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潮搬着笔记本电脑进了卧室,先把电脑搁到了床头柜上,然后单膝跪在床上,俯下身去吻江余的眼角。
江余原本瞪着眼盯着天花板,顾知潮靠近他时,才条件反射地皱起眉,闭上了眼。
“洗完澡就睡吧,我会在旁边陪你。”
“老板大人,有工作的话就去书房办公吧,床上不舒服,你可以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睡。”
江余嵌在被子里,安逸又懒惰,语气也显得漂浮。
看上去就是一只蜷在窝里的猫咪,连尾巴都懒得动了。
“什么叫不用管你?你这么说显得很可怜啊……故意的?”顾知潮说着就掀开被子的一角,上了床。
当他把笔记本搁到腿上时,身边的人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拱到了自己身边来,带得床单都揉在了一起。
江余依旧钻在被子里,不露出脑袋来,但是却在被子里抱住了顾知潮的腰,腿搭在了顾知潮的身上。
顾知潮笔记本没划两下就停下了,倒也不是江余勾得他忍不住了,而是他清楚江余有话要说。
果然,等了一会儿,被子里传出江余闷闷的声音来。
“顾知潮,我感觉我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余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了,他能坦率地面对自己了,但是越是坦率就越是残忍。
顾知潮搂了搂江余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江余也没有等待顾知潮的安慰,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我对简尚辰憎恶至极,被他看一眼都会恶心的那种,可是我又确实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甚至我能坚持活下来,都是因为他的安排。”
“江余……”
“顾知潮,你说很多人爱我,只有我不爱,确实,我现在想到自己曾经接受过简尚辰的帮助,就很想去死了,我觉得我好脏。”
“江余,你不是的……”
“如果我当年没有爱上祁然,没有把他带进我的生活,那么他也不会在江挽面前暴露身份,江挽的病情也不会急转直下,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妈妈。”
“那不怪你……”
“我没有办法想象江挽当时有多痛苦,她恨死了简尚辰,可最后却要被简尚辰怜悯,她那么高傲,却落到那么狼狈的境地了。”
江余的声音依旧没有颤抖,却充满了绝望,是无比坚定的绝望。
时间缓慢地流逝,夜色低垂,江余还在静静地叙说着,顾知潮不再试图安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直以来江余都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光芒,可是当光芒散去,他才看到那浓稠的黑暗。
终于,江余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太多,他又往顾知潮的腰间蹭了蹭,“我不说了,再说下去会打扰到你的,我会感到很抱歉。”
顾知潮苦笑一声,伸进手去揉乱了江余的头发。
“你已经打扰了,不如说点实话。”
江余沉默几秒,突然地抬起头来,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起来有些不满。
“我就是要打扰你了,我才不是什么识大体的人,陪我聊聊天吧,别工作了。”装可怜被识破了,江余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直接将顾知潮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搬下来扔到一边去,随后自己霸占了顾知潮腿上的位置。
“顾知潮,你能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吗?”江余盯着顾知潮的眼睛问道。
这句问话来得很突然,让顾知潮微微一怔,但他也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他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他捏住江余的下巴,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来。
顾知潮低下头锁住江余的目光,认真道:“如果你允许的话,那么我乐意之至。”
江余有些诧异,不理解顾知潮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按照你的变态控制欲,不应该很高兴吗?”
“是,我当然希望你为我而活,但是江余,单向的牵绊是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生命的,那太脆弱了。”
江余怔了怔,忽然笑了,“你的意思是,有一天你也会像……”
“我不会。”顾知潮立即打断了江余的话,并且一脸鄙夷地反问道,“一个男人要多无能,才会被无关紧要的人控制,以至于伤害爱人?”
江余顿了两秒,也笑了。
在顾知潮嘴里,祁然成了“无能的男人”,简尚辰也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你这是在吃醋吗顾知潮?”
江余说着,笑容间就多了一份嘲笑,但并不显得刻薄,反倒是异常撩人。
顾知潮抬起他的下巴,张口咬下去,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个红印子。
“傻子,我是在心疼你。”
当然也是在吃醋,但我不会承认。
江余被咬疼了,推搡开顾知潮的脑袋,揉揉脖子,一脸的嫌弃。
顾知潮看着江余,心里无限矛盾。
其实在他查清楚祁然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就恶毒地想过,通过祁然的真实身份来把江余撕碎,之后代替过去的祁然成为江余的全部。
而他绝不会像祁然一样背刺一刀然后离开,他可以永远地独占江余。
这种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无数次占据上风,充斥了他的大脑,但是从来并没有付诸实践。
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狠心,但最终还是对江余下不去手。
从私心的角度,他当然想要江余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着。
可是从江余的角度,他希望江余能为江余而活着。
所以,顾知潮再一次地把江余拉到身前来,没有计较江余略带嫌弃的目光。
尽可能温柔地,顾知潮对江余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得知了真相却没有告诉你,是为什么?”
江余没想到顾知潮拉他过来,不是为了说情话,而是为了问这种问题。
猝不及防的,江余的眼神颤了颤,鼻子也皱了皱。
他当然知道了,因为江挽爱他。
顾知潮抵住他的额头,告诉他:“这么说有些道德绑架的味道,但就算是为了她的爱,不要轻易否认自己的过去,最起码不要全部否定。”
过去或许爱你的人少一些,但也并不只有祁然一个,你的生命从来不是由一个人构成的。
所以那些令人厌恶的东西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你的过去也并没有充满了不堪,理所当然的,祁然的背叛也不能够完全地否定你。
江余的落泪是无声的,泪水凝汇、划下,没有丝毫的颤抖和抽噎,显得不着痕迹。
他想要反驳顾知潮,可是他不能否认江挽的爱。
最后,他近乎强词夺理地说道:“如果江挽死前有遗言的话,一定是要我一起死。”
顾知潮皱了皱眉,敲了一下江余的脑袋。
他有些生气,是为了江挽而生气。
他认真地盯着江余:“你再说一遍试试?明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你骗人。”
“就算她真的给你留下了遗言,让你跟她一起死,也一定是因为爱你。”
如果在我死去后,你的生命会变得痛苦万分,那么就跟我一起离开吧。
虽然没有见过江挽,但是顾知潮却莫名地肯定,江挽一定会这么想。
“可是、江挽那种女人……”
江余断断续续地说着,却最终还是无法否定,妈妈是爱他的。
虽然作为一个母亲,江挽不称职的地方比比皆是,但是她始终是他的妈妈。
他与江挽,是在连自己都厌弃的情况下,尽最大可能地爱着彼此。
江余不可遏制地落泪,眼泪一滴滴地滚落在被单上,可他并没有扑进顾知潮怀里痛哭,只是呆愣地坐在顾知潮的腿上,眼神飘忽。
他与她,从来不会对彼此说“爱”,但是他们没有没有一分一秒不是爱着对方的。
在过去的那十几年的生命里,他确实曾经与江挽旷日持久地相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