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年久失修，街旁的路灯隐隐有些暗了。方铭微蹙着眉，欲言又止。
“小铭。”
全楚悠率先打破沉默，递来一枚红色袖章，“给你这个。”
方铭看去，见那上边印有巡逻队的标识，大约是为作区分——他现在已经没有制服了。
他伸手去接，指尖无意间从全楚悠指背扫过。
如同电流爬上脊背，他倏地收回手。
全楚悠问：“怎么了。”
无论态度语气都一如既往，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方铭几乎恍惚几天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他定了定心神，再一次接过袖章：“没事。”
佩戴上袖章，负责内街巡逻的其他队员也陆续来了。时间已到，分隔内外街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身厚重，开启几乎听不见声响。
映入眼帘宽阔的大道，那些远处的建筑哪怕只是虚影，也足以见得美观大方。外街地面是铲平的灰土，内街则是柏油路与方砖。仅仅一门之隔，内外天壤之别。
这里就是内街？
无论环境还是设施，都比外街好上不少。记得住在里边的都是高知人员、以及自保能力较弱的小孩儿和女性。
只有一年一次，这扇大门才会开启。这场庆典的意义，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成立日。
队员们陆续通过了门槛，剩方铭和全楚悠落在最后。
方铭看了眼身旁，对方似乎在等待他。
他收敛了心思，朝前行去。
.
日出之前，他们需要在固定岗位站岗。等到九点以后，街上人逐渐多了，则需要开始来回巡逻。
内街到处张灯结彩，街上挂满了彩旗，为庆祝这一年一度的节庆日下足了工夫。天刚蒙蒙亮，街上便陆续有人影出现，是摆摊小贩的身影。
对于其他人而言是休息的日子，对他们而言却刚好可以大赚一笔。
方铭与全楚悠驻守的位置靠近内街广场，刚好能瞧见摊贩们忙忙碌碌在周边支起摊架。
除了吃食，还有礼品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末世以来物资匮乏，这大概是唯一人们能心甘情愿花钱的时候。
大约是瞧见他们在这里站岗，期间不断有摊贩靠近，想要送东西套近乎。方铭一一拒绝。最后甚至有一名摊贩使出杀手锏，派自己女儿过来送食物。
“大哥哥，你们好。”
女孩儿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相比起流落在外的儿童，外貌十分整洁。脸颊肉嘟嘟的，看着十分讨喜。
“这是妈妈让我给你们的，辛苦你们站岗啦。”
面对小孩儿，就不能像拒绝大人那样生硬了。
可方铭冷脸惯了，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出温和的模样，语气依然有些硬：“不用。”
女孩儿显然是有些被打击到了，耷拉下眉毛，但依然没有放弃：“大哥哥就收下吧，不然妈妈要骂我的。”
方铭下意识皱了下眉。
这一表情让小女孩更哆嗦了下，当即不敢多待，扭头跑回去找家人了。
方铭：“……”
他很吓人吗。
此时听见耳旁轻笑，他侧头看去，见全楚悠嘴角噙着笑意。
两人进来以后就没再对话，由于怕尴尬，方铭没敢主动开口。这会儿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这里孩子跟外边不太一样，”他听全楚悠道，“大部分没出过中央城。”
“你对他们太凶了。”
为了确保新生儿的出生率与生存率，中央城高层下了极大工夫，将孩子们保护在高墙围绕的内街。
由于这种特殊待遇，孩子们对异形的认知只存在于书本，人生最大的烦恼在与学习和父母管教，难得一见冷漠的大人，自然有些接受不了。
方铭沉默许久，道：“下次注意。”
不过，这一做法显然是有效的。
眼见孩子都给吓跑，周围摊贩终于放弃了套近乎的想法。
天色渐亮，街上人陆续多了，其中也有不少外街来的居民。光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内街人明显要比外街整洁干净许多，也更注意服饰搭配。
其中，方铭见到了不少女性的身影。
大多是年轻女孩，三三两两簇拥一团，穿着鲜艳的小裙子，形成内街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们吸引，有不少男性鼓起勇气上前搭讪，又被笑着摆手拒绝。
那些女孩并没有买多少东西，只是在街道间随意穿梭着，彼此间交谈，但目光亦在人群中扫过，貌似在寻找些什么。
方铭忽然明白了。
这个庆典，大概不仅是为了庆祝，更是为了联谊——内街人与外街人，女性与男性之间的联谊。
内街平时守卫森严，外街的男性只有这一个机会能接触到内街女性。
内街同样，生活在内街的男性多半已有家庭，想要在更大范围内寻找伴侣，就只能趁这个机会。
没想到军部大费周章，只是为了维持这相亲会的秩序。
方铭摇了摇头。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得转移地点。
方铭正要提醒，回头却见全楚悠身旁簇拥了几名女性，不由定住。
巡逻队成员，也是相亲的目标之一吗。
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看着。细听之下，发现这些人好像之前就认识全楚悠，言辞间尽显亲昵。
“你怎么今天也要工作？还以为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呢。”
“你今天巡逻到几天呀？晚上有空的话，要不要做我的舞伴，我刚买了新裙子。”
“啊、你怎么可以先开口！”
全楚悠被团团围住，依然保持着微笑：“抱歉，今天要到零点才会结束。”
“零点？！那岂不是要守一整天？”
“太辛苦了吧。”
女孩儿们为其打抱不平。
“……我现在得去巡岗了，”全楚悠道，“我的同伴还在等我。”
女孩儿们像是这才注意到几米开外的方铭。当目光对上，其中一个眼睛一亮。
“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
“帅哥你好，有兴趣谈个恋爱吗。”
方铭一愣，没来得及回话，便觉手腕被拉过。
“抱歉，我们赶时间。失陪了。”
全楚悠礼貌朝那些女孩道别，拉方铭离开。
两人离开中央广场，穿过小巷。直到周围行人少了一些，全楚悠才停下。
方铭任由人拉着自己，没有去挣。而当握住自己的五指将要松开时，他忽地反手抓住。
全楚悠一顿，转头回望过来。
方铭视线依然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少顷抬头：“你认识她们？”
“……”全楚悠道，“只是巡逻途中见过几次。”
难怪。
方铭之前询问过全楚悠有关内街巡逻的事，对方避而不答，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原本不关他的事，可不知为何，他现在总觉得不太痛快。
……是哪里不痛快？
方铭想不明白。
就连他自己，似乎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你很在意吗。”
他忽然听全楚悠问。
方铭愣了愣，重新看去。
全楚悠看着他，重复问：“你很在意？”
方铭张了张口：“在意……什么。”
全楚悠没有答话。
这或许也不需要回答。
因为方铭明白，自己是在明知故问。只是，他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缓缓松开手：“咱们走吧。”
全楚悠看着方铭垂落的手臂，没在这一问题追究下去，笑了笑：“好。”
抵达新的巡逻点，那之后，两人又恢复此前的沉默。
或者说，全楚悠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依然会态度平常与他说话。倒是方铭，由于刚才的小插曲，总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那天下午的情形再次浮现脑海，越去刻意无视，便越无法阻止那些画面的浮现。
那天他逃走了。
原以为再次见面，全楚悠会又逼迫上来。但现状与此相反。
他本应该松一口气，但似乎无论对方采取什么态度，他都会动摇。
他……
“小铭？”
方铭回过了神。
看向身旁，全楚悠正一脸担忧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与记忆中的面孔相重叠。
是一个人，却又不似一个人。
方铭逐渐清醒。
全楚悠：“你怎么了。”
方铭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要是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全楚悠道，“快到午休了。”
方铭：“……你呢。”
全楚悠笑：“一会儿我和你换。”
岗位不能缺人，休息只能错峰。
方铭的确觉得自己暂时需要独处，接受了这一提议。
“我很快回来。”
临别前，他只挤出这么一句。接着转过身，身影重新没入人流。
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转身之后，落在身上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一只眼睛是漆黑色的，而另一只被眼罩覆住的眼瞳，却泛出微弱的蓝光。原本缺陷的部位完好无损。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闹市依旧繁华。人影攒动，一派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