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蚁巢>第37章 漩涡

  白祈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无数只绵软黏腻的手,从黑暗中漫延而出紧紧扼制住他的脖颈、牢牢捆缚住他的四肢,把他拖进无底深渊,看着他无处可逃、看着他无助啜泣,再毫不留情地一口一口把他吞食干净。

  那有意无意的僭越举动,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汹涌情绪,那个只在黑暗里露出獠牙的恶魔……

  白祈瞪大眼睛僵硬了片刻,然后抽搐似的发起抖来。

  他抖得厉害,白榤察觉到异常,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白祈感觉胃狠狠痉挛了一下,一种造作与恶心的混合物在胃里膨胀翻滚,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里上下颠簸。

  “你……”白榤伸手过去。

  “……唔!”白祈推开他,翻身到一旁无法遏制地剧烈呕吐起来。

  “呕……”

  “唔呕!”任凭他多用力,都无法呕出胸腔里的屈辱和厌恶,喉咙都快撕裂了、也只流下一滩泪水和酸水混合到一起的稀薄粘液。

  白榤很快适了黑暗,他看清情况上前去想拍拍白祈后背,手指刚触碰到那颤动的身体,就被狠狠推开。

  白祈抱紧胳膊缩进角落里,无比惊惧地看向四周,仿佛一只濒临死亡的动物在无措地寻找着生路。

  白榤停下安抚的动作,他想、他已经知道了,就算白祈什么都没说。

  他只好站在原地,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好吗,这里还很危险。”

  他的话在飘散在幽暗的深洞里,没有任何回音。

  许久过后,白祈扶着壁慢慢站起身。在这无尽黑暗中,他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山洞深处走去。

  这里似乎不是山洞而是冰窟,寒意漫延他的全身,混沌占据着他的大脑,他双眼圆睁着却无法聚焦。巨大的恐惧堵住他的喉咙,让他痛苦窒息无法嚎叫。

  而让他恐惧的源头,让他耻辱万分的东西,此时隐藏在漫天黑暗之中羞辱他、嘲讽他。他在黑暗中匍匐前行,只想尽快逃出这无止境的折磨。

  白榤不敢走上前,只敢亦步亦趋地跟在白祈身后,他甚至屏低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他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疑是对白祈的另一种伤害。

  白祈攀附着冰冷的石壁,在这幽长漆黑的山洞中不知走了多久。他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在漫长的黑暗里,每一分每一秒裂成一片片黑色的尖锐碎片,他爬在这些碎片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碎片不断割锯着他的肉体和神经。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半天或是一天……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仿佛永无止境。他被恐惧淹没被恨意燃烧,他薄弱的意志已经快被吞食干净了。

  就在他支持不住快要倒下时,前面亮起了一个微弱星点。

  他努力聚焦视线,一粒细小的光晕飘浮在漆黑的土石之中,宛如无尽黑夜中孤零零闪烁的星尘。

  他心头一颤,就像一只在黑暗中快要溺毙的飞蛾,他移动僵硬的双腿、往唯一能给他带来温度的光源扑去。

  白榤始终小心翼翼跟在白祈身后,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祈身上。随着前面的光源越来越大,他面露惧色,这个身影就要和外面的世界融为一体了。

  他们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就就要轰然断裂了。

  “……爸爸。”白榤轻轻呼唤着,眼里流动着悲伤的光。他慌忙去抓那抹飘动不定的身影,但终究捞了个空。

  那本就至高无上的美丽身影顷刻消失在一片光芒之中。

  白祈站在洞口,风掠动他的衣角, 也掠过眼前烟雾,白色帐幕拉开,这个世界的真实一幕缓缓显现在他面前。

  透过面前的森林,在遥远的群山之上、绵密的浓雾之中,伫立着无数樽颀长干煸的黑色生物。

  它们头顶苍穹脚踏大地,嘶鸣声响彻云霄,臂挽高山大海、跨越山陵沟壑。它们犹如庞大怪异的邪魔,整个世界都在为之哀颤。

  白祈眼睁睁看着眼前景象,那从遥远地域传过来的震颤从脚底直窜心脏。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冲击过来,扼紧他的脖子、压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惊恐万分地往后退缩着,就要退回到身后的阴霾之地了。恐惧和迷惘化作蛛网爬上他的四肢百骸,巨大的挫败感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这就是差距,这就是天与地的差距,这就是人和蚁的差距,人类只是滋生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和蛆虫。

  从黑暗中出来了又怎么样,这个世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吗?

  手臂被轻轻托住,白祈木然转头,看到白榤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不停呼唤什么。

  白祈听不清他说什么,他不想听到这声音,满口谎言,虚伪至极,虚伪至极!

  他捂住耳朵,闷头往前面的树林跑去。他的大脑仿佛崩裂了一般剧痛难忍,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逃,该往哪逃。他只知道身后有只张牙舞爪的巨大魔鬼,狞笑着对他紧追不放。

  他是魔爪下的猎物,只管本能地往森林深处冲去,尽管已经精疲力尽 ,尽管胸腔快要爆炸。

  白榤跟在他身后,他体能很好,可以轻松把白祈拦住制止他的自虐行为。但他不敢这样做,白祈现在最不想接触的就是他,他不想再给白祈带去更深伤害。

  他只能期待着对方能慢慢冷静下来。尽量这很难,但目前只有这一种办法。

  白榤是这样子想的,但越进入森林愈发不对劲。这里面充斥着危险的不详气息,茂密的灌木丛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猩红眼睛。

  “停下,不要再往前了。”他上前拉住白祈,不出所料又被大力甩开。白祈用尽全力挣脱桎梏,以至于把自己甩进泥草里。

  白榤刚想扶他,眼角瞥见一抹灰白色物体。他利索地抽枪瞄准,瞄准镜中一只长着两排细密长腿的蚰蜥正趴在树干上,朝他嘶嘶吐着信子。

  “砰”的一声,白榤崩掉这只蚰蜥,这种群居生物有一只必定有一群,他举着枪警惕地四处查看。

  躺在泥草里的白祈抽动一下,那枪就像击中了他的脊梁,他把身体卷成一团如一只重伤的犰狳 ,但仅存的求生意识迫使他下一秒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去。

  “等等,停下!”白榤刚想去追,灌木丛里立刻窜出数只蚰蜥朝两人扑来。他只好继续扣动扳机,解决眼前最大危机。

  砰砰砰的枪击声不断敲击着白祈脆弱的神经。他捂住耳朵向前奔逃,恐惧和疲惫折磨着他,让他腿软得儿乎支撑不住,好几次差点摔。

  天空逐渐变得阴暗,随即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冰凉的雨水打在白祈脸上,流进他的口鼻、滑进他剧烈起伏的肺腔里,燃起辛辣血红的火焰。

  尽管难受至极,他也不敢停下脚步,他胡乱扯开湿漉漉的藤蔓,顾不得锋利的荆棘划破皮肤,不断踏进黏腻的泥土里,似乎他只要再踏出一步就可以摆脱身后那头诡异的食人魔影。

  他慌不择路看不清前方路况,一脚踏空跌进地下深洞。一瞬间的失重感引起猛烈眩晕,随即便是磕到土块的坚硬触感。

  白祈吃力地撑起身体,有光从上方塌陷的空隙打进来,让他看清了自身处境。

  在这个地洞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无数只蚰蜥。

  那些形似蜥蜴、长着两排细长触肢的灰白色怪物,此时正瞪着血红的眼睛,像软粘粘的蛆虫一样挤满整个洞穴。

  白祈瞪着那些东西一步一步后退,直到抵在洞壁上逃无可逃,泥壁散发着湿冷的凉意,一阵鸡皮疙瘩顺着那丝丝凉意攀上他后背的皮肤。

  那些蚰蜥骚动起来,就像发现珍馐的饿虫,朝着白祈蜂蛹而来。它们嘶嘶吐着信子,挪动着密长的触肢爬上白祈的脚,然后是腿、腰、躯干……

  密密麻麻的恶心触感爬满白祈全身,那些绵软黏滑的触肢就像无数条蠕动着的森冷铁管,欲将他割裂、吸食再深深埋葬。

  白祈绝望地感受着身上冰冷的触感蔓爬,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每一根筋骨都在搐动。

  他两眼发直,叫不出声,又惊又怕,他想呼喊,想起身,身体却像被冰冻住一样僵直无力。

  身上的蚰蜥层层叠叠,他就快被灰白的虫潮淹没,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了。

  砰砰的枪声响起,蚰蜥如退潮的海浪般四处退散,白祈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轻柔的呼唤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隔着一层白色的薄膜。白祈顾不得去辨认那个声音,也顾不上来人是谁。他仿佛迷失在暴风雪中中的将死之人,强烈的近乎窒息的渴望驱使着他、搂紧那具温热的躯体。

  白榤疼惜地看着怀里不停发抖的人儿,接连的剧烈刺激让白祈失去了往日的傲人神采,那双美丽的瞳孔也失去所有光泽。他就像一具崩坏的玩具娃娃,靠残存的一丝意识附紧身边的救命稻草。

  白榤心痛的无以复,他轻轻安抚着白祈,抱着他离开蚰蜥巢穴。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拉拉地下着,雨滴划过苍绿的树叶滴落到白祈脖颈上,冰冷湿滑的触感让他狠狠打了寒颤,然后止不住得剧烈抖动起来。

  “别怕别怕。”白榤轻拍着他的背,脱下外衣盖到他身上,“现在已经安全了,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