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深情把戏>第69章 绝对不会快乐的一年

  这一天的最后也是一样的,大家回到家里,郑琪煮了一锅汤圆,一家五口却装了六个碗,大家一块儿挤在沙发上对着不怎么精彩的晚会聊天,然后再一起把多出的那个碗里的汤圆分掉。

  度过十二点时,两个双胞胎带着小妹妹去庭院放了一小串仙女棒,林北生的手机叮叮作响,会长张辉给他发了晚会顺利举办的照片,还说抽奖剩下来一个礼物,是留给郑琪的;戚环在小酒馆喝酒,拍了一张耿旭喝醉了趴在她对面的桌上睡觉的照片;小赵在乡下探亲,录了段放烟花的视频过来。

  还有四面八方的人前来祝贺新年快乐,林北生在几个老客户的群里发了红包以示感谢,正聊着天看见周青先也和他发了祝福。

  林北生手悬在对话框上方,没有点开,暗灭了手机。

  元旦的三天假期十分紧凑,俩大学生回来还得回学校考试,也就聚几个餐的功夫假期就结束了。

  戚环早预约了他们元旦的时间,她知道林北生一家在昨天是不会庆祝的,于是将跨年的庆祝活动挪到今天,叫上槐安湾的几户人,到店里一起聚一聚。

  这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C市一到冬天就是雾蒙蒙的一片。

  一家人坐上车刚准备出发,林北生才打开驾驶座的门,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狗叫,起初没在意,等听到哒哒哒哒爪子落地朝他奔来的熟悉动静时才猛地抬头,就见虎子在和别的小狗吵架呢。

  虎子看见了他就跟遇了救星似的,一路狂奔蹿到了林北生身后,瞬间有了勇气,对着一只被牵住的小博美汪汪大叫,被林北生拍了拍脑袋才止住。

  “哥,这狗你认识啊!”林有后从副驾驶车窗那儿探出个头来,很欣喜地说逗,“怎么跑这儿来了?”

  虎子今天穿件喜庆的红色褂子,尾巴快摇上了天,靠近耳朵那一块毛夹了一只粉色的夹子,立起前肢去碰林有后的手。

  “朋友家的。”林北生也觉得怪,检查了一下虎子身上,感觉他像是跑丢了溜到这儿的。

  他给周青先打了个电话,一边挠虎子的脑袋问:“你家长呢?”

  虎子当然听不懂,摇着尾巴上来蹭他的手。

  电话没打通,林北生想了一会,把钥匙给了副驾驶上的林有后:“你们先去戚环那儿吧,我把小狗送回去就过来。”

  林有后假期回来也经常跟着他哥送货,很熟练地便接下了:“好嘞哥,你搞完了快来。”

  “开车开慢点。”林北生见他那样止不住嘱托,“林有前,你看着点他啊。”

  “怎么了这是?”郑琪听着这边动静,也跟着探个头出来看。

  “哥遇到个走丢的小狗,要先把狗送回去再上环环姐那儿,让咱们先走。”林有后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解释,“咱们这节儿还有柴犬呢,妈你见过没有?”

  郑琪一想,确实好像没在这块儿见过黑柴,按下车窗又仔细看了看,总觉得小狗头上带的那只发卡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之前上协会那儿做的。

  “林子。”她叫了一声林北生,看见对方停顿了一瞬,抬起头安静地与她对视。

  郑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林北生把狗往自己身后牵有什么奇怪之处,语调仍温温和和的:“那我们先过去了,外面天冷,你穿厚点,开着车别冻着了。”

  林北生指尖收缩,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视线:“……嗯。”

  弟弟妹妹便摇着手和他说了再见,林北生目送着汽车离开,回头骑来了自己的小电驴,把虎子放在踏板那儿,问他:“能坐住吗?”

  虎子哈哈地喘着气,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但还算是安分地立在了踏板前方,林北生怕他一路上冻着,又去找了条早不用的帽子给他戴上。

  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往周青先家里开,才到半途便听见有人在叫虎子的名字,林北生便拐了车把手往声音的方向开去,只见周青先穿了一件单衣,面色苍白,眉心紧蹙,正在到处找他的小狗。

  这附近是一个宠物活动的小公园,周青先手里还揪着一个布娃娃,捏一下便嘎吱响,他一边叫着,一边捏着娃娃,试图能引起自家小狗的注意力。

  林北生见他这副模样便止不住地皱眉,把车停在了路旁,按了下喇叭:“这儿呢。”

  虎子跳下车朝他飞奔而去,周青先呆在原地愣住,表情终于缓慢地松和下来,揉着小狗的耳朵忿忿地小声念叨:“……吓死我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北生朝他走进,又忍不住说,“怎么就穿这么一点?”

  周青先蹲在街角,心有余悸地揉着他的小狗,扬起脸来看他。

  他今天就穿了一件宽大的毛衣,早都被风吹得透凉了,唇都没了颜色,就剩一对耳朵还被冻得发红,眼睛湿湿润润的,眷恋地望了林北生好一阵,又低下头来摸自己的小狗。

  他看着小狗头那顶毛线帽,掀起来确认了一下出门前带上的发卡还在不在,又很仔细地把帽子给虎子盖回去了。

  林北生见不得他这样,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摸到他的手和石块一样冰,便有些无奈地数落:“你这样回去不感冒才怪。”

  周青先下意识地反驳:“没那么弱的。”

  只可惜他现在肩膀被冻得发抖,手指僵得要麻木,看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他抿了抿唇,见林北生的表情猜测他可能要不高兴,于是抓紧时间一五一十地解释了:“我带虎子出来遛弯,到小公园那阵有些热就把外套放下了,然后……”

  然后和虎子丢着玩偶玩,虎子有一趟跑出去了好远,周青先等了一会没看见狗,跟过去找才发现玩偶落在路边,小狗不知道跑哪儿去,他别的也就顾不上了,衣服没穿手机没拿就急急忙忙地去找狗。

  周青先小心地觑了眼林北生的脸,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话说满,最后还是换了话题:“我没想到他会跑到你那边去。”

  “是挺远的。”林北生粗糙地揉了下虎子的头批评,“你这坏狗,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回家好好反省去。”

  周青先听他这话应该是没生气,于是弯腰重新把牵引绳给虎子穿上。

  林北生肩比他宽,原本合适的衣服落在他身上,就成松松垮垮的款式,露出一点被冻得殷红的指尖。

  林北生望了一会儿,自然地接住了他手里的牵引绳,扬了扬下巴提醒他:“冷就把手收兜里吧,那衣服兜里挺暖和的。”

  周青先站在原地没动静,仍在仔细地打量他的表情,林北生便跟等不及似的,怕下一秒就给他冻坏了,提着手腕将他双手塞进了衣兜里,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青先眼神闪烁一瞬,慢悠悠地低下了头不去看他:“……昨天。”

  林北生条件反射地想问“怎么不说一声”,又一想,说不说又能怎样呢,昨天那样的氛围、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也不可能会和对方有任何联系——周青先说不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没联系的。

  两人的气氛便变得十分微妙,理不清楚也解决不了的烦躁感像肿瘤细胞一样增生,且无边无际地压了过来。

  林北生又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这些事情该早点结束的,拖下去的结果只会越来越糟。

  “走吧,先去把你的外套拿回来。”他说。

  “不用了,我带着虎子过去就行了。”周青先却婉拒了,并且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给他。

  林北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今天总带来一种莫名其妙的疏离感,说话也是、行为也是,好像一直不是很敢看他,毫无根据地变得很客气。

  “你今天怎么感觉有点奇怪。”他古怪地打量了一番周青先,直白地问道,又将那衣服拉到顶盖住了他的下巴,连帽子都一起扣上,“上车吧,走过去得好一阵呢,今天可冷了。”

  周青先欲言又止,对着他眼睛仔细观测了许久,最终上了车。

  虎子还是被留在了小踏板上,这一辆小电驴本来是接送林忍冬上学用的,现在坐上两个大男人,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林北生外套下就是一件卫衣,风一吹便觉得冷了,加快马力到小公园开。

  周青先局促得不知道手脚的放处,堂堂一个总裁委屈到一张小电驴的后座,最后可怜巴巴地揪着了一点林北生的衣角,仰着头又问了一次:“要把外套还给你吗?”

  林北生简单地回答:“你穿着。”

  周青先便不做声了,他其实很享受林北生的外套,厚实、温暖,还有林北生独有的橘子气味。

  他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在身后安分了半分钟,逐渐地适应下来之后,又想趁着林北生看不见他的表情,腆着脸把焦虑了很久的话给问了:“你昨天,怎么没回我消息。”

  林北生声音平稳地传来:“什么消息?”

  “……”周青先顿了顿,“新年贺喜的消息。”

  林北生头也没回,简单地掀过:“消息太多了,可能是没看见。”

  风稍微有点大,周青先身体稍微往前侧,很认真地听林北生的回答。

  他感觉到有些懊悔,因为这样角度下的对话也让他看不到林北生的表情,继而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撒谎。

  “哦。”周青先局促地坐在电瓶车后座,极力换成一副轻快的语气,“那你可以今天和我说吗?”

  林北生顺着他的话问:“说什么?”

  周青先:“新年快乐。”

  时机并不时很凑巧,他话音刚落,林北生后手便停住了车,抵达了宠物小公园。

  林北生下车去找到放在置物处的大衣:“是这件吧?”

  周青先点头,走进去把衣服换了回来:“谢谢。”

  “客气。”林北生观察他一会,见他脸色不像刚遇见时那么白得吓人了,便挪开了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咱们聊会吧。”

  周青先一怔,眼前忽地恍惚一片,方才吹冷风带来的后遗症后知后觉地降临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抵着太阳穴:“……现在吗?”

  “是头痛吗?”林北生注视着他的动作,眉又蹙了起来,斟酌一瞬后说,“先回去吧,也不一定非得要现在聊,天太冻了。”

  周青先沉默了,神经被扯得生疼,视线停在林北生下颌,没敢上移。

  “是很紧急的事情吗?”他企图与林北生协商,“明天聊可以吗?”

  林北生复杂地看着他,道了声好。

  后来他问周青先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去,周青先也拒绝了,说是自己还想和虎子散散步,林北生便也没勉强他,说了再见后往戚环小酒馆的方向开去。

  周青先目送着他离开,待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翘起的嘴角便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新年的第一天,选择来小公园遛宠物的人很少,周青先孤零零地站在入口处,蹲下来捏了捏虎子脖子上的肉,眸中情绪晦暗不清,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周青先知道林北生他们一家的传统,知道他们会在这一天到墓园里去看林囿,知道他们每年都是这样,会顺着墓台从大到小摆一排橘子,点三炷香,从母亲开始轮流和林囿说说话。

  每年都是这样,周青先会提前一天到,在整个墓园都放上一束花,这样自己便有理由在林囿的墓碑前停下,随着一束最精致的花,落下一句最没价值的对不起。

  可惜今年他为处理周淮的后事耽误了太多后事,预定昨天一早的飞机却因天气不好延误,这边导致今年的花朵缺了席。

  不过周青先安慰自己,至少还是和林北生在一片土地上共同跨过的年,且今年他有合理的理由为林北生发去一句新年快乐,这可惜这句祝福石沉大海,一小时过去,了无音讯。

  周青先便陷入了焦虑,他控制不住地猜忌,忍不住在想,林北生是没看到消息还是不想回,为什么不想回?周淮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说林北生接受不了她这么轻易的死亡?或者是自己因为那晚情绪不稳定说了太多,信息量太大让林北生觉得无可适从了?

  周青先从来没有和别人聊过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因此也不清楚一般人得知这种沉重的故事会露出什么反应。

  于是他主观地认为,这样不讨喜的过去估计是会讨人厌的,自己都不肯仔细琢磨的童年经历放到谁眼里都是累赘,林北生兴许也听烦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没有再去给林北生发第二条消息,今天和对方的相遇也完全在计划之外,导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带了一丝不自然的试探。

  “明天啊……”他下意识地盘算,对着虎子喃喃,“你说他会和我聊什么?”

  “应该是那件外套的事情吧,毕竟那天去带他看花茶田的时候他就说了,让我好好解释。”他机械地重复手中顺毛的动作,视线却停在空中,专注得有些古怪。

  “我会好好解释的。”比起在和小狗说话,他更像是提醒自己,“一定没问题的。”

  周青先逼迫自己往积极的方向想,只要赶在林北生开口之前,解释自己的无辜,表达自己的歉意,其他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五年前不欢而散的解决、自己其他那些压抑的过去,如果林北生听了烦心,那他就坚决不去提。

  只要好好说明的话,肯定没问题的,而且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

  周青先不断地重复手中的动作,不断地为自己暗示美好的结局,他对自己没信心,但他相信林北生。

  殊不知那头正在返程的林北生,脸上也笑意全无,只剩下空荡的麻木。

  他想,方才周青先还在向他讨要一句新年快乐。

  但是按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今年应该是,绝对不会快乐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