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闻越。”
“闻越……”
“越越……”
呼唤时有时无，飘渺的声音让闻越眉头紧锁。他下意识抓住触碰额头的手指，呢喃道：“爸爸。”
“……”
少年缓慢睁眼，目光所及是幽暗简陋的小民房。林浅担忧地望着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闻越挣扎起身，又头重脚轻地躺倒在林浅大腿上：“晕。”
“幸亏没发烧，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林浅转头咳嗽，“咳咳……”
“林老师！”
冬日跳海重创了Omega的身体，他被闻越强行拽上岸，互相搀扶着沿沙滩走，很快失去力气双双晕倒。再醒来衣服已被风干，高烧的林浅背起闻越，走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我没事。”Omega强打精神说，“这附近是一片旅游开发区，鱼龙混杂，你千万小心。”
闻越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体验虎落平阳的生活，好奇而兴奋：“这是谁的房子？”
“好心的便利店老板。”林浅扯出棉布口罩戴好，瓮声瓮气地说，“她把仓库借给我们住两天。”
“你联系爸爸了吗？”
闻越觉得荒谬，按照闻持疏的做事风格，他就算被绑架到南极，隔天闻持疏也能坐上破冰船边喝酒边举着喇叭叫他起床，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动静。
“这里……连不到茶港的网络。”林浅猛咳几声，“我们没有手机，没有钱，连第八区身份证都没有。”
一个被注销户籍的黑户Omega，一个鲜有人知的闻家少爷，坐在便利店仓库里大眼瞪小眼，稍有不慎便会被正义法律以偷渡之名制裁。
“好吧。”闻越躺回林浅大腿，“那我想办法联系妈妈……”
“不行！”林浅支支吾吾，“你，你不要联系他，我再想想办法。”
闻越仰望林浅，他在Omega的眼睛中看到了不舍和犹疑：“为什么？”
林浅下定决心道：“他和你爸爸要争抚养权。”
“……”
闻越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很小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今天了，心情没有想象中沉重，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国籍跟他，要是现在被他接走，之后会很麻烦。”林浅将嘴唇咬出血，“对不起。”
“不是林老师的问题。”闻越伸手戳林浅的鼻子，隔着口罩，他感受到Omega滚烫的呼吸，“爸爸有没有对你说过这句话？”
“嗯。”林浅用咳嗽掩盖呛泪，“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他孩子啊。”闻越笑了，“他因为我才结婚，我不能阻碍他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林浅愧疚万分：“可是我讲了很过分的话，还害得他……”
“爸爸会来找我们的。”闻越坚定地说，“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林浅握住闻越的手，“我们想办法回茶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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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阳光沙滩，碧海蓝天，大理石堆砌的断壁残垣，以及不伦不类的中西合璧建筑。闻越和林浅吐槽开发商的奇葩审美，不知不觉走到了浴场边缘。
“那就是收留我们的老板娘。”
Omega所指的方向，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正在削椰子，动作娴熟流畅。在陌生的第八区，他们人生地不熟，所有行动都要万分谨慎。
“老板娘，我弟弟醒了。”林浅微笑着说，“谢谢您。”
他们需要攒一笔去到海津的路费，从那里返回茶港。在此之前，林浅要闻越减少与陌生人的接触，更不准他暴露真实身份。
闻越学着林浅的模样：“阿姨，我和哥哥能不能在您的店里打几天工？您给我们……薪水。”
他对钱只有数学概念，好半天才从脑中挖出一个不甚恰当的名词，想起家教老师讲解茶港产业结构时用伦敦腔念Compensation。
“你们从哪儿来的。”女人终于接话，“偷渡？”
“不是。”林浅将闻越的脸挡住，“老乡骗我们来电子厂打工，车间长收走了身份证，我们被体罚得受不了才偷偷溜出来的。”
为了博得同情，他露出被绳索勒青紫的手腕，用Omega特有的示弱语气说：“姐，我们不给你添麻烦，过几天就离开，好吗？”
闻越看见他后颈，被海水泡发的抑制贴几乎脱落，露出狰狞的标记咬痕。
对了，闻家的抑制剂商品垄断全球市场，他要是能找到当地经销商，何愁联系不到闻持疏？
闻越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拍手叫绝，对老板说：“阿姨，最近的药店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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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持疏？”老板像赶苍蝇般，极度不耐烦地甩手，“不认识，一边儿去。”
“大叔！你货架上卖的就是仿照我爸……那家公司的盗版药啊！”闻越急得跳脚，“抑制剂都出到第五代了，你还卖第三代？”
老板拍玻璃柜：“你凭什么随口诬陷人！”
“放屁的明明是你才对吧！”戴墨镜的闻越吹胡子瞪眼，“防伪标识都没有，那些Omega买了你的药，身体出问题怎么办？”
“你哪只眼睛看见有人用我的药出问题了？”老板用极其难听的方言骂闻越，“老子才没卖假药，方圆几十里就我一家药店，爱买不买！滚！滚！”
闻越就这样被老板赶出风雨飘摇的药店，目睹全程的林浅哑然失笑。
“卖假药就算了，他这个李鬼见了李逵还嘴硬。”闻越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在茶港……”
要是在茶港，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全市会所二十四小时向闻少爷开放，人人见了他都点头哈腰，他想太阳从西边升起，闻持疏就能为他倒转地球。
可现在，失去闻持疏给的狐假虎威特权，闻越就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冲动，莽撞，幼稚，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谩骂羞辱，说他姓甚名谁有屁用。
过往的人生信条不再灵通，闻越的高傲资本一夜清零，被迫适应新的游戏规则。
“要是在茶港，我就让爸爸把他抓起来。”闻越赌气说，“叫他卖假药！”
“没想到你还挺有正义感。”林浅刮目相看，“哦，是因为影响到赚钱了吗？”
“怎么可能啦。”闻越和林浅坐在路边，肚子饿得咕咕叫，“李特助和我说，爸爸的公司养着全世界最厉害又最没用的法务团队。要是彻底消灭仿制药，公司每年新增的收入能抵得上某个区的GDP。”
林浅看着闻越：“那么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这件事也是李特助告诉我的。”闻越故意探到林浅耳边说，“几年前爸爸去第四区出差，发现当地贫民窟里广泛流传着仿制药。法务打算告厂家专利侵权，工厂老板和政府的人却找到了爸爸求情。”
“贫民窟里的Omega根本没有钱买抑制剂，廉价仿制药是他们最后的出路。一旦这些药从市面上消失，Omega就会陷入危险境地，被Alpha强行标记怀孕，甚至……”闻越单手撑着下巴，“几十亿的专利费，对那些贫苦的Omega而言，就是健康和尊严。”
林浅分化为Omega后被父母轻慢，他将全部零花钱用来买画材，只能在网上选购不合格抑制剂，随后发情期紊乱失调，休养很多年都没能好转。
如果当初有仿制药，他的窘迫也许能再少点。
“那，你爸爸最后怎么做的？”
“撤诉了。”闻越说，“算默许吧，我也不懂爸爸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他很酷哎。”
错怪闻持疏了，林浅心想，善良是孩子与成年人最大的分水岭，闻持疏既呵护了闻越的英雄主义，又潜移默化教他如何回馈社会，利用能力和责任影响更多的人。难怪闻越总是怕他，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话里话外都是爸爸。
闻持疏对孩子的教育真的很好。
林浅摸闻越的头：“他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哼，再厉害也不来接我回家。”少爷病发作的闻越说，“我都快饿死了！”
林浅笑：“你不是说要带我享受浪漫海滩假日吗？”
闻越靠着林浅的肩膀撒娇，“回去再说，仓库的床比水泥还硬，我睡不惯……”
“以前我经常背着画板写生，住青年旅社和酒吧，走走停停将第一区穷游了个遍。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是特别难忘的经历。”林浅朝闻越伸手，要回少年掌心那张皱巴巴的钞票——那是闻越端三小时盘子得到的工资，“如果在茶港，你就不会看到这些风景，有这样神奇的冒险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有时候，体验比精通更重要。”闻越撅嘴说，“这是画家观察生活的习惯？”
“是画家发现美的眼睛。”林浅示意闻越跟他走，“听到小朋友肚子叫了，你不能吃海鲜，我们看看有没有别的餐馆。。”
“等等。”闻越拉住林浅，“林老师，先给你买药。”
“什么药？”
少年看着Omega血肉模糊的手腕，伤口被绳索摩擦又被海水浸泡过，此刻已经有了溃烂的征兆。林浅后知后觉感到钻心疼痛：“嘶。”
闻越低声问：“林老师，不痛吗？”
林浅鼻头一酸：“没事的。”
“看老师总是受伤，我这里好痛。”闻越把林浅的手压在心口，“老师希望我也伤痕累累吗？”
“怎么会！”隔着衣物，林浅触摸少年胸口他并不知晓的胎记，就像触摸灵魂的倒影，“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受伤。”
“那老师要像珍惜我一样珍惜你自己。”闻越与林浅对望，“爱爸爸那样爱你自己。”
林浅呆怔地点头，耳边响起闻持疏对他讲过的话。
「像他爱你那样爱他。」
原来是这样。
原来闻持疏很早就明白了，林浅不懂爱，他的言行举止全都来源于模仿和规训。蒋择栖要他臣服，他便将这套错误范式不折不扣执行了十多年，从未跳出婚姻陷阱。闻持疏引导他看清蒋择栖的真面目，放弃幻想是自我意识觉醒的开始。
Alpha给过他选择，更给过他自由和未来。
是他没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