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布帘再次被掀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端着口砂锅出来了。
她把锅放在饭桌中央，眉眼间带着慈爱的笑，“人参鸡汤煲好了，待会你们一人给我喝三大碗啊。”
这应该是万城的妈妈，白祈站起身朝妇女微微鞠躬，“谢谢您的招待，实在麻烦了。”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该有的礼节还是知道的。
“嘿，客气啥？都坐都坐。”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万母身后发出，一个膀阔腰圆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他把一盘炒肉放在白祈面前。
“我家小子在外面多亏你们照顾了，”中年男人朝白祈不好意思笑道：“那臭小子从小就皮，他没给你们惹麻烦吧？”
白祈摇了摇头，端正坐好。看来万城没有把自己的恶行告诉他父母，他放松了下来，同时又十分内疚。
“是是是，我只会惹麻烦。”万城一边回应着，一边把盛好的米饭摆在众人面前。
“别不服啊。”万父坐到饭桌前，他指着桌旁的三个青年道，“你看看你这些朋友谁不比你成熟稳重？”
“对啊。”千市扒了一口米饭，含糊不清地说道，“因为哥哥比他们小嘛。”
“我小？”万城瞪圆了眼睛，他颤巍巍地指着白榤和伊恩，“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
伊恩轻咳一声，正色道：“咳、正常来说，我比你大的。”
白榤也发言道：“我也比你大。”
“喂喂，”万城额角冒出十字路线，“我说的是年龄。”
“不然呢？”全桌人除了白祈外异口同声反问。
“……” 万城默默坐下吃饭。
万父补了一刀，“总之就你这小子不成熟，这一对比就更不成熟。”
“好啦好啦，都吃饭吧。”万母盛好鸡汤放在众人面前，她把其中有鸡腿的端到伊恩手中，笑吟吟地说道：“你身体太虚弱了，要好好补一补啊。”
伊恩弯起眼角，眼里满是真挚的笑意，“托您的福，我好多了，过不久就能帮您干活了。”
“不行不行，有什么事交给万城就好，你要多养养，别落下病根。”万母对这个温和懂事的孩子喜爱得不得了，比亲儿子还亲。
万城叹气：“老妈，其实我是捡来的对吧。”
万父再补一刀，“本来我和你妈以为你死外面去了，打算再生个儿子养老送终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还带了一个帅儿子回来，看，哄得你妈妈多开心，这是你小子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万城仰天流海带泪，他又悲又喜，被复杂的双重情感冲击，果然家人的快乐都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上的。
可能是被爱闯荡的游子刺激得不轻，万父边吃着饭边继续唠叨：“老爹我的要求也不高，儿子嘛，就是要孝顺，听话，一直能待在身边就最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白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旁的白祈，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正一粒一粒夹着米饭送入口。
白榤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小声问道：“没胃口吗？”
白祈不动声色地把肉夹回他碗里，冷冷回道：“不想吃肉。”
“那你试试这个，”白榤夹了一筷子笋片放进他碗里，“这春笋做的不错，很嫩滑。”
白祈一脸无语地看着碗里的笋片，就在他打算夹出去的时候，旁边的千市凑过来开口道，“白祈哥哥，白榤哥哥对你好好喔，你昏迷的时候他片刻不离地照顾你，比谁都着急呢。”
“你们两个，”她弯起月牙似的眼睛，笑得意味不明，“究竟什么关系呀？”
“……”没想到这女孩性格这么直率，问得这么直接，白祈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榤也看着他等着答案，但过了许久都不见白祈开口，只见他似乎想起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赶在对方发火之前，白榤忙向千市解释道：“白博士是我的上级，照顾他是应该的。”
千市明显不信地切了一声，她把鸡汤推到白祈面前，“白祈哥哥，快喝鸡汤，待会冷了。”
“对对，多喝一点。”万母担忧道，“你们都好好补补身子，我就说地下住不得吧，看看一个两个都病得不轻，啊城刚回来的时候虚弱的啊，身上的伤简直吓死我了。”
白祈忙点头应着，掩饰般端起鸡汤灌入口中，他心中复杂万分，嘴里尝不出汤水滋味。
“老妈，我已经好了。”万城撸起袖子展示肌肉，“看，多强劲有力。”
“强劲强劲。”万母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通红着眼睛道：“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
万城安慰道：“知道啦，我会一直待在你们身边的。”
眼前这一幕让白祈有些恍惚，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被爱着，被牵挂，所受的伤害仿佛也如数施加到亲人身上，共同承受着痛苦，相互慰藉。
他低下头默默无声地吃着饭，在漫长的复杂情绪折磨中，晚饭终于结束。
收拾好了一切，周遭的气氛归于沉寂时，伊恩对他开口道，“白博士，方便去外面说会话吗？”
白祈颔首，跟着他出了屋子。
夜晚的山谷异常静谧，只听到细弱的虫鸣和哗哗的水流声。村寨隐藏在夜色之中，幽长的青石路上没有一人，只能见到树的影子，微风吹抚、树叶摇曳，地上的影子也随着风变幻莫测起来。
伊恩站在青石路上静静看着底下的渡河，他披着一件深色外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就像覆着一层残雪。
许久后那两瓣无色的唇挪动了，“万城说，你和白榤是因为放心不下我们所以跟着过来了。”
“他这样说的吗？”白祈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是的。”碧绿无绪的眼眸转过来注视着他，“这话骗他父母还行。”
“……”白祈逃避似地垂下眼帘，落下一半的心开始慢慢下沉，却无法落地，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
“我没想到你对他如此执着。”伊恩却不肯放过他，犀利问道：“你还想带他回去吗？”
你在质问谁？我可是你的上级啊。
残留的自尊让白祈回到现实，他冷笑了一声，扬起傲慢的语调说道：“我不认为，你现在有能力阻止我。”
伊恩也笑了，带着不可比拟的傲气，“即便我拼上剩下这半条命？”
那双绿眸里蕴含着坚毅的军人血性，在这无声的较量中白祈输了。他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伊恩，我知道一条安全回巢的路线，你可以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
伊恩背过身看着渡河，语气恢复了平缓无绪，“蚁巢已经抛弃我了不是吗。”
‘抛弃’两个字如冰锥一样刺进白祈胸口，他知道伊恩身上发生的不公待遇。要不是有万城，他早就死在冰冷无情的制度之下。站在伊恩的角度，确实该怨恨把他当做废弃工具抛弃掉的蚁巢。
“不过，我应该感谢你们。”伊恩开口道，“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一切。”
白祈困惑道：“明白什么？”
“身处何处又无妨，爱人所在之处才是归宿。”伊恩勾勾唇角，“有些东西、比自身的命重要。”
“什么？”白祈不解地蹙起眉。
伊恩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终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