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骁不知怎么多了分耐心,等雷森摇摇晃晃扭着身躯被人叫走,他上前走到他刚蹲过的地方,还未完全熄灭的烟蒂闪着猩红的微弱火光。

  阎骁鞋尖碾上去,火光彻底暗了。

  他嫌弃地端详着地上的烟蒂。

  天色昏沉,黑色地面反射着路灯的光,积水处波光粼粼。薄荷绿的过滤嘴除了颜色比较少见,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

  烟丝燃尽了,没剩下半点。

  阎骁站起身,远远听见庭院后嘈杂混乱的人声,灰头发应该已经被别人发现了。

  阎骁转道去了医院。

  劳伯没想到他会深夜过来,已露老态的脸上展现笑意,眼神浑浊,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他恭敬地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赫西蒙。”阎骁递过刚买的果篮。

  劳伯受宠若惊地接过,在前方引路带他去病房,“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麻药没退,人也还睡着没醒。”

  “严重吗?”阎骁问。

  “肋骨骨折了,好在没有压迫到脏器,算是万幸,腿上的伤势比较严重……”劳伯神色凝重,忧心忡忡地说。

  “我那次车祸伤的也是腿。”阎骁不经意间提起,劳伯松弛的眼皮跳了两跳,转头看阎骁神色,并无异样。

  医院冰冷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

  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过道里人来人往,阎骁避开迎面而来步履匆忙的妇人,往劳伯那边侧了侧身,继续道:“不也好全了么,毕竟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劳伯并未感觉到安慰,附和了两声:“是,是……”

  赫西蒙入住的是帝都星普通医院,尽管祖父为王室工作多年奉献青春,终归也只是被雇佣的佣人,他的后代无法享受太多特权。

  普通医院不会有圣玛丽医院里随处可见的绿植鲜花,和昂贵的皮革沙发可供人歇脚,地面永远保持洁净,环境安静,护士轻言细语有问必答。

  而这里的楼层很低,天花板铺在头顶,脚步总是与哭声重叠,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

  劳伯穿梭其中,越来越多的想法在颅内来回拉扯,阎骁的声音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没有温度,携带着王室特有的倨傲与高高在上,“还有治疗舱可以躺,不用担心。”

  “总不会有生命危险。”阎骁目光移到劳伯脸上,“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跟我说。”

  劳伯露出十分刻意的感激表情,“多谢殿下。”

  他们进了病房。

  赫西蒙躺在床上果然还没有苏醒,双目紧闭,身上多处地方缠着绷带,像一具失去生命特征的木乃伊。

  阎骁没有逗留太久,劳伯送他下楼。

  “回去吧,病房需要有人在。”阎骁说。

  “请了两名陪护,殿下不用担心。”

  “还是自己在旁边更安心,”阎骁非常通情达理地说,“可以多请几天假,庄园这边也没什么事。”

  劳伯还是表示三天假足够了,他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太久。

  两人走到医院大门,附近流动人口很多,各种摊位也多,大部分是卖各种吃食和营养剂的,其中有个黑色棚顶的摊位比较特殊。

  桌布上放着一副塔罗牌,算命的。

  帝都星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掀起玄学热潮,塔罗牌,铜钱占卜,测字,看相,还衍生出了一系列帮忙踩小人驱霉运的职业。

  劳伯留意到算命的招牌,打量半只眼睛被黑色眼罩遮住的摊主,似乎下意识在评估对方的可靠程度。

  “怎么了?”阎骁问。

  劳伯反应过来歉意地赔笑,“想到赫西蒙出事前几天跟我说过,晚上走夜路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但是一回头,谁也没有。”

  阎骁跟着笑了笑,“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神经崩太紧了?新闻上说霍耶士大学今年的毕业率又创新低,中途肄业的也不在少数。”

  劳伯心疼孙子:“读书确实辛苦,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我劝他多参加一些课外活动放松,这次周末他才会跟同学一起去攀岩,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劳伯语气自责地说。

  两人在摊位前停留了几句话的时间,引起摊主的注意,年轻的那个面容冷峻看上去不好打交道,年老的虽然面相同样严肃,眉宇间积攒的沉郁却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老先生,要不要测测运势?”摊主招手,看上去不太专业,“测别的也可以啊……我这边还卖平安符和平安扣,都是去寺庙开过光的……”

  劳伯不信任地拒绝了,“我不信鬼神这套。”

  阎骁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摆了下手道别,上了自己的车。

  车开出去一段,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劳伯回到了摊位前,掏钱买了平安扣。

  阎骁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车窗。

  回到庄园已经快到半夜,佣人们在宿舍楼休息,主楼内留着几盏夜灯。阎骁放轻脚步上楼,路过兰格的卧室,门缝中没有透出一丝灯光,人应该睡了。

  阎骁今晚损失了条领带,摘下手表戒指,踢掉皮鞋,边解衬衫扣子边往浴室走。

  顶着一头湿发出来,他去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向外敞着,如同一口黑洞。风和雨都停了,还是在窗台上留下潮湿的痕迹。

  书桌前的沙发上多了个人。

  阎骁看他一眼,继续用毛巾擦干头发,从桌面摸出眼镜戴上。

  沙发上的人站起来,“殿下。”

  阎骁朝他点了下头,“辛苦了。”

  上次见还是在717星球赌场外的窄巷,利休命悬一线,阎骁的特效药救了他,他发现了阎骁脚踝里被埋入的微型监控仪。

  两人萍水相逢。

  后来利休通过阎骁留下的私人方式联系上他,来到帝都星替他办事,两人始终没有见过面,直到今天事情办成。

  前半个月里,利休在盯赫西蒙这个看不出什么破绽的学生。

  对方在学校外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租房住,学校和处所之间两点一线,由于是期末周,学生会和社团没有太多活动,四处风平浪静。

  在利休觉得事情毫无进展,接手的第一个任务要办砸时,一个陌生omega出现在赫西蒙的楼下。

  两人之间有过感情纠纷,omega曾因赫西蒙怀孕,半年前诞下死胎。omega用这件事威胁索要钱财,要的还不少。

  赫西蒙并非善类,找人恐吓殴打omega。

  omega做出的反击是把婴儿骨灰送到赫西蒙家门口,贴血腥图片和大字报,还有奇怪的诅咒图文。

  赫西蒙当然不会被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吓住,只不过最近因期末周而忙碌,休息时间锐减,睡眠不足,在利休跟踪时多次刻意制造的窸窣响动里,开始疑神疑鬼。

  每次回过头,又发现根本没有人。

  一而再,再而三,难免心浮气躁。

  在周五结束了一门高难度的学科考试后,赫西蒙心情有所松懈,答应了同学第二天外出攀岩的邀约。

  这才有了后面的意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微型监控仪已经埋进去了,手术室里动的手脚。”利休把另一个接收设备交给阎骁。

  “植入了这个,就没必要再跟着他了,你撤回来。”阎骁说。

  “是。”利休对雇主的安排没有异议。

  “赫西蒙烟瘾有点重。”他忽然想到这个点,补充道。抽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却忽然让利休觉得在意。

  提到烟,阎骁面前闪过今晚看见的雷森吞云吐雾的样子。

  “有照片吗?”

  利休传了几张过去,阎骁放大图片看清细节,从过滤嘴到烟身,没发现问题。

  他抛了串钥匙给利休,“东城区的房子,先在那里落脚,地址发你了。”

  利休接过钥匙正要说话,外门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敲门的人似乎很犹豫,并不坚定,指节在门板上叩了两下便退缩,迟迟没有迎来第三下。

  阎骁上前拉开门,穿着白色睡袍的兰格站在门外,眼神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不是睡了吗?”阎骁说,“刚才回来看你房间熄灯了。”

  兰格口腔里残留着牙膏的浅淡薄荷香,他今晚失眠,躺在床上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能成功入睡。阎骁回来的动静太小,他其实并没有听见,也不清楚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因为光脑突然收到爱德华的治疗计划,提醒他从明天开始要正式进入治疗阶段。

  兰格反复看着这条消息,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房门出去,莫名走到了阎骁的卧室门口,意外发现书房有光。

  三更半夜思绪奇怪乱飘,在意识到之后,手已经敲了门。

  兰格只好向阎骁解释:“我收到了爱德华医生的消息。”

  “我也收到了。”阎骁查看光脑,“不要理他,他做研究的时候比较疯,在实验室待久了没什么时间概念,你是不是被他吵到了,可以屏蔽的。”

  兰格有点慢地说:“不会,我本来就醒着。”

  “睡不着?”

  “嗯。”

  “那把明天的治疗提前到今天也可以。”阎骁看着光脑上的时间跳动,过了零点,“已经是今天了。”

  他让出地方,对兰格说:“进来吧。”

  兰格不太确定地走进了书房,看见对面敞开的两扇窗户。阎骁走过去关上,回头对他说:“随便坐。”

  书房里有两张沙发,兰格选了其中一张。

  爱德华拟定的初步治疗计划很简单,匹配度100%的omega释放出信息素让alpha适应即可。

  信息素的释放需要克制,且随着时间而缓慢增加。

  汹涌暴增的信息素则可能会适得其反,反而诱发alpha的信息素紊乱。

  爱德华提出,在治疗过程中,为达到最佳效果,alpha最好取掉抑制环,这样才能更好地接收omega信息素的安抚。

  “还是先戴着吧。”阎骁在兰格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壁炉里的木材熊熊燃烧,偶尔爆出噼啪火星。橘红的火光映在玻璃上,像遵循着某种律动而跳跃。

  房间内温暖如春。

  一开始兰格还坐得端正,尽心尽力地小心释放着安抚信息素,当成一件大事来严肃对待。被阎骁塞了本故事书打发时间后,逐渐放松地往后靠,边翻书边完成自己的任务。

  阎骁则在一旁看笔记本的电子屏。

  两人只是独处在同一空间里而已,做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扰。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阎骁在充满着栀子花清香的空气里抬头,旁边沙发上的人在打盹,耷拉着眼皮往下掉,又过了几秒,彻底闭上眼睛,故事书摊开在胸前,细白的手指搭在书脊上。

  阎骁拿过灰色线毯,轻轻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