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听雨>第7章 晓霜1

  其实后来还发生过一件事儿,是和舅舅左涪卿有关的。

  就在左蓝一十六岁那年的暑假发生了一件怪事。那会儿正好赶上老爷子七十大寿,所有左家人去酒店庆祝,场子是左蓝一他爸订的,他爸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也算小有所成,为了在族人面前显摆显摆,左父在市里最贵的秦山酒店包了场。彼时左蓝一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多少想炫耀一下自己的酒量,就给自己也倒了一满杯白酒。据他自己所说,半杯高度酒灌下去之后,心脏难受,胃也跟着火辣辣的,直接趴在酒桌上不省人事了。

  不过其他人的描述可不是这样的。彼时的左蓝一半点不像个高中生,举手投足要多成熟有多成熟,几杯酒下肚,那是坐怀不乱,跟长辈们侃侃而谈,说的还都是他们爱听的。当时就有人感叹——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了?但年龄稍长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不对劲,这孩子的言谈举止太像另一个人了:分明就是没疯之前的左涪卿啊…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几位长辈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正在和他对话的世叔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外公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不记得了?”左蓝一世故地笑笑,并无隐瞒之意:“爸,你怎么忘了呢?我是小石头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子气温低了下来。外公吓得心脏病犯了,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几个小年轻不信这些,还跟他打趣:“瞎说什么啊?小石头早死了好几年了。”

  “谁啊?我活的好好的,你才死了呢。是吧,姐夫。”

  场子里一下子都没人说话了。只见左蓝一用左涪卿的口气挨个点着他们的名儿,画面极度诡异。

  小石头是左涪卿的小名。眼下这个场面处处透着古怪。左涪卿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可能坦然地坐在这里聊天?但是“左蓝一”的种种行为和嘴里说出的那些事,又的确更像“左涪卿”的记忆。

  至此,左蓝一爸妈开始重视起自己儿子来,联想到之前种种反常举动,左蓝一的爸妈越想越害怕,第二天一早就请了先生做法,费了好大事才把左涪卿送走。从那之后,左涪卿似乎再也没上过左蓝一的身,除了左蓝一之外,所有人都默认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可能实在这件事之后,也可能从左涪卿去世时就已经开始了,左蓝一在不知不觉起着变化。明明只见过舅舅一次,他却能清晰回忆起《牡丹亭》的唱词,甚至可以完整唱的出来。此后,左蓝一的注意力变得十分难以集中,身体仿佛也不如从前。与之相对的,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变得越来越圆滑,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像左涪卿。

  他的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一些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出现最多的,居然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老者手里提着一只长方形的玻璃盒子,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善…

  当然,他也曾在梦里见过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剪影,身材瘦削,看不清容貌,嘴里咕哝着他听不懂的话。

  尽管左蓝一每次都会问他是谁,可每次都得不到回应。

  这也是为什么在听到轩佑说出“左涪卿”三个字时,他感到如此的刺耳。

  手机震动的声音响了,左蓝一打开一看,居然是唐梨的电话。唐梨是历史系唐教授的女儿,本科选了考古专业,前一阵忙着考研,几乎没和左蓝一他们联系过。

  “蓝一,秦晓月这几天联系过你吗?”

  “没啊。她电话打不通吗?”

  “行,我知道了,”对方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你和轩佑来十号楼一趟,晓月可能出事了。”

  “报警了吗?”

  “这个你放心,我第一时间联系的警方。”

  秦晓月出事?

  这么一想,左蓝一发现秦晓月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他了,自从上次托他让轩佑上选修课,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他。

  左蓝一对历史选修课本就没什么兴趣,本身就是秦晓月拽他去的,秦晓月不来烦他,他也懒得再去。

  轩佑也是不常去的,他尤其不喜欢某些人把课堂搞成粉丝见面会的氛围,在他看来那就是乌烟瘴气,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

  秦晓月和唐梨一样都是本地人,据说她家境挺不错的,哥哥是知名时尚集团的总监,在业内也是小有名气。由于每天六点半早签这个死规矩,秦晓月和几个闺蜜在家属院合租了一套房子,住宿条件好,离学校也近。

  左蓝一看了眼轩佑的桌子,手机安静地躺在一摞书上,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算了。他打开联系人列表,找到一个备注了“赵老师”的头像。

  “喂,赵老师…啊我是左蓝一…对,能不能让二楼坐角上那个同学接下电话?…他呀?他我舍友哈哈哈。”

  ……

  一周前

  秦晓霜疲惫地挂掉电话,揉揉酸涩的眼睛。

  夜色璀璨,灯影旖旎,繁华的闹市街区,车辆川流不息,满载着欢声笑语的人们。相比之下,伊香国际服饰集团的摩天大楼如同密密麻麻的蜂巢,囚禁者疲于奔命的人。

  透过提拉窗的玻璃,秦晓霜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般街景,一如多少年前站在下面仰视这座摩天大楼,那时的他只觉得这座楼太高了,比天上的云彩都高,想挤进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拼了命地努力,也不一定能够得到。

  而现在…秦晓霜并不后悔选择当服装设计师,也不后悔进入伊香。确切的说,是伊香集团在众多求职者当中选择了他,他现在的所有荣誉、成就、名声、地位都是伊香集团给的,比常人多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一点都没有浪费。

  尽管有可以完全说服自己的理由,秦晓霜依旧感到有些不是滋味儿,他想起来大学时候食堂里做的馋嘴鱼总放一种调制后的酱料,看上去和普通麻酱无异,但味道却涩麻的很,既不酸也不辣,只是单纯的麻,单纯的让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如果让他离开高楼大厦,重新选择的话,会不会好过一点呢?

  他想过,如果有再次选择的机会,还是会来伊香集团的。说来是很可笑,秦晓霜觉得这份工作分外的适合自己。

  “小伙子,你这周身带煞气啊,可不是个好兆头。”

  火车站对面的马路边,一个算命的瞎子幽幽地说。

  助理像看傻子一样“啧”了一声,根本懒得理他。

  “看什么,说的就是你——旁边那个!”

  “丙子年甲午月庚辰日零点二十八分降生,小子,你的命数尽了。”

  听到江湖算子流利地背出自己的生辰八字,秦晓霜本以为自己的反应会很大,结果并没有想象中波澜起伏的情绪。

  “秦总,这就是个骗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八字?”

  年轻的算命先生将眼镜往鼻梁处勾了一下,低下头,抬眼看向秦晓霜,神秘兮兮,“命是天注定的,我既知道你的寿数,倒推一下不就明白了?”

  “…我不管是谁让你在这里拦我的,回去告诉他,下次别用这么愚蠢的套路。”秦晓霜下意识觉得应该是某个竞争对手安排了这么一出,毕竟在他这个年纪就爬到公司高层,的确很难服众。

  “其实你死不死和我没关系,”算命的话锋一转,漫不经心道,

  远方传来火车的鸣笛声。算命的觉得话已经说明白了,不再理会秦晓霜,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有些话其实只要点到为止,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什么意思?”

  “这个嘛贫道就不方便说了。”

  “你这么笃定我活不长,那你说说我具体什么时候会死。”

  助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高铁还有不到十分钟进站,他实在不明白秦晓霜为何要跟一个骗子在这里废话。

  “一周之内。”算命的抬抬眼皮,语气愈发傲慢。

  “秦总,咱们该走了…”

  “你先去吧,我这边处理点事。”

  “他?这…您信他?”助理不可思议地指指算命的,眼神中满是鄙夷,在他印象里,秦晓霜一向是个果断干练的人,怎么可能因为骗子一句话就放弃这么重要的会议呢?

  “……”

  秦晓霜用命令的眼神看着他,再多说话就是他自己没眼力见儿了。

  如果现在死了,其实也不亏欠谁吧…

  尽管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秦晓霜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这个问题已经在他脑海中出现过许多遍一样,只是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秦晓霜觉得自己没有愧对过任何人,这个问题就算反过来倒过去的想,他依旧问心无愧。于家人,他没有辜负父母期许,对妹妹也尽到了作为兄长的职分;于自己,他今天所获得的成就都是他一点点打拼出来的,没有一点是靠踩着别人投机取巧得来的。毫不夸张的说,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是很多人奋斗半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止于此,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想起妹妹晓月对他说的一句话:伊香居给得了你名誉和钱,可给不了你快乐呀!哥哥,你在伊香集团的快乐吗?

  可是有了前面的这些,不就自然而然地快乐了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生在世,追求的不就是名和利吗?

  秦晓霜成功地说服了妹妹,可这套硬巴巴的说辞却没有说服自己。它成为了秦晓霜心里的一颗大疙瘩,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就对了嘛,回家去吧,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到人多的地方凑…”

  ……

  不知怎的,秦晓霜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理由,他本能地很认同算子说的话,就像——真的活不了几天了一样。

  秦晓霜首先想到的是会去给爸妈打个视频电话,他已经两三个月没和爸妈联系过了,记得大学那阵儿他最长一个学期都没有主动和父母联系,后来交了女朋友,他对女朋友说,父母是这个世界上距离你最近的人,女朋友对他说了一句话,她说父母和你是不应该有距离的。从那以后,他开始每周和父母通话一次,一直持续到大三考研。

  这些天怎么了啊…为什么总想起以前的事…

  秦晓霜掏出手机,本想打个出租车,想起算子的话后还是犹豫了一下——如果他注定死于车祸,他不想在临死之前拉上别人。

  这个想法在他看来多少有些搞笑,也许助理的不解是对的,身为公司高管,因为江湖骗子的一句话就放弃重要会议。

  秦晓霜还想给妹妹打个视频,前几天实在太忙,微信已经被消息堆满了,他在搜索框中输入“晓月”,查不到,又连搜了好几个昵称,依旧为空,秦晓霜沉思了一下,想起很久之前秦晓月嫌他给自己的备注太土了,于是抢过手机自己改掉了,可改成什么了呢?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其实…

  晓月经常联系他的,怎么会把晓月的备注给忘了呢…

  ……

  听雨轩

  “叔叔,如果我遇见了一个心口不一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自当是远离。”对于这种简单的问题,杨桃从不可能有太多思考。

  “那如果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呢?”

  魏凌霄双眉紧锁,眸子深邃,游离说。

  “嗯?凌霄这是话里有话?”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叔叔你一面对韩川嗤之以鼻,一面又在竭尽全力地帮他,古往今来痴男怨女这么多,你唯独这么向着他。上次我没能问出一个答案,这次…”

  希望你能告诉我。

  “凌霄,你是看到陈九歌,又想起那桩陈年旧事了吧。”毕竟是他的侄子,魏凌霄的心思,杨桃一猜一个准。

  ……

  既然杨桃有可以让韩川跳出轮回之外,那必然也有能力让当年的陈玉衡起死回生,为什么宁可听雨轩被毁也不救陈玉衡的命呢?

  口口声声说着一视同仁,心安理得地偏袒韩川,已经如此明显了,却还要矢口否认吗?

  “我是神子。”魏凌霄沉声。

  杨桃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威慑力。魏凌霄的父母皆是天界上神,他是地地道道的神子,和修界一步步走上来的后天神有着云泥之别,换而言之,即便杨桃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也依旧要低他一等,只要魏凌霄想,完全可以在神界规则内随意驱使杨桃。

  “凌霄,如果我不回答这个问题,你就会动用神子的特权来威胁我,对吗?”杨桃慢条斯理,言谈举止看不出任何愠怒。

  “不会。”魏凌霄随即答道。不过又补了一句,“我不想对你动用神子的权利。永远不想将它施加于你。”

  “凌霄,你…”话到嘴边,杨桃说不出口。

  也许当年让魏凌霄去凡间历劫是正确的,洗掉记忆的同时也洗掉了那些他不愿忘记的爱恨情仇,如果魏凌霄还记得那些事,恐怕不会这样问心无愧地来跑来质问他了吧。

  “你知道的,看到韩川就像看见了曾经的我,我没有办法对他置之不问。”杨桃有意将魏凌霄的思路引向别处。

  “……”

  魏凌霄沉默的一分钟里,杨桃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心中已经知道答案了,何必一定要得到求证呢?这段记忆注定是痛苦的,你——希望看到我难受的样子吗?”

  尽管杨桃早就对成为上神之前的事看得很淡,也根本不忌讳凌霄提起当年他的恋人刘元元,但相较于让魏凌霄刨根问底地追问,倒不如哄骗他偏袒韩川和是因为懊悔没能与前世恋人刘元元再度相逢呢。

  “……”

  “外面下雨了。”

  ……

  秦晓霜把该干的事干完后发现时间才只过去了半天,以前周一总在忙碌中度过,夺命似闹钟,凑合吃的早餐,挤破头的地铁以及永远都开不完的会。他感觉时间非常非常少,从来都不够用,仿佛忙碌才是他的宿命。秦晓霜不会去设想如果有时间一定要怎样,经历的越多,他就越发觉得未来是不可控的,没有必要去想些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他打开冰箱,冷藏室里整齐地罗列着各种预制菜,别说吃一个星期,就算一月不出门都没有问题。现在他住的这套loft公寓是两年前花80万全款买下的,他记得领房产证的当天也是他的生日,他很喜欢这份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晚上,秦晓霜头一次得以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他想看的电影,但是聊胜于无。早些年他非常羡慕一种生活,他希望在他老了的时候能一边听着电视里的动静一边坐在躺椅上打瞌睡,等睁开眼时,发现还能接上剧情。

  这个场景在他眼前简单过了一遍,然后秦晓霜发现,他现在已经不知道电影演到哪一步了。

  ……

  “奇了怪了,一个两个的都找不着人。”

  左蓝一认识秦晓月的哥哥晓霜,心想着秦晓霜作为哥哥,总该知道自己的妹妹去哪了吧!结果倒好,秦晓霜的手机直接关机了,问都没处问。

  “最可怕的点就在于监控上根本找不到晓月去了哪里,她最后出现在望月桥,然后那里的监控就断片了。”唐梨分析说。

  有人盯上了秦晓月?最近人贩子确实挺猖獗的。等等,望月桥?我知道了!

  “你问问张云烟。”轩佑先一步开口,支使左蓝一道。“你们不是去过望月桥吗?”

  左蓝一没有对轩佑提过望月桥的事,轩佑乍一说,倒给他整的有点懵。

  “你怎么知道的?跟踪哥?”左蓝一目光十分复杂。

  “用得着我跟踪?”轩佑轻蔑笑道。懒得解释。

  确实,秦晓月在轩佑面前从不藏话,望月桥的事便是她亲口告诉轩佑的。

  唐梨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两位单独拿开还好,放在一起都变成了谜语人,半天也说不明白几句话。

  “别废话了,找人要紧,张云烟是谁?”

  左蓝一拿出手机,他加过张云烟的微信,“江湖骗子。”他言简意赅道。

  “去望月桥找他吧,要是秦晓月失踪真跟他有关,他大概不会接电话,”轩佑慢条斯理说,“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这人…可真欠啊。

  “不是你让我打电话的吗?”左蓝一面带微笑,内心已经想把轩佑摁在地上一千遍了。

  “验证一下你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