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尝试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赛马》的拍摄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穿越前我虽然也被学校找去拍摄过招生宣传片,但跟正儿八经的剧组经历还是有些差距。再加上了解了一下藤原拍摄出来的影片后,我发现他并非是浪得虚名,而是真的对于作品有些想法,便也对这次的邀请更加认真了起来。

  找回生活热情的第一步,便是要对生活足够投入。为此,我很快就去了藤原联系好的马场报道,提前学习一些有关马匹和赛马的知识。

  “这次藤原先生沟通后确定的马匹主要有两匹,一匹是匹亮栗色的马,名叫无声行云;还有一匹是匹芦马,名字是黄金羽。”马场的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我们往马厩走去。

  厩务员此刻正在喂食,而栗马亲昵地呆在一边,乖顺地进食着,偶尔还会蹭一蹭厩务员的手掌。

  “无声行云就是剧中织田先生所扮演的骑师前期相伴的马。跟剧本上写的设定类似,无声行云性情温顺,非常亲人,而且智商很高,能出色地完成各项指令。虽然初出茅庐,但他在最近的比赛上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负责人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我们都很看好他,每场比赛上无声行云的人气也说明还有更多的人同我们一样信任着他。”

  吃完饭的无声行云已经开始在马厩里转圈圈了,一副时刻备战的模样。我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我要更快”的斗志,不由夸赞道,“看起来真的非常值得信赖呢。”

  厩务员和负责人显然都很高兴行云被夸。因此,哪怕是织田作后续又提出了一些关于马厩的设计问题,他们也耐心地给予了解答,“之所以在马厩里吊一些苹果是为了给无声行云设置障碍,是因为他有左旋回癖的习惯,会喜欢往左边转圈圈。我们怕他在狭小空间内快速旋回转动会造成马蹄磨损,所以有意通过设置障碍减缓他的速度。但没想到,这家伙的速度没慢,倒是把穿越障碍的身法练出来了。”

  “原来这是一种特殊的癖好啊。”我半弯下身,隔着厩栏更加仔细地观察着无声行云的马蹄,“如果会磨损的话,不考虑强行扼住他吗?”

  “但那样行云会不开心,整匹马很沮丧地缩在角落里。”厩务员拿着工具走了出来,“总归磨损是未来的事,现阶段就让他顺心畅快一点吧。”

  “您们都是对马很好的人呢。”我感叹道。

  “毕竟还得指望他们吃饭呢。”负责人露出了一个有些慨叹的笑,“走吧,再带你去看看黄金羽。”

  “您们这起名真有意思。”在黄金羽的厩前站定,看着这匹通身泛白极度符合个人审美的芦色马,我的眼睛不由亮了亮,“栗色的是云,偏白的却是黄金。”

  “有一半是随了他们祖辈血脉的名字。”负责人似乎是头一次见有人从这个角度提问,还怔了一下,笑着道,“不过这不是还有一个羽字嘛。像黄金一样珍贵,像羽毛一样飘逸,这就是我们黄金羽呀。”

  像是听懂了在夸他,黄金羽适时打了个响鼻。

  “还挺活泼的,想必这就是后期我要扮演马主的那一匹?”织田作往前迈了一步,却被厩务员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去不得,去不得。告诉您一个小常识,如果马头上带了红布,就说明这匹马……性格比较闹腾。如果尾巴上系了红色的带子……就说明这匹马比较喜欢踢人。不瞒您说,咱们黄金羽不仅追劲和耐性是第一流的,脾气也是第一流的。贸然上去……只怕会伤到您,你们还是先慢慢熟悉一下吧。”

  “咱们这位先生的胆子可大了去了,那可是敢硬闹交润社带走红牌的人物。”一道熟悉的人声从后方传来,赫然是藤原。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从这缝里窥探着我和织田作。我顿感不舒服地搓了搓手臂,等着他结束这番疯子似的观察。

  “织田先生……”他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些,判定了观察的结果,“您的状态看上去好太多了,虽然仍然有着压抑不住的颓丧,但心里却像是死灰复燃了一般——只有一点火星,但这也是光亮。看来我真的没选错人,寺田先生就是最适合拉着你走出泥潭的人。”

  “谢谢?”我将先前的不适归结于不习惯被人如此细致的窥探,尽力礼貌地给予答复,“希望能够演好您的这个故事。”

  这毕竟是我准备重新找回联系的基点。

  “还不着急,您得和马再熟悉些。”他摆了摆手,负责人就识趣地带着厩务员离开了这里,“你们看上去不怎么熟悉赛马,看过赛马比赛吗?”

  “知道一点,但自己没去看过。”我回忆着记忆里的片段,“毕竟越往高处走,很多人就越想通过各种法子找一些刺激。赛马和救我,不过都是其中之一,听听就算了,却没法让人真正提起兴趣。”

  “这个心态,可是演不好这部电影的精髓的。”他拍了拍我的肩,“正好下午有场无声行云的比赛,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我们坐在了赛马场贵宾区的包厢里。

  外面的人潮涌动,到处都是排队买着号票的人:临场闹着改号的,疯也似的拉着人借钱的,趴在台边失声痛哭的……我没法共情这样的赌徒心态,倒是织田作盯着他们看了许久,一直看到藤原开口问他,“虽然说马主很少有自己去买号的,但现在……你想去试试也不是不行。”

  “不,我并不喜欢做赌徒的感觉。”织田作立马拒绝了,“我只是觉得很鲜活,想记下这个场面。”

  “鲜活,”这两个字在藤原的唇齿间打了个转,“你倒是很有搞艺术的天分。”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无声行云并不是这其间人气绝尘的那一个,还有另一匹骏马也有着颇高的投注率。但无声行云无疑是这之中最赏心悦目的那个——从开始就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眨眼间便和后面的马群拉开了三四个身位的差距。

  可他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踩着风声,越踏越快。

  五个……六个……身位差距越来越多,直至将近半个直道。买了无声行云号票的民众在惊呼,喧闹声从四面腾起,而我却仿如和无声行云的骑师融为了一体,眼里只有永不止息的速度和与前一秒的自己较量的自我。

  一马当先,万马无光。

  他仿若来自异次元的逃亡者,逃往的不是终点,而是自我和自由。

  我突然如此直观地领略到了“大逃”这个词的含义。

  另一匹追马在末段加速冲了上来,却还是没能缩短在前端就已被拉开的差距。无声行云毫无悬念地获得了第一,而我却仍然久久震撼于那样的速度,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我好像明白……主角为什么明明已经拿下那么多个冠军,并且在已经拥有相熟相称的马匹后,还是自己主动挑选了这样一匹大逃马了。”我兀自喃喃道,“谁能拒绝捕风的魅力?”

  “还不够,一代,你理解的还不够。”藤原道,“马匹的称谓没有那么容易更改,所以我同意了马场给予的建议——直接用两匹马的真名进行拍摄。而你,一代先生,我也希望能在电影里以你和寺田先生的本名作为人物名进行拍摄,方便你们更好的带入角色。毕竟一次启用两个没有相关经历的演员,我也有些没底。”

  我没什么意见,毕竟织田一代对我来说和角色名无异。而织田作显然也是如此。

  藤原有些高兴于我们的识趣。他抽了根烟,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那么,就请你们多和无声行云和黄金羽熟悉一下吧。前面的故事大纲给你们了,更细致的剧本我还在改。或许我们需要调整一下拍摄的节奏,当然,这主要是根据一代君的状态决定的。但我希望您能记住先前那种失去了一切意义的感觉,否则,我不介意帮您一把。”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我,确保我能听懂他最后半句话里的威胁。

  前面隐约的感觉没有出错,这真的是个疯子。

  织田作突然站了起来,打算往外面走去。藤原头没有动,嘴里的话却很快跟了过来,“我敢这么跟你们说,是因为我只是想拍一部好的作品。除了作品以外,没有别的什么是值得我关心的。仅此而已。所以只要你们足够配合,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们做任何事。更确切的说,我很欣赏寺田君刚刚用的鲜活这个词,不同的是,作家用文字记录鲜活,而我用镜头捕捉鲜活,这就是我作品的核心。”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品味这个词的美好,“一代君的身份,全京都不超过三个人能完全摆平。只要拍完这部戏,从此以后他便和交润社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诱惑,寺田君难道不心动吗?而我只需要一代君回忆先前的状态,能扮演出来就行。”他像是给予了天大的恩惠,表情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看,我甚至没有真的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那种状态。”

  “毕竟,这是个关于抗争和拯救的故事。我若是不希望最后大家都是好的状态,又怎么会让寺田君来出演这个拉他一把的人呢?”

  织田作的脚步顿住了。

  藤原非常自觉地留了时间给我们消化,交待我们记得明天开始学骑术后便扬长而去。于是织田作又重新靠着我坐下,偏头看向了我。

  “你怎么看?”我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有古怪。”

  “有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