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次推演结果失败, 请您再次重试。】
堆满了电子零件的小巷之中，黑发少年手中的终端冷冰冰地发出了又一条消息提示音。菲德面无表情的将本次记录保存，再次调整了几个参数进行第132次推演。
在开始推演的时候, 他没有想到潜入黑塔的计划会如此困难——如果仅凭他们两个人的话。
加上景乔四人的模型, 潜入的成功率便从0.7%上升到了42.6%，但目前最大的问题便是他们如何成功的汇合。
这里最为显眼的标志性建筑便是黑塔, 但是黑塔方圆千米之内都有审判机器在巡逻，为了确保不被它们发现，因此与他们拉开的距离还要提升到1500米。在如此之大的限制之下，绕着这方圆1500米的大圈进行寻找的话效率实在是过于低下，也过于愚蠢了些。
【第132次推演结果失败，请您再次重试。系统根据智能推演系统建议您更改模型参数以及模型数量，优先选择汇合方案……】
黑发少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闭上眼睛，将头往后靠去合上了终端。
洛逸皱着眉头看向他，眼中蕴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已经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播报声持续了一个小时, 但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一个方案是成功的。
一定要与南伊他们汇合, 这或许才是成功潜入的关键部分。但是现在他们无法相互沟通，互相搜寻的范围又太大, 因此又必定会浪费很多时间……但他们已经拖不起了。
棕发少年放于身侧的手紧紧地紧握成拳, 神色凝重的盯着不远处半空中不断旋转的金属长条。
修速度绝对会比他们更快，无论修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做出来的事情又有何意义，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友人走向自我消亡。
“菲德, 我们……”
【滴滴, 你有新的信息, 请接收。】
洛逸的话才刚说了一个开头, 两人的终端便同时传来了消息提示音。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掏出了自进到这里以来便许久没有使用过的终端，消息提示框自动弹出，闪烁着红光的光点在数字化的地图上标示出六个的位置，而发送人的那一栏里，明晃晃的写着一个十分眼熟的名字——【修】。
菲德睁开眼睛，将终端放到眼前，只是扫了一眼，便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地说道：“这是我们六个人的坐标。”
与此同时，站在黑塔的另一端一条街道角落里的南伊一行人终端也齐刷刷地响起了消息提示音，光屏亮起，上方明晃晃的显示着六个光点。
他们神色凝重的对视一眼，同时向着对面的光点而走去。
而在雷达显示图的上方，一行小字用十分不起眼的白字悬挂在光屏之上。
【修：临别礼物。】
……
数据海之中，修心满意足地将终端收起，看向了正前方那块被他强行击破的屏障。伪装成淡蓝色方块的屏障半死不活的飘在半空之中，而被破开的破口后方，是一条纯白色的长廊。
正常来说，这一条通道要用到一些比较特殊的手段才能在外界打开……但既然他拥有着最高的权限，又为什么不能用一个更简单的方式进入到这里呢？
白发少年的脸上挂上难以揣测的微笑，缓缓走进了这条纯白色的长廊之中。说是纯白色，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只要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这条走廊完全是由无数条白色的数据所组成的，字符以及数字仿佛是血管中的红细胞一般，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而长廊尽头的那扇门上是十分具有科技感的高明度色块，看起来虽然格格不入，却是这条长廊中除白色之外唯一的色彩。
在确定自己的坐标已经发送出去过后，修走到门前，伸出手去推开了门。随着滞空感一闪而过，那条纯白色的长廊分崩离析，化作支离破碎的色块掉落在虚空之中。身体宛若进入到了一根极细的管道，不断挤压着向上输送，视野也变得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色彩斑斓的色块不断的从身周闪过。
等到视觉终于恢复之时，修缓缓的眨了眨眼睛，那双耀眼的金色眼瞳又重新恢复了清明。他已经做好了一上来就面对着数百人包围攻击的准备，但在真正的踏上坚硬的地面之时，他却发现周围安静的有些可怕。
白发少年的身影静静的站立在巨大的平台之上，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块随处可见的广场，除了地板上一圈一圈向内收紧的花纹之外，别无他物。而在广场之外，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纯白色虚空。
修的眉头渐渐收紧，心中也暗自升起了几分警惕。他低头向着脚底望去，自己正站在这重重圆圈不断递进的最中央，就像是站在了金字塔的顶尖。
为什么中心城……会这么空？
他环顾一圈，除了在正前方那扇单独立在地面之上的纯白色电子门之外，在这块平坦的平台之外没有一点东西。没有他所猜想的中心城执政人员，也没有他所猜想的试图杀掉他的人……更没有应该存在在这里的各种设施以及建筑。
这里仿佛只是一块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浮空岛屿，被虚空所包围住四方，更像是一个象征。
但中心城真的只是一个象征吗？他当然不会相信。如果只是一个象征的话，那先前他所遇到的那些势力，在资料里所查阅到的那些信息，又能出自哪里？
修神色凝重的向前一步，就在他踏出中心区域的那一刻，无数的光屏瞬间出现，以他为中心，层层展开来！就仿佛是中了病毒而不断弹出弹窗的电脑一般，这些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显示框源源不断的出现，并且逐渐扩散开来，直到延续到平台的最边缘部分。
他的瞳孔紧缩，眼中不断的闪过一串又一串的淡蓝色字符，汹涌袭来的信息不断塞进脑海之中，引来眩晕感。无数的画面，争先恐后的在他的脑海中播放着，就像是超载运行的计算器，一口气打开了数百个窗口，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崩溃的迹象。
白发少年眼神茫然的扫视而过光屏之上的内容，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信息都被一股脑的呈现在脑海之中，清晰到令人可怕。光屏之上是一张又一张不同的人脸，他们或闭上眼睛，仿若陷入了安眠；又或者是怒目圆瞪，愤怒地大喊着什么，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还有一些绝望的跪地，不断向他磕着头，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这些人就像是被关在电子屏幕里的宠物，永远只能生活在虚幻的狭小房间内，不断向屏幕另一端的人发出祈求或者叫骂，却终究无法逃离。
那双金色的眼中数据流越闪越快，就像是将数十年的信息流全都重新输送到主脑之中。白发少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面前那些充满了人各式各样情绪的光屏，心中却是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初步掌握了终端系统权限的他，当然知道这些光屏意味着什么。
他就这样脸上一片平淡的向前走，虚幻的光屏穿过他的身体，却无法留下一点痕迹。
屏幕另一端的人察觉到少年的靠近，反应更加激烈了些，但无论脸上的表情以及动作有多么的剧烈，都无法传达出一点点声音——因为少年并没有给他们发出声音的权利。
电子宠物就成为电子宠物就好，不需要发出过度的诉求。
他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那扇纯白色的门前，背后是上万块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无数张人脸汇聚成色块，仿佛计算器中的内存拥有了颜色，随后被展示出来。
在手掌贴上那扇纯白色的门之前，修淡淡地开口说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
一片寂静。过了许久，系统才颤颤巍巍的在脑海中说道：【宿主，你在说谁啊？】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他抬起头，眼中的数据流依旧在不断闪烁着光芒。
这里有数十万个意识被关进终端系统中的人，拥有能力将他们的意识提取，并载入到终端网络之中，维持他们一直存活下来的，也就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身为世界主脑的【修】。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依旧是一片寂静。意识海中，系统察觉到不对，已经颤颤巍巍地躲到了角落里。而爱德雅特也是一脸担忧地站起了身，透过意识海中那块小小的窗口凝视着本体平静的脸庞。
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这么久，一道经过了电子化处理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虽然声线发生了变化，但说话的语气却让他无比的熟悉。
“你果然能够猜得出来。”那道声音仿佛在叹息，但仔细一听，又只能听出一片平静。
“还挺难不猜出来的，毕竟我跟你拥有一样的思维方式。”修语气同样平淡地回复道。
“是吗？”那道声音把电子化处理给去掉了，只留下与他一模一样的声线，“我还以为经历不同，你的性格也应该发生改变才对。”
“或许确实改变了。”修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过了许久，那道声音主动开口道：“你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的吗？”
“要问些什么？既然本质上我们是同一个人，那你的回答我应该都能猜到，询问只是多此一举。”
“总会有所不同的——根据终端系统中对上千万人数据的分析，以及实验员们做出实验的结果来看，塑造一个人性格往往与他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改变一个人的记忆，那么他的性格也会随之改变才对。所以，拥有与我完全不一样记忆的你，思维方式也应当同样有所改变。”
修发出了一声轻笑，但并未反驳：“这样的话，我确实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吧。”
“我想要知道，如果你是修，那个作为实验体存在强行融合世界主脑的修，那我又是谁？”
【修】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林佑。”
修，不，应该说是林佑再次发出了轻笑声，只不过这一次莫名能够从中听出几分讽刺。
“林佑是被林迟池冠上了这个名字的初代实验体，还是那个被投放到现实世界里被林家收养的林佑？”
“如果硬要说的话，林佑只是单单代指你。”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彻底抛弃了这个名字？这可是你怀念父亲的唯一念想。”
“你想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错。”【修】的语气很冷漠，几乎已经到了冰冷刺骨的地步。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林佑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
“那看起来我们确实不太一样。”
【修】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林佑低下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双眼：“我是你分裂出来的一部分，系统也是你做出来的。那么，你将我投放到现实世界之中，到底有何目的？”
“系统确实是我做的。”一阵轻缓但又不容抗拒的推力自他的背后袭来，原本藏在袖口的实验室门卡自动飞出，打开了那道纯白色的门。
“至于后面一个问题，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原因了。”
白发少年进入到光门后那片漆黑的虚无之中，身形逐渐淡化，最后消失不见。
林佑睁开眼，面前的景象已经从空荡荡的平台变为了一间实验室，布局倒是与凛冬城内的实验室极为相似。
他低垂下眼睫，眼底的情绪翻涌，混杂在一块难以分辨。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就会知道结果了……吗？
他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直到系统终于小心翼翼的上线，对他小声说话时，他才重新抬起头，步伐坚定的向着一个准确的方向走去。
【宿主，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林佑直接略过无数道实验室的门，堪称冷漠地回答道。
啊，难道这个表现是没有事情的样子吗？系统很茫然，但是系统不敢直接说出来，想要安慰些什么，但是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是两头都不讨好的行为，只能再次缩回了自己的角落里。
果然，我的统生好艰难……论宿主和上司本质上是一个人的时候，系统应该怎么做才能两边都不得罪？
这必定是个十分困难的课题——并且他还没有参考项，毕竟修只创造出了它一个系统。
系统不再说话了，林佑也懒得再提出新的话题，记忆回归后的他轻而易举地动用权限直接找到了自己目标的房间，连验证都没有，验证直接暴力破解打开了门。
门后果然是他预想之中的场景——身体呈半透明状的年时站在房间的中央，看到他的身影，露出了十分猖狂的笑容；而在他的身旁围绕着四块光屏，上面是熟悉的面容。
“初代，你的速度有点慢了啊。”年时的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傲慢，属于崔蒂斯的那块光屏缓缓的飘到了少年的面前，将那张沉默不语的脸向他凑近。
“崔蒂斯阿姨和我们已经等很久了哦，你——”
咔。
那块光屏如同被击碎的玻璃，瞬间破裂开来，化成了一地的碎片，随后转化成数据流彻底消失。
年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
“你，你怎么能直接删除人类的数据？”
林佑看着，他眼底一片冰冷，抬起手打了三个响指，其余的光屏也应声而碎。
“我还以为你能发现。”白发少年缓缓地走向房间中央的那道虚影，年时脸上的从容淡定再也伪装不下去，想要向后退，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你做了些什么？我警告你，主脑禁止越过委员会直接删除人类数据！我要关闭你的权限！！！”
少年的脚步却并未因为他的话语而停下，反而眼中多出了几分怜悯。他抬起手，年时的头顶顿时出现一圈红色的光环，像是抑制着什么。
“果然，【我】把你的部分思维导向给关闭了，也难怪你一点也不知道。”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抬手，那道红色的光环散去，男人的的脸上出现了一瞬茫然，随即很快便转化成了惊恐以及愤怒。
看着他暴怒的脸，林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打响了最后一次响指。年时的虚影顿时从头顶开始支离破碎，属于嘴部的那部分碎片即使掉落下来也依旧在一张一合，只不过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空荡荡的地面，林佑对于【自己】有了更新的认识。
为了让另一个【自己】安分的走剧情，甚至不惜麻烦造出了几个被封锁了相关思维导向的“人工智能”，还真是一个合格的导演。
在清除完自己为自己所设下的【反派】后，林佑抬脚向着房间尽头的一片虚无走去。在踏进纯白色空间内的那一刻，他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化，逐渐转变为了被火焰所吞噬着的实验室，而自己的体型也缩小，被紧紧的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他抬起头，看到了林迟池那张布满了灰尘与血迹的脸。
——属于自己的反派已清除，现在，就轮到他来成为整个故事结尾中的反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