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剪灯旧话>第12章 第一折 青衫客12风波平

  【风波平】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山外的天光从突然出现的豁口倾泻而下,刺痛洞中众妖的双眼。

  乌蝎猛地抬头,戒备地眯起眼睛,只见一位羽衣星冠的年轻仙长,手持通体雪白的长剑,施施然浮在半空。

  他长相清俊出尘,飘逸白衣流光溢彩,灿若云锦,星冠之顶缀有一颗浑圆的朱殷色宝珠,只可惜一双瞳若点漆的美目没有神采。

  “什么风将眇鹤君吹来了?”乌蝎被鹤君的气势压得眉头紧锁,语气故作镇定。

  这鹤君美则美矣,实则是以杀入道,千年来手上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的性命,和方才飞走的金翅大鹏王一般,是蛇蝎鼠蚁的克星。

  “自然是你这晦气东西刮的邪风。”齐虹随后而至,红衣灼灼,手持勾镶,飞向祭台。他一落地就用右手拔出插在齐筠蛇身七寸的匕首,左手的勾镶已与乌蝎的毒尾撞在一起。

  一众小妖见到鹤君现身,纷纷脚底抹油,向洞外仓皇逃窜。为林思齐持杯装血的小妖手掌一抖,几乎装满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幻化成一只硕大的赖皮蛤蟆,纵身跳下祭台。

  林思齐见到救兵赶到,连忙丢下匕首,不顾自己手腕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扑向被龙筋缚在地上的齐筠。

  “阿筠,你怎么样?”他抱着齐筠的蛇身,用颤抖的右手轻轻摸了一下七寸处还在渗血的伤口边缘,脱下湿透的外衫,从自己还算干净的中衣上撕下一块布料为齐筠包扎。

  蛇身上的另一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乌蝎下手狠毒,硬生生撕下一块肉,被注毒的地方已经发黑,隐隐可见森然白骨。林思齐眼圈微红,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用管我……你自己手上的伤……”齐筠气息微弱,伸出蛇信舔过林思齐左手手腕上的刀伤,原本在流血的伤口即刻止住了。

  与此同时,鹤君在空中收起宝剑,祭出一枚手掌大的银铃,他摇动手中质朴无华的银铃,语气冷若冰霜:“既然你们来了,不必急着走。”

  那铃铛摇晃不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众准备逃跑的小妖纷纷倒地,痛苦地打滚惨叫。乌蝎分明没有听到铃响,也感到头疼欲裂,身形一晃,被齐虹的勾镶刮到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齐虹顿时后退一步,避免被乌蝎黑紫的毒血溅到,他分神向鹤君发问:“这是什么?”

  “这是希声铃,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鹤君纡尊降贵地和他介绍,重新祭出长剑,在空中一劈,细密如网的剑光分别刺向众妖。一众小妖的毒腺均被挖出,鲜活如同在体内一般,还在地面上弹动不已。

  他又一剑向乌蝎砍去,乌蝎只觉剑光一闪,尾部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蝎尾直接被鹤君的剑光砍断了。他惨叫着抱住自己的断尾,洞中忽而刮过一阵夹杂着浓郁煞气的黑风。

  乌蝎不见了。

  “竟让他逃了,真是诡计多端。”齐虹收起钩镶,向鹤君抱怨,“鹤君你不把他擒住么?不会是故意放水吧。”

  “我现在不愿大开杀戒,嫌脏。”鹤君落在祭台,还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他蝎尾已断,成不了气候,你们下次遇到,随意打杀了就是。”

  他一挥袍袖,缚在齐筠身上的龙筋解下,自动飞回他手中,变成一捆金绳。齐筠恢复人身,脸色惨白地靠着林思齐,林思齐将齐筠从地上扶起,对鹤君客客气气地道谢:“多谢仙君相助。”

  “不必谢我,你命不该绝。”鹤君无神的双眼望向林思齐,他突然走近,抬手欲抚上林思齐的额头。

  齐筠强撑着身体将林思齐护在身后,他问:“鹤君这是想做什么?”

  “例行公事。”鹤君向前一步,准确无误地绕过齐筠,抚上林思齐的前额,将他脑中与自己有关的记忆清除,“你对他倒是护得紧。”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化作一只身姿优美的丹顶鹤,伴着祥云从山顶的豁口飞走了。

  “阿乐,你感觉怎么样?”齐筠紧张地询问林思齐的情况,林思齐没有回答,将他转移到齐虹手里,一个人独自站在祭台边缘,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苍白如纸。

  “有什么话到马车上再说。”齐虹扶着齐筠,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向临昌的分铺借用了马车。”

  他们一行走出山洞,齐筠和林思齐坐进马车,齐虹在外驾车。马车内部还有淡淡的药材气味,齐筠心虚地缩在角落,不敢多看林思齐一眼,林思齐本想查看他的伤口,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愿开口。

  等他们回到宴江楼,齐筠定下的全鱼宴早已凉了,只好吩咐店家撤下。宴江楼除却饮食,也经营客栈,林思齐闷闷不乐,先行一步走进齐筠定的厢房,房门紧闭。

  他离开吴府时曾和吴景明说过,自己出门陪朋友住几日,等到放榜之日再回去,现在就是想回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是在来宴江楼找齐筠的路上被乌蝎带走的,齐筠在宴江楼左等右等,发现他迟迟未到,才顺着之前送他的玉佩找到他。

  齐筠第一次吃闭门羹,只好和齐虹待在一间厢房里。齐虹往床上一躺,懒懒散散地开口:“你说你……赖在我房里做什么?还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吕祖无事,老师无事,现在天要黑了,沈碧华说不定在和他的宝贝皇帝亲嘴,就更没事了。”齐虹用脚轻轻踢了齐筠一下,“我们全家都没事,就我和你混得不好,还要和那晦气东西打架,真恶心。”

  “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齐筠坐在圆凳上,垂着眼睛,神情在渐暗的光线里晦暗不明,周身环绕着沮丧的气息,齐虹觉得他要是现出原身,蛇尾巴都能自己愁得打结。

  “傻坐在这有什么用,还不快去哄你的小情郎。他是个心软好说话的,你还不清楚么?”

  “我和他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这一回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齐筠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阿乐看上去好说话,内里相当固执。”

  他自己行间只惋惜自己和林思齐做不成朋友,分析林思齐的性情,却丝毫不提林思齐不待见他,不让他报恩,他该如何飞升。

  “我当然不知道,让你去你就去。”齐虹接着催促,“你记得送点吃食去,我们不吃东西没事,他可是凡人,半天没吃东西了。”

  齐筠从圆凳上站起来,走向门外,齐虹见他不再坐在原地伤神,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一年份的干蟾还没完全泡汤。

  齐筠从后厨端了一碗黑芝麻馅的流心汤圆,走到林思齐所在的厢房门口,抬起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叩了下去。

  “阿乐,我知道你喜欢吃糯米食,给你端了汤圆。”齐筠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开口讲话,“这回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就算生气了也不要不吃东西。”

  林思齐没有回答。

  齐筠有无数种强行闯入房间的方法,可是林思齐不想见他,也不想理他,他也不愿意让林思齐为难。

  他只好又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向你隐藏身份的……我的名字是真的,和你说的话大都也是真的……并不是故意欺骗。”

  “我是十三年前你在青竹山救下的那条竹叶青,是何仙姑的弟子,那天在青竹山飞升失败,偶然被你救下,何仙姑告诉我,我离飞升还有一道情劫,我就来找你报恩了……”

  “我是不希望你害怕,才变成和你年龄相仿的模样。你敏锐过人,又发现我身上是冰凉的,我就只好推说自己身体不好。我带你回琅玕山庄,是想给你提供经义时务用得上的书,不想你像宋濂大学士那样辛苦……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何仙姑算我养母,山庄里的齐父是旧宋辛将军隐居饶州府时种下的松树变的,齐母是一只汀州府本地的黑熊,齐虹是我师弟,原身是蛇,侍女都是琅玕山的花妖,小厮是山上的黄蜂……”

  屋里还是没动静。

  “你要是实在讨厌我,我也不强求,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打扰你了。”齐筠越说越难过,声音也逐渐小起来,“只是这碗汤圆,你还是吃一点吧,再不吃就冷了……”

  房间的门忽然打开,林思齐的左手还包裹着白布,齐筠见了又一阵心疼,小心翼翼地替他将汤圆端进房里。

  林思齐坐下,齐筠连坐都不敢坐,只好低头站在一旁。

  “坐吧,不然显得我在欺负你。”林思齐吃下两个汤圆,才开口同他说话,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听不出心情好坏。

  齐筠乖乖坐下,比林思齐高,却显得在气势上矮了一截。三百年前被他揍吐血的乌蝎要是见了他这副模样,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可。

  “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却没有说你要飞升,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林思齐抬头望他,“我要做什么你才能飞升?”

  “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师也没有细说,天道无常,不是可以随便推测的……”齐筠露出迷惘的表情,和他解释,语气还是闷闷的。

  “意思是你还要与我待在一起?”林思齐从碗里舀了一个汤圆,递到齐筠唇边。

  齐筠吃下那颗汤圆,嘴巴里总算有点甜味,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苦意十足:“不是,你要是讨厌我,我以后就不跟着你了。”

  林思齐反问:“那你怎么飞升?”

  齐筠陷入沉默,小声说:“我不能飞升肯定都是我的错,我的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林思齐放下瓷勺,与碗壁相击的声音让齐筠一阵心惊,他知道林思齐是真的生气了。

  “都是我不好,你觉得我和你交朋友不坦诚相交是骗你。”

  “是也不是,我在秋水楼说过,若你对我有所求,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量做到。”林思齐无奈,将圆凳移到齐筠身旁,牵起他的手,“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我对阿乐也是真心实意的。”齐筠的手还是一片冰凉,“以后我不会再和你说谎,你能不能原谅我?”

  “要是你实在不能原谅我,我会自己走的……”

  “好了。”林思齐抱住他,包裹着白布的左手贴在他身后,“原谅你了,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齐筠眼神一亮,反手抱紧了林思齐。

  “第一,以后不准骗我。”

  “这是自然,就算阿乐不说,我也会做到的。”

  “第二,有求于我要告诉我。”

  “我以后会说的,你不要不高兴。”齐筠点头应允,松开林思齐,握住他受伤的左手,“让我看看你的伤,你当时流了很多血。”

  “我又不傻,我割的是左手,离春闱还有数月,不妨事的。”林思齐宽慰他,“就当干活的时候柴刀砍到自己了,我又无所谓留不留疤。倒是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还不傻?哪有为了别人举刀自戕的,乌蝎他那是故意激你。”齐筠拆开白布,见到他手腕上狰狞的伤痕,心中一阵难过,“我有千年道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全了。”

  “没骗我?我再傻也总比某位弃剑引颈受戮的蛇君强。”

  “我实在见不得你受伤,更何况本就是我连累了你。”齐筠轻轻摸了摸林思齐手上的伤口,又将白布缠好,“真没骗你,乌蝎那两下看着吓人,实际上只是有点疼,并不算严重。”

  “有点疼?”

  “好吧,挺疼的。”

  “挺疼的?”

  “真的很痛。”齐筠实在招架不住他的逼问,干脆实话实说,又故意摆出一副可怜的架势,“我被我弟赶出来了,伤口又疼得厉害,阿乐一定要收留我。”

  “你觉得我会不同意吗?”林思齐收拾好空碗送回后厨,又打了洗漱的热水来,齐筠当夜又喜滋滋地同他睡在一处。

  在林思齐抱着齐筠睡熟的时候,齐筠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说:

  1.钩镶是一种汉代武器,有出土文物。

  2.眇鹤君在何仙姑出场那章提过,眇是盲的意思,他是瞎子,用心视物,齐虹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准确无误”

  3.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出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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