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听雨>第2章 姜晖2

  ……

  “哦?有趣。”杨桃合上浮生镜,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叔叔还在看他这一世的劫数?”魏凌霄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生经历的劫数能做到长篇累牍。

  杨桃单手托着腮,玉壶倾落般的长发垂在席上,婵娟般皎洁的荼白色长衣清雅淡然,不沾污垢,不落尘埃。

  “他这一世的命数,恐怕要牵连很多人。”

  杨桃单单只说了这么一句,他也没指望魏凌霄能听明白。

  “会牵连到你吗?”魏凌霄没来由地问道。

  他是听雨轩的上神,人世间的事总归不该牵扯上他的。

  “谁知道呢。”杨桃说。

  他在这终日无光的听雨轩待得久了,除去来来往往的过客,就只剩魏凌霄陪伴左右了,魏凌霄贵为神子,却心甘情愿陪他受罚,个中缘由杨桃心知肚明。

  ……

  “卧槽这不二班那谁吗?什么事儿这是!”

  “他谁啊?面生!”

  “是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号人…”

  ……

  姜晖死了,在最后一个厕所隔间里割腕自尽。惊叹之余,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最该做的事。

  “什么?!卧槽!姜晖!”宋飞镜瞪大了眼睛。姜晖明明还在的——至少昨天晚上还在,他是亲眼看到姜晖爬上床,才只叫了俩人替晚检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宋飞镜说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昨晚左蓝一问他时他其实知道姜晖没回来,而当时游戏已经开了,他就没再解释,就连后来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多,也没有在意过对床的姜晖是否已经回来。

  身为班长,左蓝一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疏散同学,告诉导员,联系学校安全保卫部。

  左蓝一没有报警。

  站在学校的角度,比起让警察掺和进来,更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迅速压住舆论。

  “体温33.8°c,颈部可以看到明显尸斑,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三点…是自杀,”轩佑收起测温枪,不冷不热地说。

  比起和校方沆瀣一气的左蓝一,轩佑的关注点在于姜晖本身。舍友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凌晨三点啊。挺巧的。”左蓝一哭笑不得。碍于班长身份,他或许有闲心在其他人面前装上一装,可现在面对的毕竟是轩佑,他是如何都不想在轩佑面前装腔作势的。

  “是很巧。”轩佑说。“哪个正常人凌晨三点去厕所找吃的?”

  左蓝一的手机被一条条消息填满,提示音就没有停过。

  左蓝一给他气笑了。

  “你等我回来慢慢跟你说,外面快乱套了。”不等轩佑开口,左蓝一咬了一下嘴唇,指指走廊,说。

  左蓝一依稀记得从前有人说过,他和轩佑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生活本该是平行的,没有任何交叉点。左蓝一笑了。既然命运让他们同寝,他必和轩佑的人生,便已经产生了交点,没有人可以反驳。

  “喂,好…我们马上过去…真的是…唉,也怪我们没有早些发现…好的好的…麻烦老师了!”

  左蓝一接了个电话,是辅导员打来的,例行公事,校方需要对其他三人进行心理辅导,说是辅导,其实更像诱导,诱导他们在谈话的过程中说出校方想要的答案。

  校方不在乎姜晖是怎么死的,所有自杀行为都能用一个理由来概括——心理原因。校方更不在乎他们姜晖自杀这件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多一个焦点就会衍生出成百上千条新闻报道。

  “轩佑,走一趟吧,绿茶姐找。”

  诚如是,绰号是左蓝一取的。因为这位年轻的导员总爱使唤男生,尤其是他。若论成绩,班里比他学习好的比比皆是,可绿茶姐喜欢听话的。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凡事百依百顺,不失时机地赞美,懂得时常为生活制造新鲜感的帅哥。

  “一会去了导员办公室不用紧张,就是正常的问话,出了这种事他们校领导也是自顾不暇,没工夫刁难我们。”左蓝一先在宿舍里给他俩吃了颗定心丸。

  “糟心啊。”宋飞镜心不在焉地来了一句,不敢再说别的。虽说同在一个屋檐下,说到底他虽然没针对过姜晖,可他却亲眼看到过有人明里暗里地欺负姜晖。仗着姜晖老实,从一开始的找他帮忙到随便命令他,再到以开玩笑的名义讽刺挖苦,有时候为了合群,姜晖也会装作不在意,陪着他们一起笑。

  “我们说什么重要吗?”阴阳怪气是轩佑特有的说话风格。

  我们本就是池鱼而已,到底能左右得了陆上的走兽还是天上飞鸟?翻滚扑腾几下,也只是溅起水花而已,最多打湿近岸,太阳一晒,又恢复如初了。

  ……

  “首先呢,现在出现学生自杀这种事肯定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姜晖——”办公室里聚集了很多领导老师,提到姜晖,导员停顿了一下,她本想说些缅怀悼念姜晖的话,却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心虚,原本以姜晖的家庭条件,完全够的上贫困生的标准,可他“实在太不懂事了”,半点儿也不知道和老师搞好关系,既然如此,名额只好让给别人喽。

  左蓝一敏锐地捕捉到导员释放出的信号,他接下去道:“姜晖——他性格很好,虽然有点不善言辞,但他真的帮助了我们很多。唉…真的没想到他会以一种这样的方式离开…都怪我们没有早些发现他的心理问题。”

  左蓝一善解人意地说着学校最乐意听的答案,仿佛姜晖的死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宋飞镜敷衍地点点头,还在想昨晚姜晖到底是什么时间离开宿舍的。

  出乎左蓝一意料的,轩佑什么也没有说。

  用轩佑自己的话讲,这帮蠢货连自己的学生什么样都不知道,指望他们的人更是蠢货。

  ……

  “左老六,你舍友——怎么回事?”

  “可能是情感问题,他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低落。”

  “…情感?谈恋爱这么吓人的吗?不追轩哥了,我还是单着吧。”

  “确实哦,仔细考虑考虑吧,呆子。”

  ……

  谎言一旦说的多了,左蓝一也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身为班长,左蓝一比别人更懂校园内的潜规则。

  譬如无论在什么时候,学校的利益总是高于一切的,出现问题要想方设法捂住,把可能泄露秘密的渠道在最快时间内一一堵死。舆论的压力是巨大的,大到仅仅一条人命就可能影响秋季招生,甚至左右校领导的工资奖金。你永远不会知道学校可以根据一条帖子查询IP地址,甚至定位到宿舍,你依旧不会知道,在这个小型社会当中,从来都有有一批向上靠拢的人,为了追求荣誉可以不顾一切。

  宿舍里的沉默多少有些令人窒息。

  听说下午时候姜晖的爸妈从外地赶过来了,如果校方能够赔偿数量可观的金额,他们大概率不会声张。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钱真的很重要吧。

  宋飞镜的电脑自动关机了。

  “蓝哥,其实你那天晚上问我的时候,我没在床上看到姜晖。”

  “我知道。这不怪你,我给他留了门,他一直没回来。”

  别看宋飞镜平时大大咧咧的,心理承受能力却相当一般,自从姜晖去世,他总会不自觉地地瞥向姜晖的床,一面害怕睡不着,一面又担心夜半惊梦,再这么下去估计要神经衰弱了。

  左蓝一觉得他应该是最清楚姜晖自杀原因的那一个。

  姜晖活着的时候,他是这个宿舍乃至整个班最为关照姜晖的人。给姜晖留门,关闭风扇,每次离开宿舍前都会瞅一眼姜晖在不在,虽然只是小小的举动,但对于姜晖来说,左蓝一,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肯施舍给他一点温暖的人。

  “嗡——嗡——”

  “喂,蓝一,叫上宋飞镜下来帮我拿东西,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是经常给他替晚检的那个哥。

  “行,等我一下啊。”

  挂断电话,左蓝一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轩佑眉眼,最后定格在神色恍惚的宋飞镜脸上,“走吧,韩江枫叫咱给他搬东西。”

  身为分校区最后一届医学生,韩江枫他们的处境确实有些尴尬,整个医学院都搬到主校区了,留下一堆破烂不说,连实习岗位都得自己想办法找,好在县二院肯收他,虽说远了些,总比焦头烂额找不到地方实习强,况且二院和他老家在一个地方,走到那片儿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你们这不行啊,整天闷宿舍里容易出问题。”韩江枫向来心直口快,心比东边那条河还宽。

  宋飞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韩哥你肯定没什么事,你不知道我这现在一天天的都…别提了别提了,郁闷。”

  “所以说啊,人死不能复生,看开点,”在医学院待了四年,韩江枫早就看淡了生死,选择学医,当真是锻炼意志磨练心性。

  “听说望月桥附近的南山火锅不错,我那天抢了张券,都没事的话明天中午喝酒去。”左蓝一提议。

  “行啊,叫上你们宿舍那谁…澹台轩佑,”对于干饭,韩江枫一向来者不拒。“还有平时给你俩玩挺好的,唐梨,秦晓月,都叫上!”

  宋飞镜面露尴尬。

  “行啊,叫上叫上。”左蓝一心里想着别的,敷衍应道。

  日中乃阳气最盛之时。

  轩佑对这些“无聊”的活动没有任何兴趣,以他的脾气,更是将决绝的态度写在脸上。其实从姜晖出事之后,轩佑对左蓝一的态度就愈发冷淡了,左蓝一猜测他可能已经猜出了自己在姜晖事件里发挥的作用。秦晓月是冲着轩佑来的,眼见轩佑没到,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拎过左蓝一就是一顿毒打。

  “晓月!过来尝尝40°的高粱酒,你那不行,跟喝汽水一样!”韩江枫一口气闷了半瓶就,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摆弄着秦晓月面前的鸡尾酒。

  韩江枫的长头发是从大一时候就开始留的,当初嫌理发麻烦,平时课业又多,索性在脑后扎了起来,直到头发越来越长,为了耍帅干脆去理发店挑染了一绺白毛,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在脚踝纹了只猫,从头到脚的痞里痞气的一身打扮,怎么看怎么不像白衣天使。

  “我闲的哇,才不尝呢,您自个儿留着喝吧。”秦晓月白了他一眼。和这个比她大三岁的“老学长”交流,真就没有一点儿距离感。

  “老宋,你瞅他俩这德性,就问一句——是不是绝配?!”左蓝一见宋飞镜神情有些不自然,以为他还在想姜晖的事,于是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拿韩江枫和秦晓月打趣。

  宋飞镜打了个哆嗦,肩膀一怔一怔的,“蓝哥,你能看得见吗?”

  不过此刻,左蓝一的脸色可比宋飞镜难看多了,冰凉而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酒杯,手背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看见什么?”

  左蓝一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笑。

  “姜…姜晖,在你头上!”宋飞镜咽了口唾沫,手指颤抖地举起来。

  “扯淡。你仔细看看,看他穿的什么衣服。”左蓝一说,“魔怔了吧。”

  “真的!你回头看看!”

  宋飞镜有些气恼,他方才看得真切,这人怎么就是不信呢!

  “就在那…嗯?”

  当焦急胜过恐惧,宋飞镜定睛凝神,原本清晰可见的鬼影居然真就凭空消失了,左蓝一憋笑,目光异常坚定。

  “别整天疑神疑鬼的,容易变老,”左蓝一弹皮球似的弹了一下宋飞镜的脑袋,“看吧,额头都有皱纹了。”

  “我没有,刚才真的是…”

  左蓝一不在乎宋飞镜接下来要解释什么,他看了眼手上的劳力士——十二点零一,已经过去了。

  韩江枫和秦晓月还在胡吃海塞,秦晓月被这家伙拐带的整个人都变得抽象了。什么大学生,幼儿园大班还差不多。

  “蓝一,飞镜,你俩飞过来,”韩江枫日常性嘴瓢,“呸,你俩过来,愣着干嘛,过来陪咱月月喝酒!”

  其实像他这样无忧无虑也挺好吧。

  不知道,就不用背负那么多。

  “这就过来,刚才老宋犯癔症了。”左蓝一神色自然,他只能说刚才的话其实是在自欺欺人。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能有个学长样吗?你看看人家轩哥!”秦晓月噘嘴。她既是轩佑的追求者,是个人她都想拿过来和轩佑比比。

  韩江枫本就没个正形,怎么可能让着小他三岁的学妹,“嘿,我咋了?你见过我这么潇洒帅气——还有个性的人吗?!”

  “望月桥”这个名字存在于这座城市已经太久了,久到桥身已经翻新了三次。

  可是单就这个名字,没有人能准确说出它的来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望月桥的位置和观赏月亮没有半毛钱关系。

  原本不相连的两片商业区被这么一座平坦宽阔的望月桥衔接起来,桥上卖什么的都有,各种摊位常年驻扎,小吃,套圈,宠物…比起两处大型商场,显然这里更有“味道”。

  韩江枫走在前面,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听说望月桥上有个算命的。”

  “算命?准不准?”

  秦晓月一听瞬间来了兴致。

  “你这家伙想算和澹台轩佑的桃花吧!”韩江枫往前跑了几步避开秦晓月,以防对方抡胳膊揍他,“怎么?不算塔罗了,改东方玄学了?”

  “走,要不咱找找去。”左蓝一摆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

  宋飞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虚道,“搞什么呢…还算卦呢,快别算了这不纯纯的封建迷信吗!”

  “算算怎么了!来都来了。”韩江枫怂恿。

  既已说了望月桥上做什么生意的都有,那就更不乏有请神算命的,看韩江枫这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左蓝一掰掰脚趾头都能想到吃火锅是添头,找那算命先生才是他的正经活儿。

  “韩江枫,咱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倒是说那大师在哪啊!跟你出来真费劲…”

  “就快了就快了,你急啥啊,大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话音刚落,左蓝一十分眼尖地瞥见斜前方有块不起眼的招牌,地上平铺着一只剪开的编织袋,上面零零散散放了好多东西,有罗盘、铜钱,朱砂之类,还有些用马克笔标价的不知名的小玩意儿,专不专业另说,光是这些破破烂烂的家伙事儿,乍一看就像要饭的,小摊前除了一个带墨镜的年轻男子外再无他人。

  “他?”左蓝一用唇语夸张地问。

  “可能吧。”

  韩江枫有些没底气。

  左蓝一看这“大师”穿着一身新中式盘扣唐装,手里把玩着铜钱儿,眼镜也就比他奶奶的老花镜新那么一点,虽然只能看清鼻子和嘴,不过这人给左蓝一的感觉摆在那里——骗子似的,咋看咋不靠谱。

  “贫道乃云游道士悟暄是也,请问几位小友想看什么?”对方“啪”的一声捻开折扇,扇面上行书大写的“张”字格外显眼,旁边还有一枚小印,上刻:张云烟印。

  张云烟就张云烟,还悟暄呢,怎么不叫悟空?

  左蓝一心说有趣,张云烟算的准不准他不清楚,但他能确定的是,这位道长身上多半沾了因果,眼下当是夏天正午,空气闷热潮湿,接近张云烟时,他能明显感觉到一丝寒气,张云烟长袖长裤的穿着,额头上连点儿汗珠都不见。虽说修道者有别于常人,但左蓝一还是能分辨出自身形成气场与环绕周身的阴气。

  至于为什么,这点他也不好说。

  “道长您能帮我看看姻缘嘛?!”秦晓月好奇的就是这个。

  “唔…姑娘报一下生辰八字。”

  “我看看啊。”秦晓月点开万年历。

  “姑娘你先看着,下一位——”

  切,骗子一个。左蓝一露出一个职业假笑,在心里吐槽。他抱着吃瓜的心态绕到尹臣泽和韩江枫身后,想听听这个假道士怎么忽悠人。

  ……

  “你们几个人啊,唔…”张云烟摸摸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故作高深道,“常如桃花林,必有桃花运;生来命数好,招财又进宝;凡事莫心急,功到自然成。”

  “姑娘你命犯桃花啊,不过都不是正缘,唉,可怜人呐…”

  “什么?!不是正缘…哎不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伙子,”张云烟合上扇子,用扇柄郑重其事地指指韩江枫,“你从事救死扶伤的行业,而且现在还在实习,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韩江枫刚才还在质疑张云烟的可靠度,听他这么一说,信任值骤增30%,“然…然后呢?”

  “你只管做好现在的工作,贵人就在你身边,”说着,神秘兮兮地指着他的脚。

  “啥意思?脚下?难道是…鬼?”

  “你呢,最近被一些事搞的心力憔悴,夜不能寐。”张云烟没管韩江枫,对宋飞镜说道,“不过是孤魂野鬼心愿未了,放宽心,不是冲你来的。”

  唔……

  这假道士骗人功夫了得啊。左蓝一其实挺想念轩佑的,如果轩佑在,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把张云烟骗人的伎俩抖搂出来。

  秦晓月关心的是桃花,不妨顺着她说;韩江枫身上有医院消毒水味儿,但是人看起来挺健康的,他这个年纪没生病却常往医院跑,肯定是医学院实习生;至于宋飞镜,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这几天像变了个人似的,憔悴得很。

  “那我呢?道长好像把我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