦书炀的气味。像一条只属于贺光徊一个人的毯子。

  两个人来到院中秦书炀才把贺光徊放下来。

  草皮阴冷,泥土潮湿,贺光徊被激得抖了一下。秦书炀又把他抱了起来,放到连接小院伸出来的那个台子上坐好。

  暗夜里贺光徊一点都看不清秦书炀,只凭着感觉觉得秦书炀在笑。

  他摸到秦书炀替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衣,然后又听到秦书炀温柔地嘱咐他:“在这乖乖等我几分钟。”

  贺光徊点点头,双手拉着大衣柔声应答,“好。”

  然后顺着热源摸黑胡乱地吻了下秦书炀。

  为了不吵醒小崽,秦书炀干什么都没开灯,就拿个手机照着。

  贺光徊扭着身子看他在厨房里倒腾,弄好后又转回房间里不知道要做什么。等秦书炀蹑手蹑脚地钻回来,先是递给贺光徊一杯热腾腾的甜牛奶,后又蹲下去给他套了双棉拖鞋。

  院里黑黢黢的,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点着盏聊胜于无的路灯,并不能看清什么。贺光徊还是只能听见秦书炀夹杂着笑意的说话声。

  “再等会……”

  贺光徊换了只手端着牛奶杯,伸手碰了碰秦书炀的下巴,“到底要做什么呀?”

  甜牛奶的香气冲淡了寒冷,秦书炀故作神秘地哄贺光徊,“你大大地喝五口牛奶,你就数着,喝一口报个数,等喝完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又站起来。只是这次他没回屋里,而是拉开小院通向外面的围院铁门走了出去。

  “第一口……”贺光徊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带着膻味儿的暖顺着咽喉直流而下。秦书炀把奶粉放多了,有点腻,但很甜,也很暖。光是捧着杯子,手心就已经被焐得发烫。

  “第二口……”牛奶撒出来一点,沾到了大衣上。甜腻的牛奶把大衣上凛冽的烟草味挤走,贺光徊鼻尖全是暖烘烘的香气。

  贺光徊抿了抿嘴角的奶渍,又喝了一口。他听见院外有脚步声,故意提醒道:“第三口了。”

  院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接着喝,再一会会就好。”

  当第五口牛奶进肚,贺光徊眼前倏然亮了起来。

  仙女棒朝着半空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映照着整个院子,角落里仅在寒冬开放的螃蟹兰正不留余力地绽开着胭脂色的花朵。近在咫尺的秦书炀一手拿着仙女棒,一手揽着贺光徊的肩膀。

  他笑着看向贺光徊,浅色琥珀一样的瞳孔里温暖的火光跳动不停歇。

  “第一个愿望……”秦书炀吻了下贺光徊的眼角,“希望今年我的幺幺不要总是掉眼泪,我知道他很勇敢,眼泪只是发泄用的,但我还是希望他少掉一点眼泪,不然眼睛会疼。”

  话音刚落,仙女棒的最后一颗火星也正洽熄灭,只在暗夜中流下一丝白烟。

  贺光徊惊喜不止,伸手去够包着彩色包装纸的小棍。秦书炀没让,手一松,那半截没用的小木棍就掉草皮上了。

  他握着贺光徊软软的手道:“烫手,还有呢。”

  说完他圈住贺光徊,拿了新的一根仙女棒握在两个人手里,“到处都禁燃烟花爆竹,想给你弄点大动静都没辙,只能将就点点儿这个解解馋了。下午午睡那会我都快跑到乡下村里才买着这么一点儿,挺贵还。”

  贺光徊喜欢看烟花,念书那会每年烟花大会他俩都会去,回国以后反而没再看到那么绚烂的场景。

  “这个就挺好的。”贺光徊靠着秦书炀,示意秦书炀快点下一根。

  烟花大会也好,几根简单的仙女棒也好,都不重要。能靠在秦书炀怀里看,哪怕就是看院里那几盆开得很好的螃蟹兰都很好。

  秦书炀点燃第二根仙女棒,嘴里念叨:“第二个愿望,希望小光今年少摔跤。”

  不过他顿了一下,从背后偏过头又亲了下贺光徊。

  “不过这个愿望不是要求我们幺幺的,是要求我的。我许愿我今年的项目都不要跑太远,最好这一期能尽快完成,后面就都在市里。我多在他身边呆着,他去哪儿我都在,我扶着他,这样他就不会摔跤了。摔了就是我的责任,幺幺是无辜的。”

  贺光徊哑然,不好评价这个愿望到底是他别摔跤简单点还是秦书炀能都在市里简单点。最后火星燃尽,他还是没理清想明,只能努力扭着点身子回吻秦书炀。

  “我希望炀炀别总是考虑我……”没能说完,贺光徊的嘴巴就被捂住。

  秦书炀啧了声,手指捻了下贺光徊的耳垂,“怎么一点游戏规则都不遵守,还不到你许愿呢。”

  他的手指带着淡淡的硝烟味,这股味道加强了秦书炀皮肤的干燥,传递到贺光徊鼻尖并不会令贺光徊反感。

  贺光徊眷恋地嗅了嗅秦书炀的手指,挑眉笑着说:“好,我不讲了,你继续。还有一个愿望就轮到我了。”

  很快,螃蟹兰又重新绽放在眼底。

  绚烂的火光中,秦书炀没说话,只静静地抱着贺光徊。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那支仙女棒点燃,碎碎的烟尘掉进草坪里。

  等一切重新归于黑暗,贺光徊才回过神来。他疑惑地仰起头问秦书炀:“第三个愿望呢?”

  “没想好。”秦书炀承认得大方。

  离得近了,贺光徊便能看清他双眼。他够着一点身子,用嘴唇碰了下秦书炀的下巴,“那你都说说你想许什么愿望,搞不好我都能给你实现了。”

  秦书炀笑了下,掌心抵在贺光徊脸上,婚戒戒圈磨出来的茧子刮着贺光徊的皮肤。

  他慢条斯理地蹭着贺光徊的脸,沉吟道:“想让你好好吃饭,补充营养。也想让你每天都开心,不要总是瞒着我偷偷焦虑。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更希望你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别害怕以后会如何,反正就坚信我永远都在你身后就好。”

  “当然……”秦书炀捏了下贺光徊的脸,“最最希望的,就是牢牢记着我爱你。”

  贺光徊眼眶有些胀,他攥进秦书炀的衣摆,额头不自觉地抵在他的肩窝那儿。

  “你说,真的有病耻感这种东西嚒?”

  秦书炀揉了揉贺光徊的后脑勺,反问他:“那你会在我面前觉得难堪吗?”

  贺光徊不带一点犹豫地摇头,后又闷声补充道:“我在你这跟全透明的一样,再羞耻也没用,你今天不就看出来了嚒?”

  秦书炀点了下头,掌心顺到贺光徊的后背轻轻地摩挲着。

  “那就没事,害怕别人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太正常了,不害怕我就成。不过幺幺为什么害怕他们?”

  贺光徊点点头,脸贴着秦书炀的身体不起来。

  “我不知道……不知道没了健康和事业,我在他们心里还剩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接受了,还是最近被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

  秦书炀扶着贺光徊坐正,担心贺光徊腿垂在外面这么扭着身子坐不舒服,他抱着贺光徊往后面挪了点,然后将贺光徊腿收拢屈起来一点。自己则坐在贺光徊身后,给他当个人肉靠垫。

  “小光。”秦书炀叫了贺光徊一声。

  他下巴抵在贺光徊脑袋上,声音又轻又柔软,像是有魔力一样。

  令贺光徊把心舒展开的魔力。

  “最近我们所有人都凑在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忽然理解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吵架了。”

  秦书炀握着贺光徊的手,确认这么坐着贺光徊不会着凉后继续讲道:“不管前面我们和他们怎么闹,始终关系摆在这儿,他们终究是咱们的父母,终究要有这么一天坐在一起吃饭。这一点你无法割舍,他们也无法割舍。回归本质,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好’字。当外界定义的那些‘好’无法做到,那他们唯一希望的,其实就是你。”

  “可……”贺光徊有点鼻酸,想起秦书炀的第一个愿望又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以至于无法开口讲话。

  秦书炀捏了捏他手心,“我知道。你不要这么想,我说的‘你’不是多优秀的‘你’,就仅仅是‘你’,就像我爱你一样,他们想要的到了最后就是这个‘你’。至于别的,在我们看来真的没那么重要。”

  贺光徊点了下头,视线仍旧模糊,哽咽着问秦书炀:“可我没能回报他们的,这样也行吗?”

  秦书炀肯定地点点头,手攀到贺光徊胸口一下一下地往下捋,替贺光徊把气顺匀,“嗯,不用回报。你只用多吃点饭,我们就很开心了。别的做不到,起码把体重维持住好不好?”

  贺光徊抽了口气,抬手抹了抹眼睛。他伸手管秦书炀要火机和仙女棒,“到我许愿了。”

  秦书炀拉住他,将他重新圈进怀里,“太暗了,我给你点,点好递给你。”

  贺光徊眨了下眼睛,将身上的大衣收进来一点,以防火星渐上去。

  仙女棒燃放粉紫色的火焰,他说:“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秦工今年事业顺利,每一个项目都从头顺到尾,距离远近都没关系,我能照顾好自己,主要是对他升职加薪好最重要。”

  说完,他捏了下秦书炀的手腕,扬着下巴问秦书炀:“许愿神听见我的愿望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两个耳朵都听见了。”秦书炀抬手拨了拨自己耳朵,又刮了下贺光徊通红的鼻尖。

  他拿起倒数第二根仙女棒,先吻了下贺光徊额角,后才拿起火机,“浪费一个愿望了,许愿神不让这么浪费,这个愿望好好许。”

  贺光徊窝在秦书炀怀里晃晃脑袋,也不说自己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待烟花点燃,贺光徊不假思索地讲述自己第二个愿望:“希望小蕴乖一点,不要总是惹炀炀垮脸。两人要搞好父子关系,不要总吓我们孩子。”

  “那得看他闹不闹你,他闹你我就还接着垮脸。”

  贺光徊眼睛眯起来,非常认真地替贺蕴解释:“人小崽只是活泼了一点,不算闹。他奶奶亲自认证过的,很像他老爸。那除非他老爸也在闹我,不然就不算。”

  “噗……”秦书炀语塞,想想又气乐了,“行,不算闹。”

  他点燃最后一根仙女棒,问贺光徊:“最后一个愿望呢?”

  贺光徊安静地闭上眼睛,他握着秦书炀的手,一字一句道:“希望炀炀虚的所有愿望我都可以做到,特别是最后一条。”

  他在秦书炀的圈揽中艰难地转过身,不再看正在燃放的烟花,而是用尽从医院里学来的本事跪在秦书炀怀里抱住秦书炀。

  缱绻的亲吻中,烟花烧完最后一点。

  贺光徊嘴上带着水光,显得他嘴唇异常漂亮动人。

  他捧着秦书炀的脸说:“如果许愿神能让我有第四个愿望的话,我希望无论以后我生病还是受伤,炀炀都不要自责。他做得很好,是全天下最疼我的人,我不希望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