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达张大了眼,没有再挣扎。燕净秋细长的双手触感冰凉,她很用力。惶恐的神情甚至会让人觉得神经质。
“你都做了帮凶,还不知道后果吗?!”
裴书达完全处在状况之外,他摇摇头,眼神里全是困惑之色。
啪!
燕净秋一个耳光清脆地扇在裴书达的脸上。
她双眼发红,满是愤恨之色,拽着裴书达的衣袖,她用力把他往前推去。
“从这条路直走去我的宫殿后院,会有人接你。马上滚!”
“二姐……”
裴书达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燕净秋的出现更是让他担忧。
“滚啊!”
裴书达被吼得一哆嗦,脚下踌躇,往前走了几步后又慢慢地停下转身。
“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我吗?”
燕净秋蹙着眉回头,惨淡的脸上垂下一滴晶莹的泪,发髻散乱。
“你不知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我……”
“你听了那条狗的话你还不知道?哈哈哈……”
燕净秋痛苦地捂住了脸,泪从指缝间流下。
忽然转角那头传来了卫兵巡逻的脚步声。
燕净秋敏锐迅速地抬起头,迈步抓起裴书达的袖子便往前跑去。
裴书达弓着身不敢发出声音,一路跟着燕净秋跑进了她的宫殿。
殿内立马有侍女上前接应他们。
“公主,我们没拦住,殿门前已经有人去传信了,三殿下恐怕已经知道消息了。”
“迟早的事。信菱,你马上护送他出宫,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是。”
燕净秋步伐极快,把裴书达丢给那侍女后就转身走了。
信菱一手持刀,一手拉过裴书达便往后院跑去。
“信菱姑娘,那个……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裴书达一边跟着她奔向后院,一边小心翼翼地发问。
信菱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头继续向前。
“主君病重,大殿下禁闭,衡国发兵突袭,里应外合。我们无人领兵,军队败退。”
“什么……”
裴书达整个脑子都晕晃晃的。
衡国发兵突袭了?
燕邗霁怎么被关了禁闭?
燕蓊又是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还有燕净秋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忽然侧方银光乍现,裴书达还没来得及反应,信菱便拔刀挡下了这一箭。
一人从房顶跃下,和信菱交战在一起,刀剑铮铮,裴书达被推到了一旁。
“快走!”
裴书达爬起身便跑,身后却是涌上了一队人将他押倒在地。
“四弟,才回来就急着要走吗?”
裴书达被死死按在地上,他侧过头,便见燕泷彧从人群后方信步走出,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
“谁给你们的胆子?就是这么对待四殿下的?”
他厉声苛责两侧制押住裴书达的侍卫,那些人见状也松了力道。
“来,四弟。”
燕泷彧走上前微笑着扶起了裴书达。
“他们不明事,让四弟受了委屈。这样,刚刚碰过你的人,都拖下去杀了吧。如何?”
“三殿下!”
方才制押裴书达的侍卫纷纷跪倒在地。
燕泷彧平静得就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温润的眸子看着裴书达,激起了他一身的寒意。
“你们……”
“不必!”
裴书达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如此。”
分明是燕泷彧自己的命令,他何苦惺惺作态。
“呵,四弟果然还是仁慈。那便听你的吧。”
燕泷彧笑着拍拍裴书达的肩。
“四弟贪玩,这么些时日都不回来。阿父最近身体不太好,要去看看吗?”
想到燕蓊看自己的猥琐目光,裴书达并不想再去见他。但看燕泷彧的样子,他应该没有拒绝的权利。
“嗯。”
裴书达微微点头,燕泷彧便转身带着他前往主殿。
众多的侍卫跟在他们身后,裴书达觉得自己就是像极了被围困的囚犯。
转头看向身后,信菱被押解在地,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被拥着走出宫殿,空荡的大堂也没见到燕净秋的身影。
裴书达想问,但直觉告诉他得不到答案。
就这样一路跟到主殿,卧房里依旧是浓烈的熏香味道,混合着药的苦味。
“阿父,你看谁回来了?”
裴书达被燕泷彧拉到床前。
帐幔里原本魁梧的燕蓊此刻病容满面,虚弱的喘着气,憔悴的模样与裴书达离开前形成剧烈的反差。
他仿佛在这段日子迅速地衰老了几十年。
“青……青慈……”
燕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原本灰暗的眼睛此刻突兀地散出了光。
被他侵犯的记忆恍如昨日,裴书达怎么也没办法对他做到最初的关切。他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动作。
“过来……”
燕蓊声声唤着裴书达,眼圈周围用力到发红,他的模样狰狞到有些可怖。
“阿父,青慈他不愿意。你还不知为何吗?”
燕泷彧站在裴书达背后出声,淡淡的话语精准扎中了燕蓊的死穴。
“青慈现在的生活,以后的生活,都不会再想见你。”
裴书达震惊于燕泷彧话语的大胆,但他也不敢说什么。
“赫……赫……你……”
燕蓊目眦欲裂,愤怒得咬紧了牙,他抬手指向裴书达身后的燕泷彧,但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阿父,该休息了。”
这一句仿佛击中了裴书达的灵窍,在此刻,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些什么。
这场父子情深的三人戏码中,裴书达不过是被燕泷彧拿来要挟燕蓊的一粒棋子,是他夺权游戏中的一步。
被送回宫殿后,如裴书达所料,他被软禁了起来。
日日一人守在空荡的大殿,裴书达每天都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安静的日子逼得他快要疯了。
他逃不出去,不知外界信息,军队卫兵冰冷的铠甲银光是他这段时间唯一的记忆。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燕泷彧带着人来到裴书达的宫殿,他俯视着坐在地面的裴书达,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燕青慈,我们输了。”
他躬下身揉了揉裴书达的头。
“你去做质子,好吗?”
燕泷彧眸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
那天,王室四王子为了玖宛氏族民将成为质子被送往衡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部族。
裴书达靠在床头,看着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宫殿,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侍从不断进进出出地收拾搬弄着东西,叮叮当当的声音嘈杂又让人烦心,裴书达却只是静静的看着。
看人群来来往往,又纷纷离去。
夜里,宫殿又重新恢复了静谧。
“燕青慈。”
燕净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裴书达从一骨碌坐了起来,几乎是摔下了床。
“二姐。”
燕净秋在宫灯烛火相映之下,美得似是下界历劫的神。
裴书达却无心再想其他。
跑到燕净秋面前,他无措的想要问些什么,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现在,你知道了吗?”
燕净秋声音嘶哑,红肿的眼里含着泪。
“……知道……知道了。”
裴书达垂下头,捏紧了拳。
“燕邗霁此前就截到了衡国的情报,本已将人抓获,但却中途被人劫走。燕泷彧借此攻陷燕邗霁。燕邗霁被关禁闭后,衡国就突然发兵了。他们早在部族安插好了内应,内外合击,军队没有头领,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燕净秋浑身发着抖,眼泪漫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你知道那一天,王城的模样吗?”
苏净秋捏紧了衣袖。
“有个士兵,他的头在我的面前被斩断,那些血喷出来,喷得很高,喷到我的全身,落下来,像一场雨,尖刀刺破他的肚子,肠子脏器流了一地。这样的尸体,王城有成千上百具。他们的尸体被推车一车一车地运向乱葬岗,堆得像塔一样高。”
裴书达目光飘忽,他仿佛被人扼紧了咽喉,无法呼吸。
“战事突袭,燕泷彧领了燕邗霁的军权,指挥军队与衡国对战。燕蓊在这时也刚好病了。”
燕净秋冷笑一声,泪滴入地面的绒毯。
“结果呢?青慈,我们输了……我们输了……”
燕净秋蹲下身,双手捂住嘴,失声哭了起来。
“数十万的军队,衡国几乎快要打进了王城。燕泷彧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将你当做质子送出去,你怎么还敢回来呢?”
裴书达蹲下身,咬牙不语,泪含在眼眶里迟迟不能坠下。
“你我,整个玖宛氏,从始至终,我们全都是燕泷彧掌控下的玩物。族人的性命,军队的性命,玖宛氏的荣辱,从来都只是他的棋子!”
燕净秋嘶哑地哭吼出声,裴书达拍抚着燕净秋的背脊,俯身轻轻地抱住。
“姐……”
泪顺着眼眶滑下,没入衣襟。
“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你逃吧,我代替你去。”
燕净秋抬起头,抓紧了裴书达的手臂,正色说道。
“不。”
裴书达对着燕净秋笑了笑。
“这是我应得的结果,本就应该是我去。二姐,你有更重要的事。”
那个夜很长,燕净秋走后裴书达彻夜未眠。
次日,被盛装打扮好的裴书达,在军队和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向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