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与牧神相关的实验记载只有一处,便是金发魏尔伦的诞生——欧洲谍报组织成员,黑发魏尔伦潜入了牧神的实验室,协助实验体即金发兰波击杀了牧神,此后二者互换了姓名,并在谍报组织里成为了搭档。

  这或许就是当时遗留下来的废墟。

  有能力进行这种实验的人,本身的实力和异能力都不该小觑。我愈发慎重了起来,打算一边寻找坂口安吾一边探寻当年发生的事。

  药剂室里残存的各种标注属实是有点为难我这个文科生。打量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的东西后,我缓缓走出了房间,在心里构建起这栋建筑的布局起来。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看起来像是某个地下室,周遭没有窗户,环境阴冷,全靠换气系统维持正常的运作。这样的环境或许正好适合药剂的储存,一连几个房间看上去都像是原本用于这个用途的。再往里走不远,实验仪器类的设备就更多了起来。除此之外,这一块的房间里大多还剩余着一些碎裂的圆形容器,看样子就像是那种科幻电影里常描绘的存放人形实验体的地方。

  或许金发魏尔伦,就曾经在这里面某个地方孕育。

  出于这点考虑,我小心翼翼地抬步进去,顺着一个个房间搜查过去。越往里走,房间里的碎裂惨状就越发严重,我也越发难以移步起来。我猜测最里的房间应该才是当初那场战斗的现场,否则不会出现这种辐射式的局面。果不其然,最里面的那间房甚至就连天花板也塌了个彻底。然而这里的层高太高,黑洞洞的看不到顶,我抬头瞥了一眼,那像是盘踞着吸食人魂魄的混沌妖怪。

  我一点点挪开障碍物,往里走了进去。

  要是安吾先生在这,他或许能直接看到当时的全景。而我只能采用最为传统的方式,地毯式地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

  终于,在层层碎石粉末的掩盖之下,我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把样式复古的钥匙。

  “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的?周围都碎的这么彻底,它居然还能如此完好。”我将他捡了起来。

  沙尘自动从其上脱落,显出它原本苍翠的面目。它入手很凉,有种玉质的莹润,不像是任何的金属,倒像是某种玉石。我被他细腻的触感舒服得恍惚了一瞬,周遭的世界霎时一变,就回到了一切光洁如新的时候。

  眼前的双方正在对峙着。

  黑发兰波此时不过少年模样,却宛如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青竹,直直地挡在了金发魏尔伦面前。魏尔伦浑身湿漉漉的,似乎刚刚从容器里被捞了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无机质感,独独眼神里透露出强烈的恨意。

  “我要……杀了你!”

  与兰魏两人不同的是,马拉美似乎一直未曾动用任何异能,反倒是借助房间里层出不穷的机关和异能力道具与之抗争着。而这样的攻击显然不如对面的两人来得灵活,他渐渐落入了下风,并最终被黑发兰波找到了机会控住了身体,被金发魏尔伦一击必杀。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马拉美的手颤颤巍巍地从虚空里攒住了一样东西。魏尔伦当即将之打落,而后一枚骰子滚到了我的脚边,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急速转动着。就像是盗梦空间里,永不停息的陀螺。

  马拉美的目光顺着骰子……慢慢爬上了我的身体。

  “原来……是这样。”

  我很确信他是真的和我对上了目光,因为在那一刻,他微微仰头,不偏不倚地看向了我的眼睛。他的笑容很凄,像是寒冬雨夜里绽出的红花,眼睛里却带着释然后的平静。

  “我们……还有机会……”他朝着我说完这句话,又被惊疑不定的魏尔伦补了一刀。他的躯体渐渐消散在半空中,连带着骰子转动的声音、兰魏两人的身影全都一起湮灭于烟尘。

  “我、们?”

  冥冥中的命运再度以直觉的方式降下天启,让我确信马拉美的确是在对着我说话。可这样一个连魏尔伦这种级别的异能力者都能制造出来的人,为何会与我达成同一阵线?又为何死得这般……轻飘飘的?

  我不得其解,只得记下了这处房间和其中掩盖的秘密,上楼继续去找安吾先生,以及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出人意料的是,一楼竟然是正常的别墅样式。除却面积更大了些,一切都与普通的别墅没有什么分别。它甚至没有受到地下室的波及,大多设施和装饰都保存完好,正中央的大厅还能看出明显被精心布置过的痕迹,似乎随时可以用以举办宴会和沙龙。

  我沿着一楼的大厅转悠了一圈,在偏厅里看到了正低头抚摸着沙发的安吾先生,想来是在读取着上面承托着的记忆。

  “你来了。”他警惕地睁开了眼,看见是我,又松了口气,“那个密道里设置了一个空间传送的装置,我下去之后才感受到了不对,但当时想联系你已经来不及了。”

  “我猜到了。”我用手点了点脑袋,“当时联系不上你,我就知道底下肯定有别的空间了。你来这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坂口安吾摇了摇头,“我一掉下来就在正厅,而后一直沿着一楼探查,大概了解清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切换成了传音,道:“这里是牧神马拉美的居处。马拉美性喜交游,经常邀请一些文艺界人士前来沙龙。但是到了后期,他突然开始有条件地进行人员的筛选。先后进入过他的筛选圈的人有三位,第一位是纪德。纪德对他很是尊敬,经常来沙龙旁听,后面一度快要成为马拉美的弟子,但最后似乎并没有入选,只是一直旁听着。”

  “第二位是兰波,在他在自然主义集会上公然和左拉等人闹翻了脸、提出了自己对象征主义的看法后,他就进入了马拉美的视线。”

  “第三位是瓦雷里,他是马拉美最满意的人选,但最后却被发现并没有拥有任何异能力。马拉美因此拒绝他加入星期二,他也没有再参加过星期二的沙龙,仅仅只是凭借纪德的渠道,了解星期二的内部讯息。但事实上,纪德最开始向瓦雷里提供材料,也是经由马拉美的授意。”

  在了解清楚星期二的具体指代后,我基本上能锁定星期二的参与成员。但经由坂口安吾这一番详细的解释,我在许多细节上也产生了恍然大悟的感觉。结合黑发兰波谍报组织成员的身份,他当初促使莫里斯邀约他进入左拉沙龙的行为应当就是故意为之。他试图通过与自然主义决裂的方式吸引象征主义阵营的注意。而最后的真正目的,当然是调查清楚马拉美和他秘密开展的实验,并在发现魏尔伦后竭尽全力将他救出。

  “那那位书店老板呢?”这是唯一一位我至今仍旧无法确定来历的人。

  “他……”安吾先生难得现出了一分迟疑,“他是唯一一个我看不透的人。他参与星期二的集会,却并不是星期二的成员,对马拉美的态度比之仆人对待主人还更为过分。简直像是……看待自己的神明。”

  这样的描述让我心下有了猜测,他或许也是一个实验体,替马拉美操持着书店的生意并暗中操控着旧书集市。在他不知道出于何种情况被梅尔索杀死后,不了解旧书集市内情的梅尔索不敢完全拒接旧书集市的单,怕被人发现端倪,却又因为没法像前任店主那样维持广泛的货源而难免在交易中出现了问题——或是因为疏漏没分清收来书籍的真假,或是有意仿冒糊弄,但总归结果是一样的——马克西敏发现了诗集存伪,并因此和我达成了合作,又将我引向了地下酒馆。

  兜兜转转,一切都连成了一个圈。

  “说起来,安吾先生有看到梅尔索吗?”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我刚刚一路都没有看到他。”

  “他应当也进入了这里。看他当时目标的明确程度,估计也不是第一次来。或许去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密室?我很确信他不在一楼。”

  “您怎么不说他去了楼上呢?”我好奇道,“这么确定他去了密室,莫非您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坂口安吾的困惑逐渐转成了凝重,“你不是从楼上下来的吗?我刚刚没有在一楼看见你。”

  “您莫不是忘了还有地下室?”

  “不可能。”坂口安吾斩钉截铁道,“我刚刚在整个一层仔细搜查了一圈,这里绝对不存在着地下室一类的空间。”

  “可我确实是从地下室上来的。”我知道安吾先生不是那种会有疏漏的性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当即带着他去刚刚上来的地方看。

  那儿如今平整无奇,安吾先生和我又各自前去探查了一番,一切都像是我的一场癔症。

  “这里的空间确实不对。”安吾先生严肃道,“我本以为传送阵法只是刻意设置的入门障碍,如今看来,这里似乎到处都是这种障碍。一会我俩尽量跟紧些一起行动,以免落单对上敌人。”

  “好。”我点头应下,跟着安吾先生上了二楼。

  二楼除了一个偏厅大小的起居室,剩下几间全是没剩什么东西的卧房。唯独有一间的门紧闭着。安吾先生捣鼓了半天,没开。我看了一下锁孔的形状,拿出那把钥匙尝试了一下,竟然开了。

  这是一间保存非常完好的书房,像是从未被洗劫过。

  我和安吾先生进了房间,把门从里面关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手稿,最上面的赫然是马拉美的名篇,《牧神的午后》。我跟着一起读了半天,只觉得别有一番韵味,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再找找。”坂口安吾扫了眼两边的书架,“我从这边开始。”

  我自觉走到了另一边,一本本翻起书册来。

  马拉美的书架很有诗人的本色,这边摆放的基本上都是诗歌和诗论。经典的《理想国》、《诗学》甚至有不止一个版本,而马拉美将其间的区别细细标明,并在一旁做了批注。我一顺读来,竟也觉得受益匪浅。

  到了后面,诗歌就有了明显的偏向性,依稀可以看见象征主义的萌芽。听过名字的、没听过名字的……很难想象马拉美是从哪搜集来了这么多不同诗人的作品。但一记起旧书集市背后其实是他在操控,我又对此不意外了。

  这些作品里基本上都有一些诗行被重点标出,有些诗句甚至很类似,有点像一者对另一者的化用或者致敬。马拉美似乎仔细比较过区别,一部分诗句的后面被他划上了圈,还有些则被斜杠杠掉了。他似乎在依靠着某些标准对诗歌进行着评判,而我却不能从他的结果中窥见标准何为。

  直到坂口安吾轻轻咦了一声,“这本似乎很不一样。”

  “什么?”我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去,偏头看着上面的内容。而坂口安吾正好翻到了最新页。

  一阵光华闪过,我的眼里溢满了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