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舞动白马【完结】>第4章 扎西德勒

  今晚是我这几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如果没有在半夜被肚子上的膝盖给顶醒的话。

  在确定它是膝盖之前,我以为它是刀,匕首,总之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武器,但细细感受了一下,那与冷刃没入身体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床头小灯,转过身却发现将身体蜷成一团的吉羌泽仁,一副很缺乏安全感的模样,但我不太相信,毕竟,他看起来是个很幸福的人。

  但此刻,他眉头微微隆起,额上细密的汗珠闪着细碎的光,应该还做着噩梦。

  是作案新手吗,什么都还没做就紧张成这样?还是有别的事困扰他?

  我稍稍凑近些,由于职业心理,下意识将吉羌泽仁额前的湿发往开捋了捋,指尖传来若有似无的烫,都说十指连心,那点温度在本来就十分敏感的指尖无限放大,我的心也跟着不免颤了颤。

  再细看几眼,发现他的鼻梁与左眼角都生着颗痣,并且与耳垂处的黑痣连成了条柔线,一肌一容晕着汗莹的光,不清楚是不是刚醒的原因,这三颗痣在我眼里显得有些妖冶。

  但这个词明显与吉羌泽仁的气质不符。

  “阿姐......”就在这时,近在咫尺的嘤咛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你还好吗?”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才恰当,只能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还是自然苏醒更好些,这么想着,我坐起身子,凑近瞧,拉远看,试图让自己的小动静来唤醒他,当我再次凑近时,吉羌泽仁倏尔睁开眼睛,与我的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在一起,他脱力般低喘着气,眼神里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惊慌,整个人显得十分无助,我身体蓦地一僵,忘了撤开距离。

  就这样无声对视了几秒后,吉羌泽仁先一步别开视线,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喘,“抱歉,影响到你休息了。”

  “没,没有,我刚醒来,正好看见你睡得不是很安稳。”我一节节挺直腰杆,有些慌张地岔开话题,只希望对方不要误会我刚才的行为,“做,做噩梦了?”

  吉羌泽仁瓮声瓮气地嗯了声,神色惙然,看样子还没从噩梦里缓过劲儿。

  “……没事,可能没盖住屁股,我妈说那样很容易做噩梦。”吉羌泽仁说着伸手将藏袍从床尾拉过来,慢慢盖在了我身上,声音也轻柔了很多,仿佛做噩梦的是我而不是他,“但也有可能是冷着了,这边天气就这样,早晚温差很大,你得注意点。”

  我怔了怔,手掌轻轻抚过藏袍顺滑冰凉的面料,不明白他在这种时候对我的照顾算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今天说那么多,我都不好意思应了。”吉羌泽仁打了个哈欠,十分体贴地问,“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你睡不睡得习惯,要是冷的话要不把电热毯再调高一档?”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都挺好的。”

  “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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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灰白,远处的雪盖着山尖,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粽子,想必用不着多久,天气稍微回暖,雪变成水,白山尖也就没了,以前很少与山水打交道,好不容易见了这么一场正儿八经的雪,也是可惜。

  零星的碎雪划过脸,勾起一丝丝的痒,湿冷的雪气中,环卫工人杵着高粱竹丝大扫帚扫着雪,“歘歘”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醒人,陆续点亮街边的红灯笼,向行人指引方向。

  吉羌泽仁倚着旁边的公交站台,睡意朦胧地盯着江对岸的山打哈欠。

  山上立着“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白底红字牌,江水沉浮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近忽远,稀疏的车辆从我眼前缓缓驶过。

  万物都在有力地呼吸着,除了我。

  在这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城镇,我显得格格不入,但此时此刻,我应该和车站将近三十个人一样,都期待着那辆公交车的到来。

  我没有坐过公交车,但能想到这样跟大爷大娘抢位置,应该和在菜市场与他们抢菜同样具有挑战性。

  “等一下我去抢座位,加入企鹅君羊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你呆在原地,等我下来接你。”吉羌泽仁说着将我带到离人群远一些的地方,自己则时刻注意着远处。

  其实我觉得,他大可将我塞在某个夹缝中,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看样子是车来了。

  人群中,吉羌泽仁在小步小步往前挪,身边的人拎着东西将他搡得摇摇晃晃,车还没停稳,就已经有人将东西从车窗里扔进去占位置,我下意识觉得危险,但又不好说些什么,随着一声深重熏人的尾气从车底喷出,公交车颤颤巍巍地张开了两张大口。

  只见吉羌泽仁两个大跨步直接坐在了最近的位置上,速度之快让旁边的大叔大娘们都看愣了,紧接着人流涌进,车厢很快就被填满,还有十来个人只能站在过道里,剩下几个年轻人努了努嘴打道回府,并不愿意受这折腾。

  “哎呀,又没嘚位置了,你咋个搞得啊一个都没抢到?”

  “天瓜嘞,这人些多的,我还不如甩火腿儿。”

  “哎哎哎,你的jio莫要踩到我的东西哈,注意到点嘛!”

  “师傅,啥时候走啊,可不可以再等一个人啊?”

  等人差不多消停下来后,吉羌泽仁朝我看过来,冲我开出一个笑,我别开眼,却看见白山尖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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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你坐这。”吉羌泽仁把我安顿在位置上,自己则一手抓在前面椅背上。

  “你呢?”我尽量缩着脚为他腾立足空间,额前的头发蹭得我眼皮发痒。

  “我就在你旁边。”吉羌泽仁回道。

  我想这和最后的晚餐一个理,便说服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番照顾。

  话音一落,车身发动。

  群山负雪,明烛天南,清风夹道,水声潺潺,公交车停停走走,沿着路晃悠悠地前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的体验。

  随着时间的推移,乘客也下了部分,但活动的空间仍然很逼仄,吉羌泽仁紧着身体,似乎在尽量不让自己靠到我的伤手,也在尽力不让别人靠近。

  也是,我要是再坏点,就大打折扣了。

  一位阿姨向我们挤过来,她拿捏着当地方言笑容满面地问:“这两个小伙子才长得俊嘞,哪儿哈下车呀?”

  吉羌泽仁笑了笑,将十块钱车费递出去,“在大英村下。”

  “好好好,快到了,下一站就是。”

  “加个微信吧,我把钱一齐转过去。”我取出手机作扫码状,我从来不欠人人情,即使欠了,能多快还就多快。

  “啊。”吉羌泽仁迟疑了一下,正要掏手机,车身却突然颠簸加急刹,全车人不受控制地惯性前倾,一声声惊呼此起彼伏。

  前面的一位大叔脚心不稳,庞大的身子就要向后倒下来,但吉羌泽仁抓紧前方的靠背,并没有躲避的意思,他的两条手臂形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将我保护在里面,可他自己的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下俯冲了一步。

  大叔踉跄着就要压在吉羌泽仁的胳膊上,那体格压下来,若角度刁钻些甚至会导致骨折,我一时也顾不上自己,伸手想要帮忙挡,然而大叔落在我们手上的同时,我整个人竟向近在咫尺的脸庞栽了过去。

  下一秒,我又被后劲儿弹了回去,唇上的柔热迟迟不散。

  “这畜生,瞎跑什么!”司机师傅在前面突然骂了一句,“妈的,吓老子一跳!”

  大叔颠了颠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回头朝吉羌泽仁说了声不好意思,他咕哝应了句,心不在焉地挺直腰杆,并没有问我刚才的事情。

  而我满脑子都在回放刚刚的乌龙,脸臊得发毛,像是有蚂蚁在皮肤底下筑巢,我再没心思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只是抓住腿下面的板凳,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不要再扑到别人身上去。

  我组织好语言准备向吉羌泽仁解释,但看到他红透的脖子后,那些说辞就给忘了。虽说是我亲了他,但似乎他更尴尬,算了,反正也是快死的人,说这些反而矫情。

  下车后,随着吉羌泽仁踩着水泥路往上走,这里的路还算宽整,两道都是雪木枯枝,山溪结了冰并没有流动的声音,抬头隐约可以瞧见山高处的屋角。

  一切都不是我所想象中的崎岖洼地,眼前的村寨一眼望去虽冷清了些,但也不同我以为的荒山野岭。

  再走几步,我便清晰地看见了这座村寨的壮观。它依山傍水,一道鸿沟将村寨一分为二,山泉迤逦而下,四周枯山环抱,鲜有几树苍色,看起来根本不会乏味,氤氲着凛冽安逸的雪风从十几米高的旷沟吹来,叫人心旷神怡。

  说不上多美,却让我内心感到格外安宁。

  是个不错的埋骨处。

  接着迎风走向分岔路口的左边,水泥路上雪泥斑驳,沿路印下一串串脚印。不过几分钟,他停在一座楼房前,一层混凝土筑,二层是木建,我往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诸房建法如出一辙,看来这是这个农村自建房的标配。

  “你先等等。”吉羌泽仁说完小跑进房里,我应声顿住脚步,没再往前走了,那间屋子有两扇红框深绿玻璃窗,往里看,可以看到绰绰的人影。

  这么多人杀我一个,未免有些大费周章。

  很快,吉羌泽仁又从房里跑出来,只是手里多了一条洁白的丝绸,就在我以为他要当场勒死我的时候,却听见他笑着对我说:“扎西德勒!”

  清朗的嗓音在空旷的坝子里响起,如同谷吟,纯白应声落在我脖子上,我愣了愣,轻盈的白绸垂在身前,如同蚕织的云,淡淡的焚香味在无形中包容着我的不敬。

  “这是哈达,象征吉祥善良,我刚说的扎西德勒,在藏语里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还没等我问,吉羌泽仁便开口释意,笑得温柔坦荡,“祝你健康平安,万事如意。”

  我心口一疼,像被投进大石的静湖,一时涟漪不断,我连忙鞠躬,“谢谢。”

  “哎,来进来坐进来坐,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一位老妇人从房里走出来,摇着手里针线活冲我招呼。

  我应声走进去,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大人小孩儿其乐融融,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朴实的温暖,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空手而来,更不该来到这里破坏如此美好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