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森先生。”

  入侵者完全没有身为入侵者的自觉,清水甚至向森鸥外一点头,像极了清晨前往首领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一般人员。

  “砰!”

  正是这点头的罅隙,枪声骤起,清水俯身,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重新站起的时候,已经抽出了背后的长刀。

  “清水干部,你现在是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吗?”刚刚射击过,枪膛还是滚烫的,森鸥外却将手/枪置于一旁,拉开抽屉,取出一排码得整齐的手术刀片,一片片安装在另一排手术刀柄上。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一场大型手术前的预备工作。

  但直到最后一片刀片匹配上了刀柄,清水只字未语。

  “我记得和你说过,只要为了组织的既存和利益,我会做任何事——杀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森鸥外当着清水的面将他的武器拢进袖口,只在右手掌心留下一把。

  他曾经是军人,还是参加过上一次世界大战的军人,虽然一般来说军医不上战场,但如果有人能了解暗常岛惨绝人寰的战争场面,就会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路过战场的蚂蚁,也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而对于战争,杀死敌人,就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手段。

  森鸥外进攻的路数刁钻又凶险,他的手术刀总会在各种出其不意的角度出现,这看上去没有章法却又实在行之有效,如果福地樱痴在场,或许会感叹这就是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人拥有的最好格斗反应。

  但清水的攻击迅猛又新鲜,防御的角度果断又尖锐,挥舞刀锋的手法流畅顺利,这不是在道场或武馆可以得出的经验,他的手上必然拿捏过不下十数的人命。

  在不宽阔的空间中使用长刀作为武器并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但对于清水而言,别人不能左右他早上吃煎牛扒还是喝粥——同理,选择长刀还是小匕肉搏并不比选择哪种早餐更困难。

  但现在,众人眼中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的青年,已经完全抛弃了伪装,甚至于森鸥外能察觉到清水的攻击,对他带有某种莫名的怒意。

  这一认知比清水肆无忌惮地攻上港口黑手党大厦更令人迷惑,哪怕是最粗浅的杀手也知道在与人交手的时候不能掺杂个人情感,他们需要冷静、克制、理性,需要从对手细微的起手变化判断最佳的进攻途径与剿灭方式,Blade这种顶尖杀手更是如此。

  这一点在开头时清水做得很好,否则他如何能在远程狙击和解决十数个守卫之后心平气和说出那句“森先生早上好”。

  而他现下的举动,比起暗杀,更有几分泄愤的意味。

  这也太值得玩味了,他大张旗鼓攻上港口黑手党大厦,磨刀霍霍对着自己,做到这个份上竟然能被情绪裹挟?

  但森欧外无暇细想,哪怕是处于奇怪的情绪当中,清水的攻击也丝毫不减威势,长刀一挑,那把稳稳握在手心的手术刀竟这么被挑飞了。

  武器脱手,但攻击未曾停止,刀锋贴脸扫过,带起一阵劲风,森鸥外后仰避开,立刻从袖中摸出另一柄手术刀,对准清水小腹刺去。

  蓄力不足,角度不准,这招只是以攻为守的下下策,森鸥外本也只是为自己争取一口喘息的机会,刀刃只堪堪划破了最浅表的皮肤,但清水却蹭地退开,仿佛刚才那下攻击黑虎掏心,命中即死。

  森鸥外亲眼看见被手术刀锋扫过的小腹洇出一滩血迹,怎么回事?他身上还带着伤?森鸥外想起下属的汇报当中旧工厂外那滩惊人的血迹。

  疑问没能解惑,下一波交锋就在眼前,这回清水似乎冷静下来,攻击与防守滴水不漏,不变的是依旧招招向着死门,全无留手。

  “哥哥!”

  猛烈的交锋之中忽然传出稚嫩孩童的嗓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红色Lolita的金发少女“唰”地冲进战场,准确地说,是冲向清水落刀线路中途!

  “爱丽丝酱!”森鸥外失声大吼,仿佛一位即将失去女儿的父亲,但若从另外的角度细看,便能发觉他残忍地勾起嘴角,雾紫色的虹膜中透出满满算计。

  清水没有杀广津柳浪,只是让他陷入昏迷,可以推测清水想对付的对象只有他本人而已,那么,他会如何对待一个无辜的少女呢,在不知道爱丽丝是他的异能力的前提下。

  真是抱歉呢清水,为了取得胜利,阴谋诡计又算得了什么!

  “噗!”

  呼吸之间,森鸥外感到肋上三寸被锐物击中,他用余光瞥了眼,看见一把手术刀正直愣愣地插在上面。

  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为什么他的武器会扎在他自己身上,第二柄手术刀接踵而至,这次是肩膀,穿透锁骨上窝。

  第三柄,大腿。

  第四柄,腹股沟。

  后面三柄手术刀不分前后,迅猛快速,在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击中时,森鸥外甚至没有感觉到过分的疼痛。

  他垂下头,看着身上的孔眼,唔,刀柄有些熟悉,的确是他的所有物。

  想起来了,是他让太宰治转交的,送给清水的礼物。

  肾上腺素造成的短暂错觉很快过去,四柄不长不短的手术刀裹挟的力道,令他双眼发懵。

  “呕——”森鸥外跪地,口中鲜血如瀑布溢出。

  余光之中,清水负手将长刀掼于地下,锋刃对准的,正是刚才贸然出现的少女。少女仰躺在地板上,咽喉由利刃掣肘,一动不能动,那身红色洛丽塔不知何时变幻成了娇俏的护士服,巨大的针筒甩在一边,针头却不知所踪。

  “噔!”刀尖落地,贯穿少女咽喉,直插地面,少女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顿时化作一阵烟雾。

  清水单手收回长刀,反手又抵住森鸥外的咽喉,后者被那四柄手术刀彻底卸了力气,只能靠在墙面上,森鸥外能明显地感觉到,刚才消弭于无的怪异情绪又在清水身上燃起。

  “森先生,”清水以肩膀和躯干将森鸥外完全钳制住,声音冷得掉渣,“这也是你的最优解吗?为了达成目的,谁都可以舍弃。”

  他握住扎在肋上三寸的手术刀,手腕用力,刀锋向下,切开肌肉纹理,“这个位置,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你最优解之外的特例吗?”

  这个位置,心脏。

  森鸥外抬眸,以他的位置和角度正好能看见清水小腹中间直愣愣戳着那支爱丽丝丢失的针头,没入皮肉,几乎要看不见本体。

  清水今日并不像他往常习惯的那样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好像随时能上台面对各式各样的镁光灯接受嘉奖,他身上那身宽松美式夹克和黑色背心仿佛从哪个不良高中生院子的晾衣杆上扒下来似的,和他私服的风格相去甚远。

  不过黑色背心较之白衬衫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染了血迹也不显眼,一点点伤口或是飞溅的血液在黑背心上是看不出来的,除非冷汗和热血浸透衣裳,好比现在这样。

  “滴——哒——”

  沿着织物粗糙的纹理,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很快泅出一小滩温热的血泊。

  爱丽丝的偷袭还是成功了,森鸥外又瞥见清水额头洇出的冷汗,如此想。

  但若不是身上有旧伤,凭爱丽丝的能力,就算针头整根没入也无法对清水造成眼下的伤害吧。

  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还马不停蹄地跑来杀自己吗?

  而且……这种伤势,这个钳制的力道,他难道没有痛觉吗!

  “森先生,回答我!”

  刀锋指向心口,又进一厘,身体进一步被逼向墙面,但是退无可退,森鸥外觉得肩胛骨被撞得涩疼,他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胁迫者的眼睛上。

  “清水君,你是在……为什么人打抱不平?”

  他清晰地看到那对漆黑的瞳孔颤了颤,仿佛如梦初醒一般,那种针对他的情绪“哗啦”退下去,涨潮的时候莫名其妙,退潮的时候也无迹可寻。

  肉眼可见的变化,是执刃之手微松。

  清水张嘴,不知是要承认还是否认,反正还没等他发出一丁点声音,森鸥外便见早就毁于一旦的大门处走进一个身形高挑的中年男性。

  那身赭红偏褐的披风和军装……

  怎么会是他!

  “呀,干得不错嘛。”男人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一手捏着两撇小胡子接近。

  “然后呢,挖心吗?别致的死法——还是说割喉?听说他也是这么杀死你舅舅的,帮老首领气管插管失败什么的……这个借口也很适合你。”

  森欧外不畏惧死亡,他不是个好人,也不善良,他可怖阴鸷十恶不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会刻意去记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没有必要。

  但福地樱痴的话令他久违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喷溅的鲜血,窒息的呜咽,浓稠的、恶心的,却象征权利与地位的一场谋杀。

  他甚至回想起黏腻的血液沾染手心的触感,嗯,其实有两次,清水善,他也曾用如法炮制杀死这个年轻人。

  只有拥有被人杀死的觉悟,才有资格杀死别人。

  森鸥外能够感觉到清水钳制他的肢体有轻微的颤动,这是由对方腹部伤口传导的本能反应,如果他能揭开那块黑色布料,应该会发现受到切割的肌肉在反射性抽搐和收缩,对方的状态也不好,如果反抗,或许有胜算,但那四柄整根没入的手术刀不知有何魔法,竟让他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听说清水的少年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中国,难道是那个一衣带水的古老国度教会了清水这种神秘技巧?

  “清水?”福地樱痴颇具威慑性地念出这两个字,眼睛眯起。

  几乎同时,清水动了,他一把抓住森鸥外的衣领,拖着对方走到窗前,没有任何犹疑,将人从破碎的落地窗口扔了下去!

  这一举动没人预料到,就连福地樱痴也愣在原地。

  别说森鸥外已经丧失行动力,就算是手脚健全的异能力者,从百米高空坠落也没有生还可能。

  他会被摔成一坨肉泥。

  比单纯地掏心或者割喉更深的恨意。

  “喂,你——”福地樱痴不悦地皱眉,他这种男人不喜欢任何一项程序超出掌控。

  但话未说话,他看到清水转过身。

  他的眼睛依旧如水墨铺就的写意画卷,但福地樱痴分明从其中看到了焚烧一切的火焰。

  凶狠、残酷,是一条咬穿猎物咽喉的野犬。

  他瞥向福地樱痴,喉口发出的质问含糊低沉,“嗯?”

  福地樱痴没再说话,他凝视这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现在是东京时间20XX年9月30日凌晨6点04分,距离港口黑手党首领换代还有20分钟,距离港口黑手党内部暴动还有35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