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剪灯旧话>第10章 第一折 青衫客10赴旧约

  【赴旧约】

  春花开又落,秋雁去又返。林思齐就此在青竹镇闭门三年,每日不是采药便是温书。

  齐筠长则半年,短则一月,就要来青竹镇寻他一回,住上数日。每次他来,总会给林思齐捎些风雅之物,江南名园中折来的白梅,京郊香山爱晚亭边飘落的红枫,还有关于经义时务的新书。

  林思齐在江南才子的文集中见到了吴景明的名字,齐筠看他发现,神情微妙,用以一种谈论轶事的玩笑语气开口:“阿乐,你知道吗?此次我从京城来,听到一则吴春和的旧事。”

  “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卖关子?说来听听。”林思齐合上书,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是我从顺天府听来的,吴春和与如今年轻的平凉侯是青梅竹马,不知怎么翻脸了。”

  “平凉侯?”林思齐并不关注王侯之事,对这个陌生的封号一愣,“是谁?”

  “你不知道平凉侯,却一定听过宛平秦砚安。”齐筠向他解释,“‘北秦南吴’,一位肃肃石上松,一位皎皎云中月。”

  “原来是秦砚安,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家中有爵位。”林思齐这才了然,秦砚安,字墨卿,人如其名,是一位文采斐然的北地才子,他的文章在文集中常有收录。

  “毕竟他家不想再提这个与武有关的爵位,指望他搏个功名回去,好让秦家变成文臣一派。”齐筠用折扇一拍掌心,清了清嗓子,“话说回来,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直到吴春和十三岁奉父命回陶阳闭门读书。”

  “然后?”

  “吴春和十五取字,秦砚安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字什么的。原本的好朋友就算分隔两地,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字是什么都不说一声吧。”

  “若我取了字,头一个就要告诉你。”林思齐点头称是。

  “所以现在顺天府的学子都觉得他们闹翻,却又不知个中缘由。秦砚安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吴春和又不在京城,人人都好奇得很。”

  “想必是事出有因,或者是误会一场。以春和的性子,与他闹翻也是难事。”林思齐想到吴景明的才情秉性,摇了摇头。

  “现在什么说法都有……”齐筠神神秘秘,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最离谱的一种是,秦砚安对吴景明有求凰之思,吴尚书因此把儿子赶回陶阳。”

  “不是说他想要吴景明安心读书才让他回老家吗?这种臆测未免空穴来风。”林思齐露出一丝震惊的表情,“北地学子不谈论经义光讨论这个?”

  “阿筠,看来是你没个正经。”他用手里薄薄的书本轻轻拍了一下齐筠的手背。

  “我错了,我听到觉得有意思,才记住说给你的。”齐筠收回手,“我还听他们说这秦小侯爷也是解元的热门人选,他念书也厉害。”

  “连我在穷乡僻壤都听过他的名号,自然是厉害的。再说了,能与春和相交的人物,肯定不简单。”

  三年一度的秋闱转眼便至,林思齐收拾行李坐船抵达临昌。八月的暑热未褪,他待船靠岸,便在路边的茶摊买下一碗添了甘草的凉茶饮子。

  一同上岸的旅人熙熙攘攘,瞬间将这处茶摊挤得水泄不通。林思齐先来一步,挑了放在树荫下的条凳坐,他慢慢喝着茶汤,等生意不忙,再与经营茶摊的妇人叙话。

  不知是否因为有个淮右布衣出身的太祖,本朝不似旧宋那般拘泥于程朱之理,加之商事繁荣,新学兴起,在对待女子诸事上颇为开明。

  寻常女子抛头露面,做些小生意,是被应允的,只不过高门大户另有一套规矩。裹足已被视为粗风陋俗明令禁止,但凡自诩开明的朱门都不再裹脚,何况是本要外出劳作的竹门?

  “店家,请问吴家怎么走?”林思齐朝茶摊娘子拱手一礼,客客气气发问。

  “吴家?小郎君说的可是吴尚书家眷在临昌的居所?”她约莫三十来岁,宽额细眉大眼,好不容易歇下,灌下一大口自家凉茶,拿把蒲扇往条凳上一坐,“郎君从何而来?是来应秋闱么?”

  “正是,我从临江府青竹镇来。”

  “那就预祝小郎君中个解元公回家。”茶摊娘子麻利地将隔壁桌上客人留下的铜板装进荷包,“吴家好找,顺着这条路进城,直直走上三里,看见宴江楼的招牌,再向往东走四五里,门口两个大理石狮子的就是。”

  “说来前些日子吴家郎君携妹来临昌,也在本店要了两碗饮子。”她用手背擦了把汗,摇晃着蒲扇,“顶漂亮的少爷小姐,听说等吴家郎君秋闱上榜便要进京了。”

  “多谢店家。”林思齐拿出铜板,放在喝空的茶碗边,“也祝您生意兴隆。”

  他起身背起书箱,向城中走去,等见到那两个大理石狮子,已是亥时。林思齐小心拿出妥善保存三年的白兔玉印,门房见了信物,连忙引他进府。

  临昌的吴府不大,吴颐做了尚书后才在此地置办的宅子,只因此地来往京城比陶阳老家更近。内里陈设与他谦和低调的行事作风无异,除了多了几分文人雅致,看不出是大官的家里。

  林思齐在客房放下书箱,跟随引路的小厮走进书房,只见吴景明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册,见他来了,含笑点头:“林兄来了。”

  虽说三年未见,却半分不觉得生疏。吴景明性情温厚,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他比三年前身量更长,还未加冠,已经隐隐有了青年模样。

  “林兄比三年前高了。”吴景明站起身来,目光在自己与林思齐之间扫过一个来回。

  “你也高了,若我没记错,春和今年虚岁二十,什么时候冠礼?”林思齐朝他一揖,笑问,“我能作为朋友观礼吗?”

  “这是自然,家父说等我金榜题名再行加冠之礼。”吴景明引他入座,“林兄这次来便不用再回临江府了,与我一同进京准备来年春闱。到时候我还要带你见一个人,你见了定然会欣喜。”

  “哦?什么人?”林思齐饶有兴趣地发问。

  “暂时保密,林兄见到就知道了,说来他与你也有些渊源。”吴景明将桌上的书册双手递到林思齐面前,“这是新出的时务书,林兄且看。”

  二人就近年的时务题聊起来,北境兵强马壮的戎族,南土拒不纳贡的蕞尔小国,他们聊得投机。吴景明面对林思齐毫不藏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思齐毕竟不如官宦人家的子弟对时务懂得多,也是虚心受教。

  “哥哥,客人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清亮女声从门外传来,林思齐抬头,只见一位穿烟青色薄衫的小娘子端着两碗添冰的杨梅饮走进书房,“碗里的冰要是化了,就怪在哥哥头上!”

  “是哥哥的不是,一和林兄聊起来,就不知今夕何夕。”吴景明向她致歉,又为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林思齐林公子。”

  “吴家秋心,见过林公子。”吴家妹妹放下冰饮,朝林思齐盈盈一拜,林思齐起身作揖还礼。

  吴家显然不是迂腐人家,兄长在场的情况之下男女大防也不必多提。林思齐起身的时候恰与吴秋心的视线撞到一起。

  她长得与哥哥有七分像,只是眉宇间有股难掩的病气,身量上也比碧玉之年的同龄女子稍显不足,不如哥哥康健,性子倒是比吴景明活泛不少。

  “临江府林思齐,见过吴小姐。”

  “林公子不必多礼,和哥哥一样叫我秋娘就好。”吴秋心也在桌旁坐下,对他们在讨论的时务流露出非凡的兴趣,“你们在谈什么?我女红不行,只有中馈和读书还算可以。”

  她加入了二人对时务的探讨,一席话叙下来,林思齐发现她的“还算可以”实在是谦虚之词,秋娘的学识眼界到了惊人的地步。

  “秋娘好生厉害,我自愧不如。”林思齐喝着她做的杨梅饮,夸奖中是一片真心实意。

  “她从小就闲不住,自比彩楼评诗的巾帼宰相。”

  “我时常生病,病中又无聊,便只好做做点心,读读书了。”秋娘笑道,“本来也学了绣花,自从我乞巧节给哥哥绣了个掉毛鸳鸯香囊,害他被人笑话,就再也不绣了。”

  “掉毛鸳鸯香囊?”林思齐哑然失笑,“那是什么图案?”

  “秋娘绣完尾针不打结,投壶的时候全散了。”吴景明提起此事毫无尴尬之意,只当寻常说笑,“同窗问我腰上是一团什么东西。”

  “说来我无姊妹,都没收到过香囊。春和家中其乐融融,让我艳羡不已。”

  “林公子若是想要,明年春闱我给你们一人绣一个桂花的。”秋娘收好碗勺,“我说我不会绣花可不是自谦,不会就是真不会,三月曲江宴上,若是你因图案被同窗笑话了,那可怪不得我。”

  “怎么会?”林思齐摇了摇头,“才女赠礼,稀罕还来不及。天下也就我与春和有的。”

  三人年龄相仿,交谈甚欢,夜间一起用了晚饭。林思齐初到吴府还未来得及收拾东西,因此最早离席,只剩兄妹二人还在一处。

  吴秋心挽着吴景明的手臂,漫步在开满紫藤花的回廊。侍女已将廊间的灯盏依次点起,照亮一方天地。

  吴景明在拐角处停步,他开口询问:“秋娘,你觉得林兄此人如何?”

  “才性俱佳,为什么问我这个?”吴秋心不假思索。

  “父亲有意招他做婿。”吴景明站在微凉的晚风里,告知妹妹父亲的意思。

  “什么?我不嫁!”吴秋心大为震惊,松开兄长的手臂,“他就这么想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你已经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何况林兄前途不可估量,家中又无高堂,你若嫁过去,日子会好过的。”吴景明抬起手,本想抚一抚妹妹的发顶,却因她梳好的发髻,转为扶一下发间斜插的金钗。

  “什么秦砚安、林思齐,在秋娘心中都不如自家的哥哥。”吴秋心转过身,语含悲切之意,“若要我出嫁,不如教我病死了!”

  “秋娘慎言,就是哥哥病死了,你也不会病死的。”吴景明见到妹妹的激烈反应,心中不忍,只好拉住她的手掌。

  他小时候经常牵着她的手,带她放纸鸢,逛庙会,在她个子矮看不到戏台的年纪,他常抱着她看的。

  那时候她的手掌很小,小得握不住一个买糖葫芦的铜板,如今一晃都这么大了,已经到了可以为人妇的年纪。

  “哥哥,你不懂我。”吴秋心转过身,握住哥哥的手掌,她手上的银钏触碰到吴景明的手腕,带来一点凉意。

  “秋娘如今是大姑娘了,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自然是不懂的。”吴景明无奈地对她说,随即望着廊外天上的月亮,长叹一声。

  “说到砚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自我十三岁离京,每年都会为他写三四封书信,可是他一封也没有回我。”

  他难得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我知道当年我们走得仓促,却也不懂他为什么置气整整六年。他取字墨卿,我还是从书上看到的。”

  “我现在应该叫他墨卿,只是习惯了叫砚安,一时改不了口。”

  “哥哥,其实你也不懂秦墨卿。”吴秋心放下哥哥的手,没头没尾地低低说了一句。

  “是了,我也是不懂他的。从十三岁到十九岁,人变起来快得很,现在的他我自然也是不懂的。”

  从前秦砚安新写了诗,新得了好书好帖,在棋道上取得什么进益,认识了什么新朋友,总会第一个与他分享。

  他们最爱在每年八月于爱晚亭赏秋对弈,如今也是八月,爱晚亭边的枫叶,想必已被秋霜染红了吧。

  作者有话说:

  1.彩楼评诗,巾帼宰相是指上官婉儿。

  2.《青衫客》结束吴景明会有一个单独的番外,送给一位写了长评的鱼鱼。

  3.今年(指公历)会把此文剧情写到小林大登科后小登科,12月会短暂消失一段时间,因为有重要考试+一千多公里的远门要出,会去临安拜祭岳鄂王,还会去京城的文相祠。

  4.最佳林吹:齐筠 最佳哥吹:秋娘,至于小秦,还在来的路上,去京城就能见面了。下一章齐筠会出场,这一章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