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潮回到家已是半夜了。
派来监视的人冲他点点头,示意江余没有出来。
他摆摆手让人离开了。
推开家门,里面是漆黑一片的,没有一直以来给他留着的灯,顾知潮没来由地心里一慌。
鞋都来不及换,他快步走进卧室,依旧是黑着灯的。
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没有人。
卫生间,没有人。
书房,没有人。
顾知潮的心猛地沉下去,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来想要打电话。
不能让江余离开,最起码现在不能,不能让他们见面……
“嘿!顾知潮。”
路过厨房时,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顾知潮吓得一抖,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虽然被吓到了,但莫名其妙的,顾知潮的心放了下去。
还好,还好……
“怎么在厨房坐着?”
像是失而复得一般,顾知潮的声音竟然透着一些温柔。
他走进厨房,没有拍开灯,径直走到江余面前。
江余坐在柜台上,手里有一根灭掉的烟蒂。
他将烟蒂丢尽垃圾桶里,转过来环住顾知潮的脖子,去蹭他的鼻尖。
“来抽烟啊,怎么了,这么着急,怕我跑掉?你不是找人来看着我了吗。”
江余声音呢喃低哑,一字一句地撩人心弦。
往往,当江余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就已经在无声地散发着欲.望了。
而当江余有意地去散发欲气的时候,他就成了欲.望本身。
顾知潮没忍住,主动仰起头吻了他,轻轻的,没有深入。
“不是说过不能抽烟的吗?”
“但我喜欢。”江余笑着说道,随即从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递到了顾知潮嘴边。
顾知潮皱着眉头,并不打算给江余面子。
江余也不十分顺从,顾知潮不接,他就自己独享了。
把烟夹在嘴边,江余跳下了柜台,顾知潮往后退了两步,没有去收走江余的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打开燃气灶,点着烟,又熟稔地摁开抽油烟机,再次跳上柜台坐着。
“吸烟对嗓子不好。”
“知道知道,会影响配音效果的,但现在都有专业的配音演员了……”
江余一脸的怠惰,把“不敬业”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顾知潮自然不高兴,“演员是你的职业,台词是表演的一部分,你要配得上你的位置。”
听着这义正言辞而且绝对正确的发言,江余笑了,手指夹着烟,一歪头,“你还准备让我出去演戏吗?”
顾知潮霎时沉默了。
在今天通过的种种方案中,其中有一个,就是关于江余的隐退。
放下演艺事业,逐渐回归家庭。这是不会错的说辞。
看着顾知潮的表情,江余也猜到了。
对于以后不能演戏这件事,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他也没这个热爱。
“不聊这个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烟吗?”
江余第一次这么贴心地岔开了话题,虽然开启的新话题也不甚友好,但顾知潮还是耐心接话道:“为什么?”
“因为江挽就是肺癌死的。”江余吐出一口浊气,烟雾冲淡了他的情绪,又使他显得厚重迷离。
烟和江挽,顾知潮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联系,不由得错愕,“所以呢?”
江余冲着顾知潮招了招手,示意顾知潮过来。
出乎意料的,顾知潮竟然不像今早那么戾气,顺从地走了过去。
江余轻轻挑起顾知潮的下巴,贴过去,嘴唇相碰,吐了一口烟。
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瞬间被拉远了,视线也变得模糊。
江余俯身靠在顾知潮肩膀上,反问他,“所以呢?你猜。”
“你想和她一样死去?”
“……是的,我想和江挽用同一种方式死去。”
他不是喜欢烟,他只是喜欢江挽。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最后那几个晚上,江挽疼得连夜连夜地睡不着觉,握着他的手痛苦地死去了。
明明是风华绝代的女人,最后却骨瘦如柴,和美丽一点都不沾边儿。
“江余……”顾知潮叫着他的名字,叫得那么无力。
明明江余就靠在他肩膀上,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重量。
就像是一缕烟,无论他再用力地去抓,也只会更快地消散而已。
“我没事,顾知潮,我没事的。”江余从顾知潮身上起来,眼里没有泪水。
他想起江挽带他离开简家时,曾经对他过的话,“以后跟我姓,叫江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以后我们都是孤独的人了。”
失去江挽,只不过是从一种孤独走向另一种孤独罢了。
江余抚上顾知潮的脸,像是安慰也像是自言自语,他又一次重复道:“我没事。”
再也没有迸裂的欲.望和折磨般的做.爱。
顾知潮把江余指间的烟抽走,掐掉,再抱起江余,转身走进卧室了。
把江余搁到床上后,顾知潮蹲下去牵起江余的手,吻上他的手背,“以后乖乖在我身边,好不好?”
顾知潮想要用自己的示弱换来江余的示弱。
他需要江余活在他的控制之中,需要江余的永远忠诚。
但是江余不管,江余就是我行我素且给脸不要脸。
他把手抽出来,然后与顾知潮十指相扣,“如果一个人是乖的,那么这个人必不可能是江余,顾知潮你懂不懂啊?”
江余笑得肆意,一直到顾知潮把他摁倒在床上,脱他的衣服,他依旧笑得肆意。
可是当顾知潮伏在他的肩头喘气,忍着不再往下进行时,江余的笑容也随之冲淡了。
好想哭。
“顾知潮,你还是恨我吧。”这样或许我能好受一点。
江余略带颤抖的声音,把顾知潮整颗心都撕扯得快要裂开。
他当然恨了,可是他对江余的爱也并不会因为恨而减少。
“睡觉吧。”顾知潮颓然地倒在床上,把江余抱进怀里。
被禁锢在怀抱中的人并不安分,他太久没睡,又睡了太久,一时之间睡不着了,“我还没给何皎皎郑渺他们回消息,会怀疑的。”
顾知潮浑身疲惫,又听见江余提起那些人,有些不悦,“我替你回了。”
“他们没那么好骗,不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他们会给你惹麻烦的。”
“……你不想出去吗?”顾知潮觉得江余有些贴心过头了。
按着江余过去的性格,应该是想方设法逃离他的束缚才对,怎么可能还想着帮他掩饰?
而江余也没有撒谎,直言道:“我当然想,但是。”
但是我爱你。
江余不说完整,顾知潮却隐约猜到了他后面的话。
想听,好像听到江余说爱他。
顾知潮原本已经困得不行了,此时却又找回了一些精神,强撑着睁开双眼,从怀里把人捞了捞,然后用下巴去蹭蹭他的额头。
很懂的,江余仰起头来看向顾知潮。
“说。”顾知潮简单地命令道。
江余摇摇头,想要钻回顾知潮的怀中,却被顾知潮又扽了上来。
“腻死了,我不。”
江余一撇嘴,企图用一脸的嫌弃来掩盖自己的抗拒。
而顾知潮怎么会被他迷惑?
原来江余没少对他说过爱和喜欢,从不在乎腻不腻,矫不矫情,甚至还会刻意用发嗲的语气来恶心他。
过去一句句“爱你”说成口头禅,现在觉得腻了?
“说。”顾知潮十分蛮横的样子,重复道。
“……说话是要负责的,顾知潮,我没办法对你负责。”
见躲不过了,江余便还是坦言了。
不爱时的“我爱你”说得轻而易举,当真正爱上时,才会字字珍重,思忖良久。
顾知潮心里空了一下。
没办法对他负责,意思就是没办法准备承担相爱的后果了。
但是他清楚,这不是因为江余缺乏责任心,恰恰相反,如今不肯对自己说爱的江余才是具备真正爱他的江余。
爱会让人勇敢吗?不,爱会让人犹豫。
顾知潮想问江余为什么,但是他知道,江余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索性不问了。
只是,他不问,江余却十分贴心地开始自己解释。
“我太坏了,顾知潮,我永远愧对你的爱,我对你的每一份感情都像是赎罪,但我不想赎罪,我想要干干净净地爱你,可我已经很脏了。”
并不是单纯的愧疚,而是不想让愧疚掺杂进我对你的情感之中。
如果我爱你,那么将是一个独立的我在爱着一个独立的你,不因利益而爱,也不因愧疚而爱。
顾知潮真想堵住江余的嘴。
放在原来,他会很喜欢江余的这份清醒,可现在他却希望江余变成一个纯纯的恋爱脑。
想得太多了,就容易脱离他的掌控。
“你困了?”江余能感觉到顾知潮的疲惫乏累,但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
顾知潮紧皱着眉,一把抓住江余的手,敢拍他的脸?
“干嘛?”
“先让我给朋友们回个消息再睡,万一他们真的报了警,就不好解释了。”
江余是真的担心。
在他一众的狐朋狗友中,何皎皎尤其令人头疼。
一个有权势有实力的女人,火起来根本不把顾知潮放在眼里,报警对她来说都是温和的选择了。
但是顾知潮却依旧沉静,重新把他的手揣进了被子里。
“明天醒了再回也一样。”
“一晚上诶,不会出事吗?”
“不会。”顾知潮十分笃定。
从个人性格的角度上来说,何皎皎那种脾气,似乎干什么离谱的事都合情合理。
但是顾知潮是站在领导者的角度看问题的,而何皎皎也是一个领导者。
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人,身后都有着无数的员工和资本,每一个决定都要审慎,做长远考虑。
这就是为什么何皎皎性格莽得一批,却依旧能在圈子里屹立不倒的原因。
莽,又不是傻。
爆雷的后果不是何皎皎能够控制的,而且锤他之后,江余的立场也会变得很难受,何皎皎应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