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城抬手捋了捋额前碎发，手指滑过发丝在半空挥舞出一道帅气弧线，然后像利落的马匹般落在房门上轻快地跳了跳。
不多一会门从里面拉开，伊恩穿着一件墨绿T恤和休闲裤，似乎刚冲完澡，万城能闻到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伊恩认出眼前这人，轻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万城咧嘴一笑，他把怀里的保温壶递过去，说道：“我给你煲了汤喔，非常营养的爱心鸡汤～”
“谢谢。”伊恩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靥，语气客气但带着疏离，“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啊？我辛辛苦苦为你煲的汤哎？”万城苦下脸，可怜巴巴地说道。
“拿回去吧，辛苦你了。”
“你多少喝一点嘛～”他眨巴着小狗般湿漉漉的双眼。
伊恩挥手，“真不用。”
听他语气如此决绝，万城就是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往前递了。
“听他们说你不吃别人做的食物，看来是真的。那你平时都是吃什么呀？”他往卧室里面瞅了几眼，发现屋里一尘不染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做饭的痕迹。
“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不爱去餐厅而已。每次出巢都会带够面包和罐头。”
“天哪？你就吃那两种东西？”万城又震惊又心疼，“虽然餐厅里的食物难吃要死，但你只吃面包罐头都没营养啊！”
伊恩道：“习惯就好了。”
万城皱眉疑惑，“这是你们蚁种的人生格言吗？”
两人谈话间，周围的灯光逐渐变暗。
万城惊道：“遭了，熄灯时间到了。”
伊恩从屋里拿了手电，对他说道，
“电梯不能用了，你不熟悉环境，我送你走楼梯。”
万城嬉皮笑脸道，“其实我在这里睡也可以的啦～”
“自然种在哪层停留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待在一层。”伊恩关起卧室门，带头走到前面。
“为什么？是因为这里很危险是吗？”
“对，随时都会有突发情况发生，外面有巨物出没，谁也说不准灾难什么时候降临，可能是小幅度波动也可能是致命一击。”伊恩朝他笑笑，说道，“你要远离危险，保住自己的命。”
看他这个笑容，万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上前拉住他，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吗？”
伊恩怔住了，虚假的笑容一点点消逝，他看着面前这张脸、记忆深处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与之重合。
‘自然种是人，蚁种就不是人吗？’
苍茫雪地中那人对他声嘶力竭呼喊：‘伊恩，我不准你去送死。为他们不值得！’
顷刻间山崩地裂，那张干净的面容染上嫣红的鲜血和漆黑的绝望。
万城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他从悲痛的情绪中剥离，抽出被对方紧握着的手，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笑靥，“走吧。”
伊恩走在前方，他的背影在暗淡的光线中若隐若现，身型高瘦挺拔、坚韧中却透露着一丝孤寂的味道。
“你一定有什么事的吧？”
伊恩听闻回过头来，温声道：
“跟紧我，小心脚下。”
两人来到七层生活区入口，看到伊恩转身要走，万城忙拉住他说道：
“你以后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我都给你做。”
“谢谢，不用。”
“你不要拒绝我，我喜欢你，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伊恩抬眼望他，说道：“你知道喜欢一个蚁种是什么后果吗？”
万城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不管什么后果，我都不会放弃！”
伊恩愣了两秒，碧绿的眼眸里蕴含着意味不明的情愫，但那只是闪烁几下便熄灭了，他再次从牵制中抽出手来，转身朝黑暗中走去。
二层和三层是两个空间一共为上万平方的生态农产，这里采用灯光照射、先进的通风系统和矿物质营养水的方法来培育各类植物种子。
经过世代技术的不断创新突破，高产量的粮食蔬果足可养活蚁巢中上千人数。
万城抱着一大堆西兰花穿梭在绿叶繁茂的铁架中间。他穿过长长的蔬菜架，走到尽头的木篮前。
西兰花被稀里哗啦扔进篮子，却还没到篮子一半。他痛苦地抱起脑袋咆哮道：“有没搞错，浪费了我这么久时间居然只装了这一点？”
“需要帮忙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他循声望去，看到一身白医褂的克威尔负手站在不远处。
万城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非常需要。”
西兰花菜园里，克威尔一手扶住西兰花冠，一手持刀咯吱咯吱地割着菜梗，好不容易割下一棵递给万城时只见对方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就你这效率还叫帮忙？”
万城走到一棵丰硕的西兰花前，双手扶住花冠，咔嚓一声脆响，轻轻松松就拧了下来。
克威尔感觉脖子一阵酸痛，他咳嗽一声，“我很久没运动了嘛，老了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所以跑到农场来做运动吗？”万城把西兰花扔成一堆，继续去拧下一棵。
“我还想问你呢，”克威尔狡猾地把问题抛过去，“作为稀贵的自然种，你不好好在七层养着，跑来这里干什么活？”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吧，闲着没事干会胡思乱想的。历史伟人曾经说过人的本质就是劳动。”
克威尔笑道：“我看你是把自己给卖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万城一惊。
“在如此封闭的环境里，任何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让人津津乐道，你的舔狗事迹估计整个蚁巢都知道了。”
万城抱起一堆西兰花朝篮子走去，边走边说道，“所以你是特意上来嘲笑我的？”
“错错错，我是特意上来支持你的。”克威尔追上他，“我一直在研究如何让蚁种产生情感萌发X意识，这是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如果你能追到伊恩或让伊恩喜欢上你，这对蚁种的自然循环就是一项重大突破。 ”
“那你研究错对象了。伊恩不会生小孩，虽然我也不在乎他会不会生。”
克威尔道：“如果你成功的话，至少证明了蚁种不是情感单一的物种啊。”
万城突然回过头来，问道，“那你有没有研究过白榤？我怎么感觉那家伙心眼很多呢？”
“有吗？”克威尔疑惑地挠挠脑门，“挺老实本分的一孩子啊。”
“呐！这就是他心眼多的表象，老会骗人了。我打赌，你研究他比研究伊恩会更快有结果的。”
“年轻人，你要相信你自己嘛。”
万城把西兰花扔进篮子里，顺势坐到旁边草地上，他有些无力地说道，“可是伊恩一直拒绝我，我给他送过很多次饭。一大早爬起来做的，为的在他出任务前送给他，但他每次都拒绝我。他很温和，但是怎么说呢，也很冷漠。”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要是不那么有礼貌，那我一定会非常强势地把饭盒塞进他怀里然后溜掉的。”
“说起来，伊恩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子的呢。”克威尔毫不顾忌他的白医褂，也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他看着面前生机蓬勃的菜园说道：“他以前没有这么谦和有礼，会和队友们结伴去餐厅。生气了会骂人，开心了会大笑，他那时候的笑容很真诚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产生距离感。”
“以前？”万城问道，“多久以前？”
“你知道巨狨吗？”克威尔突然说道，“那是非常有名的异星生物，全身长满长毛的四脚怪。它们的鼻子对人类的味道特别敏感，它要是闻到某个蚁巢或者某个倒霉的部居，就会伸出细长的舌头把里面的人吸食干净，那舌尖的肉dong就像顶级大风暴，呼哧一吸没有人能逃得了……”
万城打断他，“那东西我知道不用给我科普，重点呢？这关伊恩性格转变什么事？”
“五年前的冬天，一只二十多米高的巨狨袭击了蚁巢入口。虽然它的舌头穿不透厚实的封顶门，但那家伙很聪明，一直在门口徘徊蹦跳，再这样下去巢口迟早崩塌。伊恩那时就是军队队长，他受命带领数百队员出战。”
万城皱眉说道：“去送死吗？”
“他活了下来。”克威尔长叹一口气，说道：“但他弟弟死了。从那以后他便开始自我封闭。”
“弟弟？”
“蚁种之间大多都有亲缘关系，但彼此间感情淡薄。伊恩与他弟不一样，两人经常形影不离，据说是伊恩的弟弟哭着喊着要认伊恩的。那小子特别活跃，简直啊……”克威尔看向万城，笑道，“简直就和你一样。”
万城眨眨眼睛，指着自己不确定道：“我？”
克威尔叹了一口气，“伊恩叫那小子伊万，伊万有很多想法，经常不服管教，要不是伊恩护着，早就被当成次品销毁了。”
“可是他死了不是吗？”
万城倒在草地上，他看着顶部镶嵌的铁壁，钢铁散发的冰冷寒意仿佛随着空气渗透进他的骨髓里。他说道：“克威尔医生你有没有想过，蚁种情感淡泊，不是他们有问题，而是是整个机制有问题。从他们的出生再到他们的死亡，这里面每一个步骤都有问题。”
他抬起手覆在额头上，疲倦地闭起双眼，“有人特意制造出这种境况，就像剪掉小鸟的翅膀再告诉小鸟他们本来就不会飞一样。”
“克威尔医生，这里有酒吗？我想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