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逸的脸啊。
浅蓝色的液体中, 面容精致到好似人偶的白发孩童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刚从一阵又一阵的头痛中回过神来的林佑还没有完全的清醒，四周的讨论声便源源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男孩眨了眨眼睛，无意识的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他有些涣散的瞳孔之中倒映出几道模糊的身影。
“……初代，人型……”
“融合情况……你带私心了……”
“不符合……情感多余……”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男孩的耳朵里, 他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好像是在很艰难地理解着这些话的意思。
液体中冒出一串细密的气泡标志着男孩已经苏醒, 只可惜正在激烈争吵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变化。
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林佑也终于听清楚了那几道声音的内容——
“从数据报告来看，前半部分的升值都十分平缓，直到在后半部分的时候这一个数值忽然达到顶峰……你应该知道这一部分会被什么东西影响对吧？”
中年男人堪称是咄咄逼人一般朝着对面的黑发男人质问着, 林迟池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但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另一道尖锐的女声所打断。
“啧, 不用再跟他解释这么多了……从明天开始就实施计划吧，再拖下去, 上面那帮老头子可就要对我们施压了。”
计划？什么计划？林佑转动着眼珠向着卡伦娜塔森的方向看去, 女人双手环胸，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林迟池看上去还是想要在挣扎一下, 但辩解的语气却越来越弱：“但目前还没有任何的数据证明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情感，就这样开启计划……”
“林博士, 你心软了？”中年男人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林迟池隐藏在理性分析下的私心，他肉眼可见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 随后便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出于私心, 他并不想要这个计划实施；但作为一个研究员, 他却必须用理性的目光去看待。
整个实验项目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己私欲便停滞不动, 更何况还有外界施压……这个计划, 是不做也得做了。
“好了, 如果都没有异议的话，就从明天开始。”卡伦娜塔森揉了揉太阳穴，对着中年男人说道，“现在先进行初步的计划吧，更深一层就等年时回来再跟他讨论……”
那一头两人围绕着计划的实施而展开讨论，而林迟池却只是沉默地站在他们一旁，长呼一口气，眉眼间漫上几分疲惫。
他不经意间朝着治疗舱中一扫，却正好对上了男孩那双漂亮的黄色眼眸，他有些惊讶，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有些狼狈的稳住身形，快步走到了治疗舱前按下按钮打开舱门。
林佑装作刚刚才睁开眼睛的样子，动作有些缓慢地从治疗舱中坐起身来，金色的眼睛清澈的就像是阳光下的琥珀。
看着眼神澄澈的男孩，林迟池莫名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心虚感，他微偏过头，不让自己与男孩对视。
白发男孩看他把眼睛偏移开来，眼中划过几分疑惑，他开口轻声叫道：“池？”
看着男人依旧转过头去逃避现实的样子，林佑就知道自己没有叫错。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个叫法还是他偷听到了终端里的女声学来的，看来“自己”与这两个研究员的关系确实很好。
“初代，好久没有见面了。”中年男人走过来挤到两人之间，俯身将脸凑近男孩，脸上挂着虚伪的笑。他的表演可以说是十分卖力，可惜只换来了林佑冷漠的表情。
男孩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便装作刚意识回笼还不太清醒的样子，直接无视了中年男人的示好。
被这么不客气的对待，中年男人脸上的微笑僵住了，看向男孩的眼神顿时变得不悦起来。气氛陷入尴尬之中，就在这时，一声口哨声打破了一片死寂。
三双眼睛同时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卡伦娜塔森见他们看过来也毫不收敛，反而又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对着脸色瞬间沉下来的中年男人发出了毫无掩盖的大声嘲笑。
“哈！艾伯特，就你这拙劣的演技能骗过谁啊？啧啧啧，我小妹妹刻出来的面具都比你笑得自然。”
“斯弗里莱丝，我警告你最好对我尊重一点！”中年男人听完她的话之后面色黑的好像烧糊的锅底，话语中隐约可以听出他极力压抑着的愤怒。
“我可是你的长辈！同时也是你的前辈！”
“啊？”女人丝毫不在意的抬起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面上的表情不耐烦到极致，“你又是谁啊，有那么大的脸面拿长辈和前辈这两个名头压我身上？你别忘了，凛冬郡可不谈什么前辈后辈的，在这里，强者才值得被尊重。”
她金色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中年男人，随即在他愤恨的注视下嗤笑出声。
“还有啊，不是我说你，都已经这副老骨头了，就别来跟年轻人争功绩了吧？还是说你真的很需要这一份功劳去换取一副机械骨骼或者机械器官啊？唉——那你可真可怜，要不我主动分你一点贡献值如何？”
“牙尖嘴利的臭丫头，你迟早吃苦头！”中年男人被他这一连串的冷嘲热讽给激的面色涨红，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之后就直接走了出去。卡伦娜塔森看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朝着围观了全程的白发男孩勾了勾手指。
“走了，初代……姐姐去带你吃点好吃的东西。否则等明天计划开始之后，你肯定是吃不到咯。”
这是什么意思？林佑一边思索着，一边从治疗舱中爬出来，那浅蓝色的液体竟然一点都没有沾染到他的身上，反而却顺着他的皮肤表面光滑的落回了舱中，就像是一团光滑的史莱姆。
他乖巧的穿上放在培养仓一旁的鞋子，因为是有木头所制成的原因，入脚有些冰凉，只不过对比起他原本就低的体温，倒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站起身来，顺从的走到女人的面前，下一秒，一只手便伸到了他的面前。他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向了卡伦娜塔森，却换来了女人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不想吃吗？我刚刚可是特地分咐了小厨房给你准备了贝果。”
林佑默默的将手搭到了女人的掌心中。他没听说过贝果这种食物，应当是北区的特色甜品。卡伦娜塔森握住他的手，力度倒是不重，拉着男孩向着门外走去。在即将离开房间时，林佑回头看了一眼，林迟池还站在原地，眼神中有些许的复杂。
他收回了视线，表情是一片平静。
……
第二天，当女仆将早餐端来他的房间时，林佑才明白了卡伦娜塔森所说的“以后都吃不到了”是什么意思——在那小小的托盘上盛着的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早餐，而只是一杯水以及一瓶浅蓝色的液体，瓶子上的标志写着短短的一行字：【初代实验体专用营养供给剂】。
看到这一言难尽的早餐，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静静的注视着那托盘里的两杯东西。女仆双手交叠在身前站立在他的一旁，或许是看出了男孩的疑惑，她淡淡的解释道：“大人，斯弗里莱丝小姐吩咐以后您的一日三餐都会被营养液所代替，还请您谅解。”
男孩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注视着那瓶淡蓝色的液体，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将瓶中的营养液一饮而尽。
……没有一点味道，连水都称不上。
林佑面无表情的将空瓶放回托盘内，又端起那杯水缓缓的喝起来，试图将嘴里那种空淡的味道给洗掉。
在他“进食”的这段过程中，女仆一直沉默着守在他的身旁，等看到他将两杯液体都喝下去之后，托着盘子跪下行了大礼，缓缓地退了出去。
林佑坐在床上，伸出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胃部。分明没有任何固体填充在内，只是喝下了营养液而已，但他却感觉自己处于饱腹状态。
是这些身体的原因吗？还是因为营养液的特殊功效？他微微皱起眉头，暗自在心中想道。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一年几天中他都没有想出答案，毕竟一点线索都没有，又要如何推理呢？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玻璃窗外风雪呼啸而过，刺骨的寒意似乎要突破厚重的玻璃板深入到走廊上来。这宛若严冬一般的天气实际上出现在夏天——这是他由终端上显示的日期所推测的，只不过很显然，季节与这片土地毫不相干。
林佑正在沿着窗边往前走，眼神放空盯着窗外的景色看，用更加简洁了断的语言来说，他就是闲得无聊在发呆。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计划到底具体是什么，只不过结合他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营养液三餐、以及防他比防洪水还要严实的仆人们，他也隐约能猜到那些实验员到底要干些什么：他们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情感剥离出去。
如果说林佑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六岁的小孩的话，也许还真会被这种非人的生活所折磨到逐渐丧失属于人类的情感。但很可惜，他现在是在回忆杀环节，这具孩童的躯壳里装着的是成年人的灵魂。更何况自己的意识海里还有一个系统和一个马甲可以供他聊天，再怎么难熬也不至于失去理智。
“啾、啾。”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落到窗沿，用小巧的啄轻轻敲了敲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本只是在走神发呆的男孩很明显地被吸引了过去，与那只小鸟儿隔着厚厚的玻璃板呆愣愣的对视着。
林佑看着那毛茸茸的羽毛，不自觉地垫起脚尖拉开了窗户，那只小鸟蹦蹦跳跳的窜了进来，一点也没有怕人的样子。它好像也懂得人类的审美，对着男孩那张精致的小脸不住的发出悦耳的鸣叫，一蹦一跳地飞到了男孩的手中。
灼热的温度自手心传达到全身，林佑的眼睛微微瞪大，僵在了原地。他这具身体的体温很低，鸟类的体温本来就偏高，落在他的手心中简直就像是一团温暖的小火球。
他感受着手上毛茸茸的温暖温度，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圆润的小脑袋。
现在他总算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喜欢私藏小动物了——可能所有体温正常的生物对于他来说都像一团温暖的小火炉一样吧。
“初代。”女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林佑的身子下意识的抖了抖，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将鸟儿朝窗外一扔，那只原本安分地呆在他手心的鸟儿顿时被惊动，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做完这一切，他有些紧张的回过头，面上却依旧一副平静的样子。
“卡伦娜塔莎姐姐。”他语气平淡的唤道，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卡伦娜塔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男孩身后被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但也仅限于此，下一秒便略过了这个话题，向林佑伸出了手。
“走了，今天老年回来，说是要我带你去见见……一个有趣的东西。”她意味不明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带着林佑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林佑顺从地任由她牵着手，心里却暗自猜测着这“有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摸透了卡伦娜塔森的性格，能被她称得上是有趣的，便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有趣。
女人的步伐很快，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便带着他穿过大半个古堡走到了实验室的门口。在略显敷衍地走完一套流程之后，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堪称是兴致勃勃的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来了？”听到动静，实验室内的长发男人转过头，灰色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十分的淡然。在看清男人脸的那一刻，林佑的瞳孔紧缩，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这个男人竟然跟城主长的一模一样……但是为什么，在现实的时间里他的眼睛颜色变成了金色？而且，既然这个男人就是年时的话，那身为实验员的他又怎么会成为城主？
“老年，我可是特地带着初代走了大半个古堡呢，你可要好好的给初代看看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否则我们可就白走这么长一段路了。”女人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隐隐透露着属于学者的疯狂。
年时并没有首先回应她的话，而是微微俯下身子，向着她身后的白发男孩招了招手，面上是温文尔雅的笑。
“修，过来这里。”还没等林佑反应过来，卡伦娜塔森已经自动松开了手，轻轻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他看着与现实时间线上给人感觉完全不同的男人，心中升起几分谨慎，缓步走到了男人的身旁。
“你好久没见过我了，是不是？”年时的笑容如沐春风，动作轻柔的顺了两把林佑漂亮的白色长发。
林佑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男人嘴角的微笑弧度更大，托起他的腋下将他抱在怀中。
“我其实也很想你们，只不过中心城的事务实在是太过繁忙，所以修能原谅我吗？”
他的话语温柔而又诚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把他当做孩子看待的好好长辈，但实际上，要剥离实验体情绪的计划也是他提出的。想到这一点，林佑顿时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他低下头，睫毛微微颤抖，轻声说道：“没有，本来就没有生气。”
男人一愣，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这样啊……那我们的修对我可真好。”
在对话的过程中，他已经抱着林佑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冰冷的铁门之上连用于观察内部的玻璃小窗都没有，配合上与其他实验室的门都不一样的暗色铁门，让这个不知名的房间充满了神秘感。
年时十分熟练的在一旁的光屏下按下指纹验证，那扇铁门自动向左右推开，露出了后方的景象——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在里面陈列着整整三排数量众多的圆柱形容器，淡蓝色的液体中漂浮着不同生长阶段的胚胎，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诡异。
男人的心情好似十分愉快，迈着轻快的步伐抱着林佑走到了最后方的一个容器前，语气温和，但又带着隐隐的癫狂。
“修，你看——”
白发男孩的眼睛猛地睁大，金色的眼瞳中清楚的倒映出液体中那具瘦削的身形。
“这就是我们在反抗军本部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是他们造出来专门对付你的哦。嗯，我们只暂时找到了一个，不过看他们慌慌张张落下的资料来看，可能还是量产型。”
年时将怀中的男孩放下，好像一个鼓励自家孩子去认识新朋友的长辈一样，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林佑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在颤抖着，不自觉的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踉跄一步，更加靠近了那张熟悉的脸。
“去认清楚这张脸吧，要牢牢的记住哦，这是bug，遇到了一定要及时的消除，是你的职责，明白了吗？”
林佑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是没有从容器里少年的脸上撤下来。
那张脸十分熟悉，打死他也不会忘记——
是洛逸的脸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考试了……好吧，是周一到周三都要考【吐血三升】我会尽量挤时间来更新的，实在不行就只能日六了呜呜呜感谢在2023-01-07 22:33:06~2023-01-08 19: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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