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飞驰而去。

  方铭手执方向盘,目不斜视。

  越野车很宽敞,最后一排哪怕躺着也不觉得狭窄,很适合补觉。因此除了腿脚不便的方巍言,两人轮流开车,几乎不需要露宿扎营。

  全楚悠昨天开了一夜,这会儿刚去后排躺下。

  路上走了三天,倒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无非是临到有资源的店铺就下去搜刮,甚至吃饭也是在车上解决。

  偶尔会出现异形,但有全楚悠的加入,无疑极大增添了战斗力。

  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方铭和方巍言出手,对方就把危机解除了。

  安全感。

  这是方铭十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一名词。

  之前与全楚悠同行时间不长,倒未切身体会。而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上一个避难营的人为什么如此依赖这个人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会对即将来临的危险产生钝感?

  方铭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小铭,到这里停一下。”

  老哥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地图。

  “前边有加油站,油箱里的汽油快用完了。”

  方铭应了一声,在前边十字路口拐过弯。

  车刚下高速公路不久,期间也经过一些廖无人烟的小镇,这回是第一次进城。

  城市里的建筑明显高大不少。高楼鳞次栉比,望不见尽头。

  这座城市植物尤其异变得厉害。

  枝木虬结生长,缠绕着高大的建筑物攀岩而上,直冲云霄。

  整座城市,都覆盖在不见天日的树影之下。宛如困在丛林中的钢铁巨兽。

  不过,虽然身形巨大,这些植物却没有攻击性。

  方铭在下高速路时,指引牌上甚至有人工修改的痕迹,点名了这座城市里避难营的位置。

  避难营通常会驻扎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既然这里有避难营,说明危险性不大。

  不久后,抵达加油站。

  站点已经废弃,四下滚落着丢弃的轮胎。站点里边的便利店玻璃也被砸了个粉碎,里边扫荡的一干二净。

  看这架势,已经有不少人来过了。

  方铭下车查看加油机,果不其然,全都空空如也。

  方巍言:“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方铭放回了加油枪,回到车上。引擎再一次发动。

  而在车辆离开后不久,一庞大的黑影从建筑物间爬过。投下的影子几乎淹没了整个加油站。接着,又消失在丛林之中。

  .

  全楚悠睁开了眼。

  车尚在路上平稳行驶,他坐起身。

  “你醒了?”方巍言听见动静。

  全楚悠望着窗外。

  无数高大的楼房与植被模糊成了一团,从窗外飞速掠过。

  方巍言:“咱们刚进城,车快没油了,得找加油站。”

  只是他们去了好几个地方,全都一无所获。

  方铭看了眼油表,已经快告罄了。

  他拨动变速杆,车头调转,朝避难营方向行去。

  方巍言察觉到,没有多问。

  既然几个加油站都没有汽油,很可能是被避难营的人收走,只能去那边碰碰运气。

  他见全楚悠一直在看窗外,问:“这里有什么吗。”

  “……”

  全楚悠收回视线,笑了笑。

  “不,没有。”

  方铭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人。

  从换班到现在,也才不过三小时。

  开了一夜车只睡这么点儿时间,哪怕是他也觉得太少了。

  他不觉张口:“你……”

  全楚悠看来。

  当目光触及,方铭不自觉收回视线,硬邦邦道:“困的话就继续睡。”

  “……”

  全楚悠往后垂下眼,嘴角却扯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嗯,还好。”

  方铭:“……”

  方巍言自然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流动的诡异气氛。

  他之前问过,但方铭并不愿意告诉他。

  弟弟很少会在意别人,但这次对这个人的在意程度远超常态。

  如果说柳宁清那次还算是有迹可循,那么这回便是一开始弟弟就对这人莫名其妙的关注。

  全楚悠……

  方巍言皱了下眉。

  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

  约莫一个小时后,汽车靠近了城内避难营。位于城区最中央,大约是以前的市中心。

  哪怕过去十年,也依然残留着曾经的繁华。

  交错的十字路口中央是一巨大的广场。荧屏高挂,如今黑了屏,只剩蛛网般的裂缝蔓延。

  方铭找了处隐蔽的位置停车。

  剩下的路需要走过去。

  穿过广场,购物中心,来到后巷的酒吧一条街。

  曾经年轻人狂热聚会的场所如今只剩苍凉破败。霓虹灯熄灭,孤零零立在一旁。

  “看来是在这儿。”

  避难营入口是其中最名不见经传的一扇小门。

  方巍言正要去推,却被弟弟隔开。

  方铭:“我来。”

  方巍言一顿,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门里很暗,没有亮灯。户外光亮渗入进去,能依稀瞧见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

  是在地下?

  方铭持枪朝里行去。

  楼梯很宽敞,两边墙面都贴了海报,预告最近的演出时间。

  不过最近的日期也在十年前了。

  “这里之前是live house。”

  方巍言上大学的时候去过几次,对这类海报很熟悉。

  “没想到会开在这种地方。”

  下到最底层,正前方还有一扇双开门。

  方铭尝试去开,门却从里边反锁了。

  他敲了几下门。

  咔哒一声响,门旁的小窗户被拉开。

  光线太暗,方铭才注意到旁边还有扇窗。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瞅了他们一眼,又把窗户合上。

  少顷,一阵金属碰撞声后,门从里边打开。

  门卫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粗声粗气道:“先检查。”

  这是必经流程。

  确认三人身上没有外伤和异变后,剃了光头的男人枪口往里一指:“保护费一人一百,给了再进。”

  要保护费的避难营倒也不是没有,但很少遇见这么贵的。

  方铭看了人一会儿,准备掏钱。

  “等等。”

  光头男貌似察觉到什么,“这有个瘸腿的?”

  这指的是方巍言。

  “这是义肢。”

  方巍言并不想跟避难营起冲突,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你个残废,老子要出的力就更多。保护费得翻倍啊。”

  方铭眉头一跳,挡去老哥与那人之间,五指已覆上刀柄,却被摁下。

  老哥阻止了他。

  方铭沉默,缓缓卸了力。

  “识相就好。”光头冷哼一声,“赶紧的,再耽搁时间就不让进了啊。”

  方铭掏出钱袋,看了一眼,里边刚好就四百。

  他砸向那人,接着头也不回朝里走去。

  “嘿,你丫的没长眼睛啊!”

  光头险些没接住。

  方巍言叹了口气,跟去弟弟身后。

  全楚悠落在最后,与光头擦肩而过时,余光瞥了一眼。

  光头还想再骂,当看清人脸时,忽地噤了声。

  全楚悠朝那人笑笑,接着抬脚,朝前行去。

  三人都走远了,而光头还木木立在原地。

  “你傻愣在这里干嘛,数钱呐。”

  同伴催促,然而光头依旧没有反应。

  同伴正要伸手去推,忽见其口腔里涌出了无数鲜血。整个人瞪大眼,就这么直挺挺往后倒去。

  “嘭!”

  后脑勺着地,生生砸在地板上。更多鲜血从脑后漫出。

  同伴先是愣住,接着去探人鼻息,脸色煞白。

  “……妈的,真死了?”

  他完全不明所以。

  刚才那三个都是普通人,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杀人。

  要么就是这货之前出去被感染了,现在才发作。

  竟然瞒着他们。

  同伴暗地里骂了一句,开始急不可耐搜刮尸体身上的钱。

  .

  穿过大门,便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虽然已经走远,但方铭依旧听见了异响。

  他正要回头,却被身后人挡住了视线。

  四目相对,那人笑问:“怎么了?”

  方铭:“……”

  他收回目光。

  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会儿又被老哥喊去谈话,让他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方铭皱眉:“但他们对你……”

  “我已经习惯了。”方巍言道,“重要的是拿到汽油。”

  “我们的目标是安全区,不是吗。”

  方铭撇开头。

  “……知道了。”

  全楚悠落在最后,看着兄弟俩交谈。

  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又走了几十米距离,通道逐渐宽敞。

  两边墙都蹲了难民,眼神灼灼盯着来人。空气里弥漫一股憋闷的汗臭,并混杂着劣质的香水气味。

  方铭很快明白了来源。

  这些难民之中,夹杂了一些身材瘦小的男性。

  他们长发化妆,衣着暴露,在人群中搜寻着猎物。

  这些人,大概是“娼妓”。

  末世以来,女性人口数量锐减,身材矮小的男性便被当作替代品。

  大部分人可能并非喜欢同性。

  但所谓食色性也,在满足最低限度的温饱后,人类最先想要满足的便是性/欲。

  避难营的管理与秩序,与管理者之间存在很大关系。

  至少江然然管理的避难营、以及方铭去过的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娼妓”。

  沉溺其中能让人暂且逃避现实,但也会让人更加颓废。

  想要长时间稳定生活的管理者,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东西存在的。

  方铭:“……”

  无论从入门时的规矩、亦或是进来所瞧见的一切,无一例外应证了一件事。

  这个地方,很混乱。

  方铭不打算久留,等换到汽油就离开。

  这时,前边忽然有人挡来。

  是一名“娼妓”。

  声线甜腻。脸上画着浓妆,几乎瞧不出原来的样貌。

  “小哥哥,赶路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方铭没作声,但也没走。

  男孩以为有戏,想要再接再厉。

  柔弱无骨的手刚攀上去,就被挡开。抬眼,见是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

  他几乎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人,不由愣住。

  “不太方便。”

  那人很礼貌。

  男孩忽然明白什么,一下子涨红了脸,赶忙要走。却见一只胳膊横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男孩望去,见是自己一开始拦住的小哥哥,神色冷冽:“多少钱。”

  男孩:诶?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立在后方的漂亮青年,又小心翼翼说出了价格。

  方铭去摸口袋,意识到刚才全给了门费。

  如今身上还有钱的,大概只剩后边这个人。

  他目光投向身后,伸出手。

  全楚悠低头。

  方铭:“钱。”

  全楚悠:……

  他弯了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