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42章 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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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群哥,如果我不想让你走呢?”

  谢治群在脑海中复述了这句。这并非在他的考量范畴内,甚至未料到会由梁念诚先提出。

  因而,这个问题当下是无解的。

  但其实真正深究起来,也没想象中那么艰难,提及工作,他在上海总部负责的两个项目已经炉火纯青,步入收尾阶段,继续留任意味升职加薪;这五年来结交朋友,但鲜少能有知心的;私生活用单调、乏味、无趣这几个字眼就能概括,他并不喜欢外出,除了偶尔户外运动,就是留在出租屋学习读书;有一定积蓄,也有过买房买车和结婚的考虑,但他至今仍觉得自己很难喜欢上一个人;过年时曾试图劝说母亲搬来同住,但像母亲老一辈人习惯待在家乡,大抵是不愿再背井离乡的。

  谢治群在遥远的他乡一直是异客,从来没有获得归属感。

  彼时谢治群再回头遥望自己的一生,才惊觉那个站在起点的孩童逐渐远去。

  如今的他褪去了梦幻色彩的外壳,不再向往光怪陆离的童真世界,身陷囹圄,在自己设下的圈套一步步踏足庸常的牢笼。

  诚然,留在上海的意义不大,谢治群遵从父亲的遗愿过上自己不喜欢的人生,但却获得更多物质上的富足,这属于另外一种生命的意义。

  那两个项目完成后,他可以辞职,或许有机会申请将自己调回家乡;上海的朋友可以只是朋友,但家乡的亲友定是要毕生追随的;私生活可以依旧周而复始的寡淡如水,但相较上海至少会更丰富纷呈;他可以在芸湾镇随随便便某个小乡村里,搭建一栋房楼,舒适地生活,不一定买车,不一定要结婚,只需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但如若要征求母亲的意见,询问是否愿意搬来同住,他反而顾虑母亲年迈,劳苦大半生,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生活和环境,又怎能强求她老人家看着他一事无成、荒废余生呢?

  估摸那时又是他一个人,可他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一直到老吗?

  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促成这一切的发生只需要一个合时宜的契机,谢治群看向梁念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面前这双沉默的眼睛中,探寻到确定的答案。

  “念诚,你为什么想让我留下来呢?”谢治群几乎不经过任何深思熟虑便问出来了,他只是单纯地想问而已。

  梁念诚箍紧方向盘的四指渐渐松懈,垂落下来,视线移至谢治群。

  身后有从窗外浓墨色的远山折射的金色柔光,欺压着厚重的云层,悬落下坠,泛起恓惶的波浪,纹刻在钴蓝色的窗纸,将梁念诚微白的面色幻影成淡绿色。

  他在一种安静的氛围,苦笑道:“治群哥,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没说过自己的家庭情况,真是抱歉。”

  谢治群担忧地蜷住梁念诚的手,蹙眉,用一种异常慎重的口吻道:“没什么好抱歉的,念诚,那是你的权利。”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刻苦、努力、勤勉、善良。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一切都顺遂,我没有办法忽视你。这个想法,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更遥远的未来,出于我的良心、敬佩、忠诚,一直都不会变。”

  “所以,不管你说不说,我都是抱有期待的。”

  谢治群攥紧了这伤痕累累的手,淡粉色的肌肤上有几道杏色的疤痕,眼神无半分怠慢,只有无尽的憧憬。

  梁念诚的鼻头不经意间蹿上一股凛冽的涩意,谢治群这副认真的模样,虔诚的说辞,只会让他更卑劣地想吻一吻这个人。

  他从十五岁遇见谢治群时应该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切关乎爱情的通明姗姗来迟,莅临到少年身上需要更迭冗长的时间。

  他扣着谢治群的四指轻轻地悬到跟前,那双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缓缓落下头,忐忑不安地将嘴唇在手背浅按。

  带着一种克制许久的哭音说:“谢谢你,治群哥,真的谢谢你。”

  那一刻,谢治群感到手背上有轻微的麻意与胀闷,一股奇异的触动扣发心弦,他没有躲开梁念诚。

  梁念诚抬起头,很淡地笑,见谢治群没有厌烦,慨然地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家里面除去一个年纪稍长的我,还有四个上学的弟弟妹妹和年迈的爷爷奶奶。”

  “后来奶奶去世,我来镇上做了很多份不同的工作,各形各色的人都见过,但从来都没有出现像你一样会那样对我笑的人,我永远忘不了你每次替我解围后离开的背影,和你待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温暖,也因此闪过许多自私的念头,如果治群哥是我的家人就好了,如果我也有人帮一帮我就好了,那些念头成为了我日后的动力源泉。”

  梁念诚抓着谢治群的手,引着它牵至胸膛,贴在浅薄的衬衣底,心脏起搏的位置,踯躅间,他还是想吻的,但恐惧谢治群也许会因此厌恶自己,所以只是稍稍偏离了头,又回归原位。

  “治群哥,我不该乞求你是否能留下来,甚至不该奢求成为你的谁,而是,我这里一直有一个家,等你回来。”

  谢治群感到自己的手很热,视线在与眼前人对接的边界停滞不前,心口发烫,那些话如烙印镌刻在最柔软的那处。

  此刻,他深陷其中。

  “念诚,不该是你一直在说这些的,有的事,有的人,我也在思念,我也想回来。”

  梁念诚不晓得“思念的人”是否囊括自己,也不敢问,今天的坦白使尽了他的勇气。谢治群很温柔,温柔到他不容许自己有一丝撒谎,但仍旧没有袒露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意,因为他不想破坏如今与谢治群的关系。

  他点点头,颇为留恋地松开攥握的手,未曾料想,下一秒却又被谢治群重新握住。

  他诧异地抬眼看,可谢治群已经撇过脑袋,望向窗外。

  他再度发动引擎,车子随启动发出一种低哑的哼声,眼下只能专心开车,惋惜笑了笑,探不清谢治群的神情。

  因而也无从得知,彼时谢治群的脸涨得通红,品尝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怦然心动的滋味。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就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