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像火烧一样遍袭全身，逼迫林书宇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寒潭之下。冰冷的霜冻已经将他整个身体全部覆盖，致使他的皮肤发青发紫，血液几乎无法流通。
林书宇咬紧牙关，挣扎着坐起身来，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费了他多半的体力。
他想起那团可以治愈伤口的雾气，或许冻伤也算是一种伤？他试着召唤雾气，覆盖在自己僵硬的腿上，多半刻，针扎一般的刺痛竟然真的有所缓和。
一点点消除掉周身所有疼痛之后，林书宇开始仔细查看起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处幽深阴暗的洞穴，气温很低，四周遍布冰霜，不远处有个水潭，上面结了一层厚实的冰。
他依稀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家里，听到一声猫叫之后过去开门，紧接着，有人用迷烟弄晕了他。
他仔细回想那个人的长相，却只能记起一些模糊的特征，像是体形偏瘦，留长发，穿青衫，还有一双……碧蓝如海的眼睛。
林书宇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人，他跟自己无冤无仇，干嘛要将自己迷晕以后带到这里？
就在林书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水潭之上。没有任何征兆，他就突然漂浮在了那里，像是一个来去无踪的鬼魅。
林书宇吓了一跳，心脏咚咚作响。待他稍加平复再去看时，那个人影竟然又消失不见了。
林书宇怀疑自己是见了鬼，脊背一阵发麻。想当初他和沈喻灵一起去往鬼界，也曾见过一些青面獠牙的小鬼。但那时候他因为有沈喻灵和林无情保护，心里有底，并不像现在一样如惊弓之鸟，杯弓蛇影都能将他吓到。
他喘匀了气，打算站起身来到周围看看，刚站起来，头顶突然倒掉下来一个鬼影，披头散发，一双幽深的瞳孔向外淌着血泪，甚是恐怖。
林书宇再度被吓到，魂魄险些离体而出，他踉踉跄跄向后倒去，噗通一声跌坐回了地上。那鬼似乎因此心情大好，低低地奸笑两声，呲溜一下又没影了。
林书宇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如果第三次看见方才那个鬼影，他不确定是否还能保持清醒，不被吓晕过去。他开始认认真真在四周打转，打算寻到一个出口，离开这个地方。
可怕的是，这里似乎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除了洞穴中间那汪水潭，没有其他连接外界的道路。难道真的要他从水潭下面游出去吗？暂且不说他的体力能不能支持自己游出去，这水潭究竟通向何方还未可知。万一水潭下面也是一条死路，又当如何？
林书宇颓然，在水潭边坐了下来，凝视着碧波如镜的潭面，他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当年独自一人领着林无情奔波劳碌，几度险些命丧黄泉，他都没有丧失过对生的希望。奈何今日这局实在困难，他怕是破不了了。
冰层之下，池水搅动如旋涡，自中心一点点向外蔓延。起初那波澜还很内敛，像是收着不敢完全放开。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大胆起来。最终池水完全被搅动起来，泛着巨大的惊涛骇浪，猛地一下钻地而出，将足有十寸之余的冰层直接击碎。无数冰花夹杂着寒冷的潭水，漫天落下。
林书宇提起手臂遮住头脸，感觉到冰冷的潭水砸落在他身上，间或还有结实的冰块，砸得生疼。俄而，这场不期而至的冰雨渐渐归于平息。他缓缓放下手来，定睛去看。
潭水之中浮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垂着头颅，默然不语。他的身体瘦弱无力，皮肤苍白发青，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千疮百孔。
林书宇触目惊心，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去正视他那残缺不全的身体。
“这位……”他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闻言，终于将他埋在发丝之间的头缓缓抬起。那是一张令林书宇终生难忘的脸，写满岁月带给他的蹉跎和不公。他的眼中遍布哀伤和悲痛，仿佛浸透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首。
林书宇打了一个寒战，为他身上所透露出的杀伐和戾气。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善类。
“年轻人，你不用知道我叫什么。过了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会忘却。”那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寒潭，沧桑而不苍老。
林书宇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想要追问，却被那人用另外一个话题给岔开了。
“你的身体里面有三种力量，来自于三个性别，你是abo的后人，你的体内流淌着他们的血。”
林书宇惊道：“你怎么知道？”
“哈。”那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可笑，没有给出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一直以来，你都以为自己是异类，和其他人不同。你身为男性，却能怀孕生子，你明明是人，却又有着野兽一般定期发情的特性，你身负异能，却非仙非魔亦非妖。这是困扰你的所在，也是你痛苦的主要来源。”
林书宇现在觉得这人很有可能是个算命师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敲在了他的心坎儿上，让他忍不住想要跟着附和点头。
“但你是否想过，或许这一切，本来就该如此。”
那人的话在林书宇心里炸开了锅，他愕然僵住了身体，颤抖着问：“什么叫‘本来就该如此’？”
“如今你能看到的凡人，男女有别，克己复礼，平凡普通。相较于其他六界，这样平庸的物种，是否太过卑微了些？”
林书宇细细想来，确实如此。整个六界，就属人间地盘最小，人类的能力最弱。如果不是天界一直在保护人间，单凭他们，或许早就已经被妖界和魔界残害屠戮殆尽了。
“再看看你，拥有可以随意选择的性别，掌握至少三种可以使用的能力，且不受地域和范围的限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受到发情期的抑制，但那也为繁衍生息提供了条件，是不可或缺的能力。”
听那人如此分析，林书宇忽然觉得原来自己拥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相比之下，abo确实要比普通人类更能适应六界纷繁复杂的环境。
“相信你已觉出这其中的怪异之处。其实远在很早以前，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abo和人类的区分，所有人都是abo，所有abo也都是人。”
“什么？”林书宇惊到慌张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说、你说abo不是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人，而是……而是所有人吗？”
“沈向冰告诉你abo是一个种群，那是因为他只知道天界的历史。历史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而他们书写的，往往只是一些断章取义的片段，有些，甚至是通篇的谎言。”
林书宇彻底惊了，如果说当年abo才是人间的常态，那天界对abo的迫害便成了对整个人间的屠戮，那是一句错误就能蒙混过关的吗？
“那个时候的六界和现在完全不同，天界还未完全称王称帝，其他五界也都势均力敌。真正让天界开始成为‘正道’的，便是他们对人间秘密实施的那场大清洗。”
“大清洗？”林书宇从未听过这个概念，但他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脑袋猛然抽痛，身体下意识发起抖来，就像是一种蛰伏已久的恐惧已经渗透他的骨髓。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他血液深处流淌着的祖先的血在提醒他，快逃。
那人正欲接着往下说，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
林书宇身后的墙体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他闻声回头，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位身穿青衫的纤细少年，冷着嗓音道:“不该说的话，少说。”
话音落尽，林书宇再回头时，发现刚才那个从水潭之中冒出来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就像最初频频出现的那个吓人小鬼一样，也是魂魄。
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来去自如的幽灵鬼魂……林书宇渐渐猜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应该是距离鬼界很近的地层。
这里不是鬼界，没有炙热的岩浆，取而代之的足以冻死人的寒潭。那些鬼魂没有登记在册，应该是不属于鬼界管辖的孤魂野鬼。至于面前这位少年，林书宇实在猜测不出他的身份，只能坦诚地开口询问:“阁下是谁？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来？”
如果他曾经在神殿里来去，就该知道面前这人名叫左清露，是神殿的上一任文书，也是被沈向冰重刑加身判罚下界的罪仙。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十四。”
十四，是沈向冰罚他下界的日子。从那以后，他就抛弃了左清露的称呼，改名为十四。他要自己时时刻刻记得这个耻辱，直到大仇得报的那天。
十四没有回答林书宇的第二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不是一个天界男宠应该知道的事情。
“你不用问那么多，老实待着，等沈喻灵把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我自会放你离开。”
听到沈喻灵的名字，林书宇心头发颤。他和林无情如果知道自己被人抓走了，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十四看着林书宇纠结的模样，便知他是在为沈喻灵担心。他禁不住冷哼出声，为林书宇的愚蠢感到可笑。
“看看你那副甘为人下的样子，真是令我作呕。”
林书宇无缘无故被人骂了，心里有火，脸色甚是难看，他抬头怒视十四:“阁下何故出言不逊？”
从林书宇的身上，十四似乎看到了当年左清露的模样。甚至，比林书宇还要不堪。
过往种种飞也似地掠过眼前，逐渐在他眸中烧成一团连天的火焰，他咬紧牙关，发狠道:“你只是一个未经彻底开发的abo，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可尽管如此，高高在上的万妖之主还是不惜将你捉去，只为夺走你那与生俱来的能力。你明明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力量，可是却过着最低下的生活，就连一个靠着父亲立足于天界的神仙都能让你觉得自惭形秽。你不觉得不堪吗！”
明明有着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能力，却傻傻地俯首称臣。这样的人，如何让他不怒？
林书宇愣了一下，无法反驳十四的话。
“林无情是你生的，那又如何？是谁规定男子不能生育？是谁规定生了孩子的男子便是异类？便要低人一等？是谁给他们的权利来定义高低？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可他们却要你来承担这欲加之罪的折磨，你觉得这公平吗！”
林书宇被骂得狗血喷头，情感叫嚣着他要生气，要反击，要驳倒对方，可理智却告诉他，十四说的对，这不公平。
“如此不公不堪之事，你不反抗也就罢了，还不知廉耻地沉浸其中，我骂你都是轻的！我应该撬开你的头颅，剖开你的脑子，好好看看你那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让你被他沈喻灵迷得七荤八素，连是非善恶都分辨不出！”
纵使十四说的在理，林书宇也听不下去了:“我同喻灵如何，与此事何干？他不曾看轻于我，我们二人情投意合，这与是非善恶没有半点关系。”
“呵，是吗？”十四的冷笑穿透空气，径直扎在林书宇心头，令他有种莫名的惶恐，“看来水尾刚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个所谓的‘大清洗’计划的执行者是谁。”
寒潭之下的那只鬼魂，十四管他叫他水尾。
水尾是一个曾经踏过尸山血海的家伙，他的手上沾染着无数无辜枉死之人的性命。那些人的灵魂终年在他头顶上空盘旋，哀鸿遍野，吵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能把自己困在这冷冰冰的水潭之下，让疼痛占据上风。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获得片刻宁静。
也就是从他口中，十四得知了天界历史典籍之外的真相。
“他就是当年率领无数天兵天将大破魔界敌军，替天界夺得六界霸主地位，如今天界德高望重，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沈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