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于张洋洋特意叮嘱，拘留所狱警并没怎么为难他。除了晚上睡觉时床板太硬，没有任何问题。
临睡前他想到全楚悠，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更多交代。只希望对方不要冲动。
……冲动。
当脑内闪过这一词，方铭扯了下嘴角。
这分明是适合他的词汇。
眼下，他终于理解老哥为什么总是对他放心不了了。
他至今为止做的许多事都是凭当下意愿，会造成什么后果并没有太多考虑。
方铭摇摇头。
无论如何，全楚悠不同于他，做事冷静，应该轮不到他去担心。
这么想着，睡意渐浓。方铭原本以为第一天会很难入睡，但竟很快就适应了。眼一睁一闭，当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
床板果真是太硬，起来的时候，只觉脖颈酸痛。
他扭了扭脖子，起身活动。狱警带来早饭，是一个干馍和一碗水。
方铭几口吃了，又开始思考出去以后的事。
还有六天，皮响云没能得逞，肯定还会找人过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全楚悠大抵不会同意邀请。那么对方接下来考虑的，是否会是强硬手段？
中央城内很安全，迄今为止，方铭也没瞧见过徇私舞弊的现象。但不能排除。
最高研究院的院长，属于中央城一把手，地位仅次于管理人魏磊。如果那个人非要全楚悠，究竟该怎么拒绝。
或许，他得先了解清楚魏磊是否对这件事知情。如果这一切只是皮响云的独断，那么必要时刻，或许能够借助魏磊的帮助。
吃过饭不久，金属栏杆便被敲响了。
方铭以为是来收碗，正要递去，却见狱警把门打开。
“出来，有人找。”
方铭愣了一下。
狱警没多解释，带他离开拘留间。
外边天已经亮了，光亮涌入走廊。走廊窗户倒映着人影，方铭看去，依稀见得眼下青色，脖颈处有几处泛白。
很快抵达一扇门前。狱警帮他打开，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只示意他先行。
方铭看了狱警一眼，抬脚进门。
里边已经有人在了，立在对面桌后。瞧见他后，脸上笑眯眯的。
“早上好。”
是皮响云。
当看清人脸，方铭表情立马紧绷了几分。
嘭地一声，身后门关上。狱警离开了。
如今只剩两人独处，空间密闭。皮响云随手拉开椅子：“别这么紧张，坐吧。”
方铭没动。
皮响云倒也不介意，自顾自道：“今天过来是带给你一个好消息。你揍了我们的人。但我问过了，这都是误会。所以我们准备和解，放你出去。”
方铭：“……”
“怎么这副表情，”皮响云笑，“不高兴？”
方铭：“为什么。”
“不为什么，”皮响云道，“我说过了，都是误会。”
方铭并不这么认为。
他明确知道对方是研究员，明确知道对方过来的目的。哪怕再来一次，他大概也会这么做。
“是我派他来的。”皮响云摊手，“楚悠是个不错的人才，我想好好培养。专门派人过来邀请，是想表示尊重。”
方铭冷声：“你觉得我会信么。”
皮响云笑了，没有说话。片刻后又道：“你是个聪明人，那么，你可以多考虑考虑我说过的话。”
没有明言，但方铭很清楚这人的意思。毕竟在这之前，他只与皮响云见过一面。
那天夜晚，内街门开，众人都在欢庆的时候。这人鬼鬼祟祟来到他们面前，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考虑什么。”
方铭双拳收紧。
“你过来试探，怀疑异形的消失跟我们有关。你觉得，我们在隐瞒那种能力？”
“现在，你是把目标放到全楚悠身上了。”
他指背愈发紧绷。
“看看他的眼睛，再重复一遍你的话。”
全楚悠的眼睛瞎了一只。
无论是他还是全楚悠，如果拥有那种非人的能力，绝对不会把局面搞成现在这样。
皮响云非要探究，是看中了这股力量想要利用？
这并无所谓，但这一切，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不清楚任何事。”
“别再靠近我们。”
他几乎是咬牙道出了这句。
话落以后，屋内陷入静默。半晌，皮响云眨了下眼。
“我想错了。”他笑道，“你猜到不少。”
方铭目光冰冷。
“我当然会觉得奇怪。”
皮响云双手交叠。
“接连两次，那么强大的异形凭空消失，幸存者又只有你们二位。”
“如果能找到原因，你不觉得，我们能够彻底结束这一异状吗？”
十年前凭空降临，将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异变。
方铭顿住。
“事实上，我最近也有所收获。如果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我相信进展会更快。”
“我了解你的过去，也知道你有多厌恶异形。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的，但这项研究，说不定能够实现你的愿望。”
皮响云眼底闪烁奇异的光。
“你想杀掉它们吧？”
闻言，方铭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皮响云的话消散在苍白的空气中，白炽灯光映下，略显刺目。
虽然是室内，但依旧很冷。呼进去的气有些刺，扎进了脾肺。
方铭呼吸忽然变得困难。只是不太清楚，究竟是因为皮响云的那些话，还是因为寒冷。
此时一道刺啦声，是椅脚划过地板。皮响云站起了身。
“我还有事。考虑清楚的话，随时联系我。”
皮响云将名片放到桌上，离开前又丢下一句。
“对了，你随时都可以出去。”
语气里带着笑意。随后一声门响，门合上了。
房间里只剩一人。
方铭原地不动，视线落在那张白色卡片上。
上边印着金色的文字，与那人的眼瞳如出一辙。在白光照耀下，模糊得看不清。
像是因折射而来的光太过晃目，方铭最终闭上了眼。
.
皮响云没有撒谎。
在他离开探视间后，狱警告知他随时可以离开，便不再管他了。
方铭没有行李，就这么走出了拘留所。
没人知道他出来，因此没人在外边等他。周身漂浮着冷白的空气，气温依旧很低。
他脚下浮沉，抬眼望向前方。
中央城并没有因为这一小变故发生任何变化。哪怕是在拘留所附近，也依然熙熙攘攘。
方铭抬脚向前，融入了人群。
他先回了一趟事务所，秦灏瞧见他十分惊讶，还以为他越狱了。当得知了来龙去脉，不禁无言。
“算了，和解了就好，”秦灏去拍方铭肩膀，“昨晚没睡好吧？要不先休息一下，楼上一直能用。”
方铭：“我想先回去。”
全楚悠应该还在等他。
闻言，秦灏倒也没阻止，只是让他拿上一些吃食。
方铭离开了事务所。
他原以为全楚悠会在家里等他，但等回到家，却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
他转了一圈，最后推开全楚悠的卧房。
里边干干净净，棉被枕头没有一丝褶皱，舒展平铺在床上。窗户敞着，冷空气涌进，连带着房间都萧条了几分。
方铭走进，手去摸床垫，没有一丝温度。
全楚悠昨晚没回来？
心底刚冒出这一猜测，就听身后传来响动。
他回过头，见一道黑影伫在门旁。
是全楚悠。
眼瞳漆黑。冰蓝色的耳坠在耳旁轻晃，折射着冷白的光。正望着他，一如既往道出回家的话。
“你回来了。”
方铭微微定住。
“我……回来了。”
他回了话，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对方主动道。
“我去了拘留所，你不在。”
原来是刚好错过？
方铭微怔：“抱歉，我刚出来。”
话出口后，他才发觉自己有些被影响了，或许是因为皮响云说过的那些话。
他甩掉那些杂思，走近捏了捏全楚悠肩膀。
“走，先出去。”
两人一同去到客厅，坐下后，方铭简要告知了事情经过。包括他去找秦灏，后来又被皮响云主动找上门。也是因为那人，他才能提前出来。
听完话，全楚悠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问：“你准备怎么做。”
方铭：“……拒绝。”
闻言，全楚悠嘴角微微扯起弧度，俯身过来。方铭尚未反应，就觉其手臂横来，轻轻从他衣袋挟过。
当注意到对方拿出了什么东西，方铭脸色微变。
对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白色名片，上边印了金色的文字。文字上写的，正是皮响云的联系方式。
全楚悠低眼：“你带回来了。”
“我，”方铭尝试辩解，“只是顺手……”
“没关系。”全楚悠打断，面上浮笑，“我理解小铭的想法。”
方铭有点儿懵，又见其把名片还了回来。
“这的确是个机会。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话，说不定能实现小铭的愿望。换作是我……也无法轻易放弃。”
全楚悠声音放轻，“小铭，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方铭没有说话，少顷视线下移。
皮响云的话，的确令他有些动摇。他再讨厌那个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将他看得很清。
他希望能够消灭世上所有的异形，这也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如果在他刚抵达中央城时对方就这么提议，他大概会一口答应。
可现在不同了。
他不清楚皮响云的研究内容是什么。对方盯上了全楚悠，要全楚悠去“帮忙”，这是否会对全楚悠本人造成影响？
而他也实在不认为，凭全楚悠一人就能决定这项研究的成败。
何况这一切的根源，是皮响云误以为全楚悠拥有特殊能力。可他当时在场，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是……
方铭忽然顿住。
他并不清楚。
前后两次他都昏迷了，甚至是临近濒死的状态。这期间全楚悠在做什么，他并不知情。
第一次，是他与全楚悠分散。
第二次，他陷入了短暂的休克。
……
等等？
脑内仿佛有刺扎上，他恍惚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脑内朦朦胧胧，如同蒙了一团雾气，看不太清。
脑袋深处有些发疼。
他指节抵住额头，眉间愈紧。
这时，身旁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身旁人大概是坐近了，同样摁住他的眉心。
“这里疼？”
覆来的指尖冰凉，很好缓解了脑部深处的钝痛。
方铭感受到那股凉意扩散。雾气散去，他再度清醒了。
“没事。”
他摇摇头，拿下全楚悠的手。
虽然是拿下了，却没有立即放开。他抓着人的掌心，就这么顺势落在了膝上。
“我不会答应。”
方铭眉间皱紧，再一次重复。
“那是他给我的借口，我……不相信。”
皮响云给他画的大饼，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那人没有撒谎的基础上。原本就信任不深，方铭不想把希望赌在这人头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身前。
“而且我答应你了，会放下。”他嘴唇微抿，挤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不会再妄想了。”
大概是窗户未关严实的缘故，有冷空气渗透，全楚悠的手好像更冷了。
对方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方铭目光移向桌上名片，揉烂扔进了垃圾桶。
“让那家伙见鬼去吧。”
他低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