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宇没敢看完整个战役，多半时间，他都是默默低着头颅，只听见耳畔掠过无数巨响，是双方激烈打斗的动静。
他侧目看向沈喻灵，见他的脸色不甚好看，忍不住上去捏了捏他的手，小声叫他：“喻灵。”
沈喻灵回了回神，僵硬地扭过头来，亦回捏了林书宇的手：“放心，我无碍……”
话虽如此，可他的声音十足颤抖，听起来并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林书宇暗暗为他担心。
十四的冷笑从后方传来，他又一次露出睥睨天下的气势，向沈喻灵斥道：“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天道。那宝座之上的家伙，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小人。扶持他上位的沈见山，亦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
沈喻灵猛地睁大双眼，急火攻心，回身冲着十四的面门便是一拳。
十四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挺下了这一拳。沈喻灵的体术不算好，但对付十四这样的草包，绰绰有余。一拳下去，好似废了他半条小命。
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还止不住地哈哈大笑：“打吧，尽情打吧，反正你们沈家一家都是这路货色，我早就知道了！”
沈喻灵心里咚地一声，仿佛是被十四给骂到了软肋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沈见山不同，和沈向冰也不同，他的手上没有沾染弱者的血迹，他的心里没有寒凉的冷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神仙，心中只有正念。
然而到了今天，他发现这一切都像一个笑话一样。
林书宇的心狠狠揪着，上去拉住沈喻灵的胳膊:“喻灵，你冷静点，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沈喻灵颤抖着声音问他:“还能有什么误会？死了那么多器灵，这是一句误会能弥补的？”
林书宇哑口无言，他已不知该如何劝下沈喻灵。
“谢千里算什么，他不过就是我爹的一条狗。不是这条，还有那条，他想要多少狗没有？但牵绳的人始终是他。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这还能是什么误会？！”
沈喻灵的怒吼回荡在整片巨木沼泽，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归于了平寂。所有战士都停下了他们手中的动作，变作了固定的背景。
沈喻灵苦笑着摇头:“我没法再替他开脱了，他是整个六界的罪人，我为身为他的儿子感到耻辱。”
林书宇的心隐隐作痛，他红着眼眶，上去轻抱沈喻灵。
看到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看到了当年一夜之间丧失全家的自己。或许，被亲人背刺的沈喻灵的处境比他更难。
痛定思痛的沈喻灵下定决心，他轻轻推开林书宇，走到灵界主宰面前，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今日之事，我不会向天界任何神仙提起，灵石矿一事，我会继续暗中调查，所有线索，必会第一时间通知主宰。”
主宰郑重道:“谢天神。”
沈喻灵扭头看向十四，他还维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嘴里噙着一口浓稠的血水，在沈喻灵开口之前，率先呸了出来。
沈喻灵全当没有看见，淡淡道:“若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我可以保你一命。”
十四冷笑道:“你如何保我？”
沈喻灵想了想道:“我会告诉沈见山，劫匪已被我手刃。”
“尸骸呢？”
“挫骨扬灰。”
十四不以为意:“沈见山那种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见棺材，他是不会落泪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
十四顿了片刻，忽然幽幽地移动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这手我暂时留着还有用，只能给你这个了。”
话音落尽，十四突然伸出手来，双指并拢，猛地一下戳向了自己的眼睛。
“啊！”林书宇花容失色，连忙捂住双眼，接连后退了三步。
沈喻灵狠狠皱眉，亲眼目睹十四将他晶莹剔透的左眼珠挖了出来。
这个举动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疼痛让他数次停顿，下不了手，但是到了最后，都被他硬生生扛了下来。
最后，他嘶吼着将整颗眼珠拽了出来，黏连着血水一并交到沈喻灵手中，虚弱地已经无力再支撑自己的身体。
“拿去……有了这个……你就好交差了……”
主宰不忍，默默念起了灵界的祈祷语。
沈喻灵慢慢捏紧掌心，冲十四抱了抱拳。
不是你配不上那高耸入云的神殿，是它配不上高洁傲岸的你。
沈喻灵带着林书宇回到天界，片刻未歇，直接去了沈见山的宅邸。
老爷子正领着林无情在宽敞的院子里投壶，二人玩得不亦乐乎。见人来了，沈见山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林无情亦看见了来人，两个风尘仆仆的亲人。他大喜过望，撒丫子冲了过去，还没跑出两步，就被精武重甲的天兵拦住了。
林无情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沈见山：“爷爷……”
沈见山对他微微一笑：“你继续玩儿，大人先说话。”
林无情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见山一路走上前去，将急着扑来的林书宇和沈喻灵拦在了半途。
林书宇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林无情身上，根本没有看见沈见山已经立在了他和沈喻灵身边。
沈喻灵偷偷拽了一把林书宇的衣袖，他才看到老爷子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
“爹。”
“见过沈将军。”
沈见山对他这位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天界礼仪的儿媳妇没有任何好感，若非林无情是他生的，他连这个门都不会让林书宇踏进来。
“事情处理完了？”
沈喻灵应了一声，将十四的眼珠奉上：“劫匪已被我手刃，挫骨扬灰。”
沈见山淡淡撇了一眼他手上的眼珠，没说什么。
“灵石我已命人拉回天界，被损毁的一小部分我已尽数补齐，原封不动，完璧归赵。”
沈见山还是淡淡的，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没有下文。
沈喻灵心头火起，向他道：“按照约定，您应该将林无情还给我们。”
沈见山终于有了半分反应，他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因为苍老，他的眼角也已蒙上了不可避免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