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愚公移山>第24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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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念诚和程锦一齐为女孩作证,在警察局录完口供。

  审讯的警官秉公执法,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青年得到应受的惩罚,被行政拘留七天,这桩闹事得到一个好结局。

  事后女孩向两位恩人道谢,程锦应对自如,梁念诚则有些拘谨。

  衣服上残留排骨汤的痕迹,湿腻腻的黏附在皮肤,十分不舒坦。

  他用余光偷瞄一旁的女人——墨绿色的格子衬裙,飘逸乌黑的长发,姣好的五官,出落得端庄大方,和谢治群是一类的人。

  优越的家庭条件,从小就受良好教育的熏陶,皆有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蕴,是那种埋没于芸芸众生中,也能惊鸿一瞥的存在。

  他突然觉得,自己喜欢上谢治群,很可能是一件悲哀的事。

  “总之,真的很谢谢你们。”

  女孩感激地朝两人鞠躬,转身对寡言少语的梁念诚,感慨道:“小兄弟,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有勇气去揭发他。”

  梁念诚不好意思地扯了把衣袖,反应来得迟钝。

  除却两个亲近的妹妹,他和异性交谈的几率接近零,更何况是年纪相仿的女孩,木然道:“不客气,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那个男人就是不对,你也很勇敢。”

  一旁的程锦看在眼里,她对面前这个容易脸红的男孩心生好感。

  不仅是因为男孩正义的挺身而出,还有眼下这幅不经世故间流露出的谦卑感。

  男孩拥有一颗赤诚之心,令她想起自己的一位好友,在学生时代也曾在面对陌生人的不公时临危不惧,仗剑执言。

  “小兄弟,你真谦虚了。”

  程锦调笑一声,对女孩语重心长道:“大多数人对女孩的穿着是最不讲道理的,稍微添油加醋,就很容易人云亦云,我们控制不了别人对我们的看法,但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一语道破,梁念诚听得瞠目结舌,更觉自己愚昧无知。

  程锦的话丝丝入扣,如若没有听到这番话,他的思想或许还停滞在旧守的观念中故步自封,认为女孩的穿着的确不妥,才会冒犯某些人的眼睛。

  如今茅塞顿开,女孩穿着暴露并不代表她们轻看自身,而是对于自身个性的表达,任何人对这纯真的表达作出越矩之事,都是十分不堪的。

  “谢谢你,大姐姐,我知道了。”

  女孩十分动容,和程锦拥抱,朝梁念诚点头,便离去了。

  梁念诚抱着怀中渐凉的铁盒,知道自己这么一遭耽误了大事,十分干硬地陈述:“不好意思,姐姐,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程锦看得出少年举止间的紧迫,便没有强留的意思,生出淡淡的惋惜。

  “好,有事你就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

  因为已经错过一站,梁念诚抵达刘阿姨家还需要继续搭乘公车。

  梁念诚穿着单薄的衣裳,开始担心赶不上刘远吃饭的时间。

  彼时东南乡镇的街巷还是喧闹的,眼前马路疾驰过色调不一的车灯。

  恍惚中,他陷入了沉思。

  他对受过良好教育,识得大体的人一向存有敬畏之心,甚至于说甘愿被牵着鼻子走。

  譬如初见就惊心的谢治群,还有说话一针见血的程锦。

  他没有文化,嘴巴一直是笨拙的,碍于家庭压力,初中毕业后便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

  他也曾魂牵梦萦回课堂上听朗朗读书声。

  他有自知之明,对谢治群,原本应该只有仰慕,再生出别的情愫,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他永远没有可能站在谢治群身边。

  他最大的幸运,就是作为尘土,远远遥望着这一颗明亮的星星,将所有爱恋嚼碎了咽肚子里。

  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对自己未曾开始,注定就会悲剧的感情的宽恕。

  五分钟后,公车如约而至,梁念诚这趟公车乘坐了半小时,才来到刘阿姨家。

  开门的人穿着校服,屋内一股浓烈的泡面味扑鼻而来。

  刘远一脸警惕,攥门把的手一紧,只开出一条细小的缝隙,对眼前的陌生面孔道:“请问,你是?”

  梁念诚嗅到那股泡面味,就稍稍发怔,托出那盘铁盒,指腹感到盒底的冰冷,便知道汤已经凉了,更为愧疚自责。

  “这是你的饭。”

  刘远一眼认出这是母亲的饭盒,便有几分猜测,卸下防备,拉开门,喜出望外地舔舐嘴角沾上的葱花,开门见山道:“哦,是我妈让你来的吗?”

  没有等梁念诚反应过来,就不管不顾地接过那盒吃食。

  平日他最喜欢母亲的厨艺,那叫一个香儿。

  如若不是在家饿坏了,他才不会吃泡面充饥。

  梁念诚尽量摆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即使他的年纪比刘远还小几岁,心平气和道:“不好意思,刚才有事耽搁了,所以汤凉了。”

  刘远呵呵憨笑出声,根本不在意,倚靠门边上,张嘴霍霍:“将心比心嘛,没事儿,这算啥事,用不着说抱歉,待会我回锅热一下就好了,诶,你吃饭了吗,小哥,要不进来吃几口再走。”

  梁念诚对这始料未及的攻势不知所措,惶恐待会赶不上公车,延误明天上班,便道:“不用了,谢谢你,这离我家太远,我担心待会赶不上公车。”

  刘远留意到梁念诚衣服上大片的污渍,散发出和排骨汤一模一样的味道,奇怪道:“你的衣服……”

  梁念诚抬头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看污渍,解释:“阿姨原本也给我留一份的,不过被我不小心弄翻了。”

  刘远一脸恍然大悟,扩大了嘴唇:“哦……”

  梁念诚略带歉意地笑,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再搭乘公车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八点,但出现另一个拦截他回家的问题——他居然没带钥匙。

  无奈之下,梁念诚只好寄希望于宿舍有人,不情不愿地猛敲门,连续敲击十几下,却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家是空的。

  自和廖成泽成为室友伊始,他们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甚至连点头对视都微乎其微。

  梁念诚因为亮仔的关系对廖成泽心存芥蒂,并不打算理他。

  而廖成泽亦然,对他保持爱答不理的态度,偶尔还会莫名其妙生出些匪夷所思、不知根源的嫌隙,甚至恶语相对,这令他本就匮乏的好感大打折扣。

  梁念诚愤懑地捏起污渍的一处衣料,弓脖嗅一嗅,蹙紧眉头,无所适从地托着下巴思量,原地等待好半天,彻底崩溃了。

  身上的味道变质作呕,似乎将他的鼻子绑架了,八风不动不肯离散,拒绝对其他清新的空气放行。

  他彷徨地蹲在原地一会儿,决定还是求助,便动身前往亮仔的宿舍。

  可当敲响亮仔的宿舍门,仍是无人开门,贴耳倾听,也没有任何动静。

  梁念诚自问自答:“去哪了,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不容置喙,那个人指的是廖成泽。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念诚感到担忧,他靠在门边上耐心等了一个小时,也未有人归来。

  亮仔的运气很好,能一个人独享一间宿舍,根本没有别的室友打听消息,自己又没手机,所以等了会儿便去楼下的电话亭,给亮仔打电话,结果还是不尽人意,电话没有接通,最终败兴而归。

  惭愧之情涌上心头,因为他对亮仔能去哪,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头绪。

  明明此前亮仔一直很照顾他,处处为他着想,然而自己作为朋友,却连最基本的了解都办不到。

  梁念诚从前一直觉得能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最牢靠的壁垒,即是血浓于水的亲缘纽带,这是世界上最牢靠的关系。

  他时常害怕一段感情的归宿会是结束,他极度害怕失去和亮仔的友情,就像极度害怕有一天,谢治群突然发觉他违背常理的爱欲,最后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毁于一旦。

  无家可归的梁念诚,如鬼魂游荡在空旷的产业园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谢治群楼下。

  即使此时饥肠辘辘,但当一筹莫展地望向谢治群的楼层,见灯是熄灭的,便不肯走了。

  他吹着冷风,想起谢治群的一颦一笑,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就情不自禁傻笑起来。

  没遇到谢治群以前,梁念诚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拼命攥钱,供弟弟妹妹上学,给家人最好的生活。

  一板一眼,毫无对未来的憧憬。

  他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没想过自己还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连娶妻生子这庸俗的欲念,他也一一摒弃了。

  在那个遥遥无期的人生计划里头,他将大部分光阴留给家人,留给自己的所剩无几,他再无余力去规划自己的人生,而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任何令他牵肠挂肚的东西。

  直至谢治群的出现,梁念诚黯淡无光的眼中才寻觅至一丝曙光,才重获制定人生计划的勇气。

  谢治群对他的每一份关爱,甚至每一个体贴的眼神,都会点亮他心底的每一处黑暗。

  谢治群太好,太优秀,梁念诚没有办法不爱上这样的人。

  即便最后爱而不得,他仍旧甘之如饴地投入火海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