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话落以后，方铭没能得到回应。
这偌大的丛林貌似除了他，再无一个活物。一切动静都听得极其清楚。
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草丛随之而动。蚊虫吹翻，跌落在了地面。
身前青年看了他一会儿，继而垂下眼帘：“小铭，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问你是谁！”方铭音量加大。
或许是这些天连夜赶路的疲惫，又或许是这座诡秘丛林的影响，他已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他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如果这人真是幻象，或是幻化成全楚悠的异形，一定不会告诉他真相。
可他偏偏又无法确信，究竟是不是自己搞错。
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是错了。
否则再困在这么个地方，他一定会疯。
“……回答我，”方铭咽了口唾沫，“刚才的问题。”
这时，身前人重新抬眼，朝前走近一步。
方铭倏地抬枪，对方却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接近。直到身前咫尺，枪口抵住胸膛。
方铭指尖搭上了扳机，却迟迟未能扣下。
“抱歉，我没想让你害怕。”
那人苍白修长的五指扣住枪身，眉间微蹙，“我只是在犹豫。”
什么？
方铭没能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刚才，我一直跟队长在一块儿，行李也放在那里。”全楚悠道，“只是听见钟响，所以过来了一趟。”
这是方铭不知道的内容。
他挤出话：“……刚才，为什么不说。”
全楚悠：“我不想让你跟他们见面。”
方铭一愣。
全楚悠看着他，低声道：“你是偷跑出来的，对不对？”
一语道破。
方铭不禁语塞。
对方猜的很准。
他原本没打算提这茬。因为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冲动冒险，像个愣头青。
何况何止是偷跑，他几乎把军营内外大闹了一场。至于之后怎么应对中央城，他压根没考虑过。
“所以我们自己走吧，小铭。”
说这话的时候，全楚悠语气轻松了一些。
“异形的资料我搜集差不多了。以后你想去哪里猎杀，我都可以陪你。”
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好不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
方铭枪支缓缓垂下。
疑问得到了解答，可他依旧没能回话。目光投向地面干枯的杂草，半晌道：“你是怕他们带我回去？”
“嗯。”
全楚悠轻声，“如果他们这么做，会有些麻烦。”
麻烦？
从某个意义上而言，的确麻烦。
方铭没想好怎么应付中央城，自然也不打算再回去。但薛烁毕竟是军方的人，万一的情况，说不定会要求他一起归队。
他皱了皱眉：“我不会跟他们走的。”
全楚悠见方铭误解了自己意思，倒也没多解释，只是笑了笑：“你要去找他们？”
方铭默认。
虽然他跟调查队的人并不熟悉，但既然已经知道了位置，没有理由丢下。
比起这点，他倒是更在意全楚悠。仅仅是担忧未知的意外，便特意隐瞒了队友们的存在。
跟那些人同吃同住近两个月，就没有半点儿犹豫吗。
“小铭？”
再次听全楚悠唤他，方铭抬头。
对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挂着浅笑：“走吗。”
“……”
人总会发生变化。
虽然他一直以为全楚悠变化不大，始终受到周围人的仰慕，同时也关心着周围人。但或许，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
方铭沉点了下头。
全楚悠转过身，貌似打算带路。
方铭见状，忽地出声：“刚才……”
全楚悠看来。
方铭撇开视线，闷闷道：“抱歉。”
不仅误会身份，还拿枪指了人。
“没关系。”
全楚悠没有丝毫责怪。伸出手，挟去落在方铭脸颊上的灰砾，动作轻柔。
“你只是……太累了。”
.
调查队位置不远，约莫走了二十来分钟，方铭便远远听见外处有动静。只是丛林太密，看不清晰。
他举着手电想要靠近，却被阻止。全楚悠绕去他身前，弯腰捡起一颗石头，往前一扔。
“砰！”
几乎是石头落地的下一秒，枪声响起。子弹准确无误穿透石块儿后边的树干。接着动静更大，原本熟睡的队员们大都醒了。
方铭早就知道调查队的人很谨慎，现在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是在岛上这段时间受过太多折磨，都变得疑神疑鬼。
少顷，树丛后有人影跑出，似乎是去探查方才子弹击中的地方。
全楚悠这才带他走近。
因队员们醒来，手电纷纷亮起，光线一下子亮了不少。这些人瞧见远处有人影靠近，先是警惕，而当看清那人容貌，纷纷大惊。
“楚悠！？”
“楚悠哥，你去哪儿了，队长找了你好久。我们还以为你也消失了！”
队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簇拥上去。
薛烁看见全楚悠，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有些生气，认为对方不声不响的消失。可当瞧见立在身旁的方铭后，一肚子话全咽了回去，只剩讶异。
“方铭，你怎么会在这儿？！”
……
数分钟后。
双方交流完信息，队伍再度陷入沉默。
虽然薛烁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当亲耳听见军部放弃了他们，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队伍里尚且存在心存幻想的军人，如今听见这个消息，亦是跟霜打茄子一般，精神更加颓靡。
“所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薛烁叹息，“虽然我很想感激你，可你这样毫无准备，没有考虑后果吗。”
方铭：“考虑太多，只是浪费时间。”
薛烁：“你就不怕丢掉性命？”
方铭沉默片刻：“这是我自己的事。”
薛烁愣了愣，无言以对。
周围围坐着众人，正在分发食物和水。这是方铭带来的。因为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带足了五六天的量。
虽然平分到队伍每个人的人头上，立马所剩无几了。
队伍里最缺的是水。方铭的到来犹如一场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可他们不敢多喝，浅尝辄止后，眼巴巴看着水袋传递给下一人。
方铭背包里还有新的水瓶。
“等等，”薛烁制止，“你自己留着。”
方铭看去。
“刚才情况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们出不去，不知道还会被困在这里多久。”薛烁劝道，“能省点儿是点儿。”
方铭刚登岛不久，也是才从薛烁口中得知这座丛林的诡异。他看过对方绘制的地图，的确古里古怪。分明是不同的路线，却每次都会回到原点。
他看向身旁。
刚才主要是他跟薛烁在交换情报，全楚悠并没怎么介入。但他有一点不太理解。
如果这座丛林真那么难走出去，为什么全楚悠此前不提，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困扰似的。
“……”
方铭朝薛烁道，“出去的办法，你不是有吗。”
薛烁一怔。
方铭：“爆炸。”
对方刚才说过，万不得已会直接炸毁这片丛林。就像敲掉迷宫的围墙，总能找到出去的路。
薛烁怔怔，继而苦笑：“那是……万不得已。”
跟这古怪的地方硬碰硬，他不敢保证后果。
原本在全楚悠失踪以后，他便打算等天亮就这么做。可现在不仅人回来了，还有了多余的资源。或许还能撑一段时间，找到更保险的办法。
方铭：“我倒觉得如果要做，就得趁快。”
闻言，薛烁不觉看向四周。
补充过能量后，队友们脸色好了一些。但毕竟这些天休息不足，依然是精神疲乏的状态。并且随着被困时间加长，状态下降大概是呈几何倍的。
他不是不理解方铭的话，只是依然有所犹豫。
见状，方铭道：“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薛烁倏地看来：“什么办法？”
方铭：“去城镇。”
关于城镇的事，薛烁也了解过一些。
此前他们队伍在城镇周边徘徊，观察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有靠近。
那里虽然有人，也不太像平常见过的丧尸，可行为模式太过奇怪，队员所剩无几，他不敢冒险。
这大概是唯一正确的决策。毕竟从方铭口中听说那些怪物很难对付，连枪都不能用。他暗自庆幸没有让队员们贸然接近。
只是现在又告诉他，为了离开这里，必须得前往那座城镇？
薛烁：“你在那里找到出口了？”
方铭摇头。
薛烁：“那为什么……”
“那些异形，保持着生前的生活习性。”方铭道。
伐木工砍伐树木，老妪缝补针线。唯独对外来者有很强的攻击性。如果不是外人侵入，大概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轨迹。
方铭此前在城镇里乱窜，虽是逃生，但也观察到一些东西。
这些建筑物外壁挂着大大小小的鱼干。这座岛屿上的城镇，似乎大部分人都是以捕鱼为生。
“我踩到了生鱼，”方铭道，“还没有晒干。”
薛烁意识到了什么，倏地站起：“你的意思是——”
“跟踪他们。”方铭冷声，“去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