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觅向无人>第57章

  【诗情残缺】

  “先生。”李直欠身对闻持疏说,“我回来了。”

  Enigma转动钢笔,点头示意他说下去。Beta从手提箱中取出厚厚的一叠文件,规整摆放到闻持疏面前。

  “十二年前的七月七日,太太在康加奈尔Nix Clinic分娩。Nix距学校十公里,周边是著名的难民区,鱼龙混杂,黑市与堕胎诊所众多。选择这里的理由应该是……”

  “便宜。”闻持疏翻看文件,“那家诊所现在还营业吗?”

  “六年前关停了。”李直拿出当时涉事医护的全部名单,“这些人大多还留在第一区。”

  闻持疏沉吟片刻:“陆鸣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越少出生时生命体征非常微弱,诊所不具备新生儿救治资质——它只是一家普通的堕胎诊所,当初同意让太太分娩,是因为医生看他实在太可怜——按照本地医疗程序,护士把越少交给陆先生,请陆先生带去儿科医院急诊。”

  “陆先生把越少遗弃在一公里外的垃圾桶里,但五分钟后折返,抱走他送回个人公寓。”

  “五分钟。”闻持疏咬紧牙关,“那还是个暴雨天。”

  “此时,太太正在接受止血手术。”李直将资料翻到最后,“陆先生回到诊所,告诉医生护士。孩子已经夭折,为了保护病人情绪,请求他们保密。”

  “今年新年前夕,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九,陆先生滞留康加奈尔,驱车去过Nix街区。”

  “去做什么?”

  “查阅越少的出生医学证明、成长档案、学籍,还有一些辅助材料。”李直拿出第二个手提箱,“这些在黑市都能轻松搞定。”

  闻持疏放下钢笔,转椅望向窗外的茶港夜景。

  “这是第几次了?”

  “第八次,先生。”李直的黑皮手套反射着奢华光泽,“口供内容已趋于稳定,陆先生的精神状态也已经……不太正常了。”

  被关押在永无天日的地牢里,接受吐真剂的注射,一遍遍回忆当年那个酷热的雨夜,讲出折磨自己数年的犯罪秘密。第六次审问后,陆鸣抓着闻持疏的脚踝请求他给个痛快,闻持疏冷漠注视着前妻,一根根踩断他的指骨。

  “还有五针,找时间慢慢打给他,不要急。”闻持疏话锋突转,“当初救助过林浅的医生护士,之后你亲自走一趟,现金支票任他们选。”

  “是。”

  “律师联系好了吗?”

  李直给出名片:“联系好了,明天下午四点约您见面。”

  “很好。”闻持疏靠着椅背说,“你是个出色的管家,李特助。”

  “我的命是先生和越少给的,为了越少,万死不辞。”

  闻持疏轻笑:“暂时不需要你万死不辞,我还没那么差劲。”

  “讲个玩笑帮先生调节心情,您说过,幽默是Alpha最大的魅力。”李直一丝不苟地站着,“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退下了。”

  Beta走到门边时,闻持疏忽然开口。

  “陆鸣要你烧掉那副画,为什么没有烧?”

  李直对着闻持疏的背影鞠躬:“我看越少实在喜欢那副肖像,擅作主张帮他完成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先生也有一幅珍藏的肖像画,不是吗?”

  闻持疏慵懒抬手:“下去吧。”

  “是。”

  ==

  第二天,闻持疏带着林浅去见律师,商谈结束已是深夜。

  “想什么呢?”

  闻持疏和助理打完电话,发现林浅靠着车窗发呆,目光有些落寞。

  “嗯……”林浅回神,握住闻持疏递来的手,“觉得自己以前好傻,怎么被注销户籍也不反抗。还有越越的国籍和抚养权……”

  Enigma贴近他,枷罗木信息素令人安心。

  “没关系,这些事情我们都在一件件解决。”

  闻持疏摩挲他掌根的茧,带起异样的酥麻。林浅轻轻往后推,两人的婚戒相碰,最终十指缱绻缠绕。

  “希望小越和我的身份都可以快些处理。”林浅忽然想到,“如果要打官司,陆鸣……?”

  闻持疏看着他:“陆鸣在我手里。”

  林浅没操心这件事,但他从过去某几天闻持疏的表情推测,陆鸣应该比他想象得更惨。

  “我没有杀他。”Enigma意识到伴侣的心软,“你还想见见他吗?”

  林浅靠着闻持疏颈窝,独自思考良久,叹息道:“他抢走了越越,还欺骗我们这么多年。虽然大学时期他对我很好,可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他。”

  “这很正常。”闻持疏抚摸林浅侧脸,“你恨他吗?”

  “……”

  骨肉分离之痛岂能轻易遗忘,林浅有些颤抖:“恨。”

  “那你想他死吗?”

  这是难以回答的问题,林浅内心天人交战,既想让陆鸣付出惨重代价,又觉得他“罪不至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难以盖棺定论,一本跨越十数年的烂账,再怎么翻都是自我拉扯的投射。

  恨海情天,放下谈何容易。

  “……不知道。”

  空洞的痛感袭击了心底某个角落,林浅用嘴唇触碰闻持疏的长发,含糊说:“我不会原谅他,也再不想见他了,让他彻底离开我的人生吧。”

  他把选择权交给闻持疏,正如闻持疏预料的那般。

  “好。”闻持疏吻林浅的额头,“明天带你和闻越回老宅,你的很多画都在那里。”

  “那是你的私人空间,我以为你不想外人打扰的。”

  “从前是这样。”闻持疏拿出一把钥匙,“有些没能释怀的东西,抛开家主、父亲和丈夫的身份,我能在那里做自己。”

  林浅仰望他:“所以……”

  “现在,我有更值得守护的存在了。”闻持疏把钥匙给林浅,“你们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之后他们开始打官司,带闻越飞去康加奈尔取证,为林浅补办全新的身份材料。开庭那日是温暖的初夏,闻越穿了黑色礼服,站在证人席,用平稳哀伤的语调讲述自己并不幸福的童年。

  “……所以我经常会想,人为什么需要家庭,需要这种约束和伤害。也许我是不幸的,离开亲生母亲十二年,甚至视罪魁祸首为母亲,渴望得到救赎。”

  闻越顿了顿,抬头看向法官,琥珀胸针里裹藏了一只甲虫。

  “也许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我已经见证过这世间最伟大的奇迹。但,这种幸与不幸的比较凭什么要我来承担呢?”

  “所以我请求正义,请求法律的裁决。”闻越表情忽然变冷,像他那高贵的Enigma父亲,“虽然事后救济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

  被告席的陆鸣颓废破败,再也没有了往日仙鹤般的神采。从开始到结束,闻越没有分给他任何眼神,就像曾经他对待闻越那样。

  等待他的,将是引渡回到茶港后绵延不绝的折磨与监禁。闻持疏要他“不准死”,因此他将长寿、清醒,悔恨终生。

  “闻越!”

  散庭后陆鸣沙哑地叫了一声,他想说声抱歉,迟来的抱歉。可闻越什么也没听到,微笑跑向父亲,说要买一束鲜花,送给法院外等候他们的林浅。

  他笑得那样快活,意气风发,酷似闻持疏的五官长成了迷人英俊的少年模样。闻持疏点头说好,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法院外,林浅坐在广场长椅上写生,脚边围了大圈鸽子。

  “妈妈——”

  闻越跳到林浅面前,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捧郁金香,笑意盈盈:“爸爸说,你们以前跳舞的时候,他会把郁金香插到你的西装口袋里。”

  Omega脸红:“嗯……怎么这都告诉了你?”

  闻持疏手里转着钥匙,他今天没有请司机,亲自驾车:“想去哪?”

  闻越早有打算:“好不容易来一次康加奈尔,我想去你们学校看看。”

  “学校?”林浅收好写生本,跟在闻持疏身边慢慢走,“好呀,我也很久没去了。”

  林浅的身份刚办好,他们就领证结婚了。此刻,闻持疏是林浅合法的丈夫,也是他唯一的Enigma。他们计划为闻越庆祝真正的生日,然后从康加奈尔开始环球蜜月旅行。

  闻持疏放慢步伐,自然拉住林浅的手,回头看闻越:“你想成为我们的校友吗?”

  “当然!”闻越抱着林浅的写生本,不服气地说,“我可是要在全世界最棒的法学院念书呢。”

  这所顶尖学府坐落在康加奈尔风景最优美的河海交汇地带,红砖灰瓦,古朴厚重。由于到了暑假,学校自由开放,他们轻松溜进校园,来到曾经就读的艺术学院。

  “天呐。”闻越仰望眼前恢宏古老的哥特式建筑,感叹道,“简直像一座教堂。”

  “的确很像教堂,你看那边,是我们平时年级活动的地方,唱诗班会在这里祷告。最顶层还有……”

  林浅忽然停下脚步。

  “还有什么?”闻越好奇地张望,“像巴黎圣母院那样的阁楼吗?”

  “不。”闻持疏开口接过林浅的话,“有一间很小的画室。”

  林浅颤栗地转身,他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切语言都好苍白贫瘠,不足以形容他心情的万分之一。

  Enigma静静看他,面带微笑地伸手:“再去看看吗?”

  林浅哽咽地说好。

  他们拾级而上,走过历经沧桑的玫瑰花窗,走过火光熹微的古典烛台。最后,闻越跟随父母绕过一处刁钻宅门,穿过无人探访的小巷,弯腰走进一个小阁楼。

  房间很小,视野却开阔敞亮,能望见法学院的钟,还有不远处湛蓝的海洋。闻越惊奇地逛了几圈:“这里曾经是画室?可是除了白布什么也没有,看样子已经十多年没用过了。”

  大抵是工匠颇具巧思,进入阁楼的通路有且仅有一条,几百年来鲜少有学生发现,更别说将这里打造成专属画室。闻越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噢,噢,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走到房间内部,掀开沾满灰尘的白布。巨型布料缓慢垂落,仿佛时光徐徐流淌。

  “……”

  闻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见到许多闻持疏,静坐的,思考的,微笑的,冷艳的,长发的,马尾的,黑白的,彩色的……一张张泛黄画纸,散落房间各个角落,被颜料盘和铅笔压住,多到难以计数。

  唯独画架空无一物,艺术家似乎完成了最后的作品,带走了那副画。

  “爸爸……”

  林浅已经许久不曾说话,他几乎失去力气,倒在闻持疏的怀中落泪。闻持疏将他温柔地抱着,保持沉默,对闻越摇头。

  “越越。”林浅泪眼婆娑,“这是妈妈的画室。”

  小Alpha低头看着手心的郁金香花束,仿佛簇拥着火焰,滚烫而炽烈。他突然想到闻家老宅,那里收藏了林浅的许多画作,唯独一间房上了锁,地毯有汽油和血的味道。

  闻越走到窗边,几乎可以想象林浅凝望闻持疏的神情。他伸手来回抚摸木架上的积灰,用笃定的语气说:“这里差了一幅画。”

  险些陪葬闻持疏的、淋满汽油的、被他永久珍藏的画。

  “你画的谁?”闻持疏明知故问,“把它送给了谁?”

  沉浸在枷罗木信息素中,林浅双眸失神,仰头靠着闻持疏胸膛。他耗尽力气抬手,绕过自己肩膀,抓住闻持疏垂落锁骨的长发。

  他一下回到当初,回到那个铭记终生的夜晚。闻持疏答应做他的裸模,背对他一颗颗解掉纽扣,脱下华贵的手工衬衫。

  灯光斜照着真皮沙发,皮革光泽与闻持疏的肌肤形成了温差。他双眼微眯,五官朦胧而阴柔,单手撩拨卷发,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没有佩戴任何珠宝,头发就这样散开……”林浅转头仰望闻持疏,“就这样散开……”

  Enigma低头亲吻妻子:“是不是总要完成一幅画,你才会明白自己有多迷人?”

  他们的相识太盛大,倾尽人类对于爱情的全部幻想,有怦然心动,有流连忘返,因而总是衬托得往后人生一片荒芜。

  可拾荒者从不觉孤苦。他穿过横斜疏影,蹚过深浅清溪,踏着湿漉漉的脚印,愚笨执着地举起手臂——

  他相信爱,只要命运给他一支描绘爱人的笔。

  “那封我没看到的信,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林浅以目光亲吻恋人的泪痣,“可以告诉我吗?”

  闻越蹲在画架边,双手捧脸,歪头盯着他们。闻持疏牵着林浅坐回沙发,拥抱康加奈尔的明媚骄阳。

  “今晚月色很美,我在老地方等你。”闻持疏扬唇轻笑,“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所以——”

  林浅泪流满面,他用前半生追寻爱的标准答案,闻持疏全盘否定,要他爱人,更爱提笔作画的自己。他们看向前方,荒芜尽头是苦尽甘来的幸福。

  “快些来吧,我要对你告白,迫不及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最初几百字的狗血梗竟然被我写成这个样子,很抱歉也很无奈。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祝浅浅吃书和越越一家永远幸福!

  我们番外见(请一定要来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