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鬼话!”一瞬间的惊诧之后,优人嗤之以鼻,“为了把我拉下继承人的位置,所以口不择言至此?”

  “有这个必要吗?”三井隼人乜斜一眼。

  这种谎言太容易戳穿,的确没有必要。

  优人转过身,再次面对三井和真,声音中终于有了颤抖,“你说!”

  青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取下了银边眼镜,手指在眼球上一抹,一片黑色的膜状物落入指腹,再度睁眼,已是与优人如出一辙的红棕眼睛。

  “立长立嫡,优人,若是按照你的论断,我是不是该把大家长的位置交给和真呢。”

  满腔愤懑的年轻人缓缓闭上眼睛,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为什么?”

  清冽之声从角落传出,优人忽然一震,循声而去,竟是一旁许久不言语的清水善。

  清水注意到优人惊诧的目光,回望一眼,挑眉,“替你问一句。”

  三井隼人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斗,“清水干部好奇别人的家事,不如先忧心自己的处境。”

  “你们的家事与我的处境同出一源,”清水似乎未曾听出三井隼人口中的威慑之意,自顾自道,“大家长特意挑了这个时候说出这些,难道不正是我给的好时机?”

  “所以投桃报李,不如也让我听个明白。”

  说完这话,清水走上前,他一动,周围的人具是一振,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三井隼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警惕。

  于是清水顺利地站到三井隼人面前,他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带着上位者审视下位者的疏离和无所顾忌,这才是三井隼人对他的真实态度,当初车站相见的第一面,双方都戴上了不知道多少厚的面具。

  但清水善并不打算做些什么,他只是轻笑一声,伸手,抓住烟杆,“刷”地一下抽出,然后走到垃圾桶边上。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快到三井隼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还维持着手执烟斗的悠闲姿态。

  “手术室禁烟。”

  在众人迷惑惊异的目光中,清水善理所应当地按灭了烟斗。

  三井隼人讪讪收回手,冷笑一声,“清水干部还真是不怕死啊。”

  “死?”清水善看了一眼被他一起打包丢进垃圾桶的长烟杆,又巡视了四周一圈,迷惑,“手术室无菌原则不说,这里既没有配备应有的消防设备,为了保密削减了通风设施,大家长若是失手着火,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是惜命的表现。”

  “我倒是不知清水干部喜欢逞口舌之利。”

  “毕竟身上没有异能,想必入不了大家长的眼,只能以口舌引起大家长的重视了。”

  “什么重视?”

  “异能移植手术,”说到这个,清水善正了正神色,“大家长特意挑了这时候发难,不就是为了彻底将这个世上会这项技术和可能学会这项技术的人,连同所有设备仪器,收于股掌之中吗?难不成光顾着家庭伦理,忘了这事?”

  “你并不意外。”三井隼人起了好奇心。

  “自然,局设得粗糙,漏洞颇多,也只有我这位师弟被一步步诱入其中而不自知。”

  “说说看,如何粗糙,有何漏洞。”

  “其一,是和真先生与大家长的关系。”清水善看了眼和真,伸出第一根指头。

  “我们到访当夜在大家长安排的房中吵了一架,有人在门外偷听,手段并不高明,或许是当事人本事不佳,又或许是故意漏出破绽,但无论如何,这人应该从中得到了两条线索。”

  “第一,我们组内不合;第二,我能改进和提纯药品。”

  “当晚我与重力使出门,表面上是排解心情,但实际上折道去了发生过凶案的酒吧,在那里我们遇到了警方的追捕,这事已经证实是优人君的手笔。”

  “第二日我们重回会所,有一位侍应生闯入其中,看到了我与重力使的某些秘密。”

  “随后与优人君见面之时他脱口而出我与重力使之间‘有旧’,又斩钉截铁地认为我可以提纯药物,这两点是谁告诉他的?偷听者与侍应生。”

  “合情合理。”三井隼人点头。

  “但事实并非如此,”清水善看了眼优人,“既然酒吧的‘扫黄打非’是优人君安排的,目的又是阻止我通过猎头窥视他的秘密,他不必大早上特意派人探查情况,因为当夜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去确证一个并不需要的事实,不划算。”

  “但是有人想知道那晚我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里,那个人就是你,三井先生。”

  “我为何要在乎你做了什么?”三井隼人冷笑。

  “因为你不能让我出意外,尤其是,不能让我在到镰仓第二天就出意外,一个我或许没什么,但到时候森鸥外忙不迭再派其他人过来就得不偿失了……嗯,比如谁呢,某个加入港口黑手党不过几年就以弱冠之龄登上干部之位的年轻人?太宰治,从零零碎碎的报告中,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比起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不如留着我这种关系户拖延时间。”

  不知哪个词汇戳到了三井隼人,他的眸中精光一闪。

  “所以你派出了侍应生,确证我完好无损。”

  “所以为什么两方势力分别获取的两条消息,会汇总在优人君手中呢——和真先生,恰好,他就是那个连接大家长与优人君的节点。”

  “单凭这些你就武断推测和真投向了我?”

  “当然不是,”清水善摇头,“那场地震,那场地震才是我确定和真先生是卧底的最终原因。”

  “和真先生的异能,通过计算物体内部的最小应力予以破坏,如果对异能的掌控足够,单凭他一人足以模拟小规模的地震。”

  “就像我先前说的,大家长不希望看到我这么早出意外,所以你授意和真先生帮助我们逃脱,而和真先生则模拟地震造成混乱。”

  “你先前说过我派出侍应生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既然已经有和真在,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因为我们的藏身现场有一大滩血迹,和真先生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安然脱困。”

  “好吧,”三井隼人摇了摇头,“蛛丝马迹,草蛇灰线,清水干部,刮目相看。”

  “不过你只说了其一,还有其二?”

  “其二,优人君与大家长之间的关系。”

  “我第一次对此感到迷惑是初见优人君之时,他表现得很‘干净’,涉世未深,纯粹得像一张白纸,说实话,他表演得很好,结合三井家人尽皆知的‘三井少爷不喜家族事务在外研学’的说法,及其通顺,但是恰巧,我多少也是‘在外研学’的一份子,学术圈,并不比黑/道世家的氛围好多少。”

  “但或许是优人君天性纯然与世无争呢?我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所以只是有些疑虑,很快释然。”

  “第二次觉得不解是直面优人君的野心之后,世家大族的继承人,有能力有手腕有野心的少之又少,优人君……实话实说,就算没有异能,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为什么这样的子嗣却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甚至于连家族事务都不让插手。”

  “我上次见到这种情况……”清水善低头沉吟,眉头一皱,“是在某部狗血电视连续剧中,名字好像叫什么《替身财阀之真假少爷》,嗯,当时同事向我强烈安利过,据说剧情跌宕起伏,演员感情充沛饱满,是年度收视冠军。”

  某个远在东京的同事在手术台上缝针的手一抖。

  “大致剧情是一对面貌相似的兄弟中弟弟夺了哥哥的位置,他成为家主获得权力后却不愿将哥哥的孩子作为正统继承人,于是百般阻挠小少爷从他手中分权……结局不重要,这个形容,是不是很有代入感?”

  “但是我查证了,大家长这一辈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清水善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为事情发展没有往自己脑补的方向前进而遗憾。

  “不是血缘上的问题,那到底为什么?”清水善自问自答,“我重新查阅了大家长年轻时的事迹,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在您鼎盛之时,三井家甚至能与港口黑手党本部分庭抗礼。”

  “优人君,”话至一半,清水善转向一旁的三井优人,“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三井优人一愣,点头。

  “若是大家长此时此刻将三井家交给你,你能让如今的三井家重回当年的盛况吗?”

  三井优人沉默了,答案显然是不能,他从始至终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求的一切也只是期望成为家主而已。

  “这就是症结,”清水善重新面向三井隼人,“大家长要的不是守家之主,他希望下一位家主拥有足够的才能重现家族荣光,不,不止重现,应该比他做得更好,简单来说——”

  “脱离港口黑手党,自立门户。”

  这几个字简简单单,背后的涵义却令人不寒而栗。

  “异能移植手术能为三井家的独立铺垫钱权,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得到这间手术室和相关设备之后,我与优人,二择其一,另一,杀之。”

  “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声响起,在空寂的手术室中格外刺耳。

  “好,很好,清水君,你很好,”三井隼人连说三个“好”字,一边摇头一边鼓掌,“不得不说,作道老头有你这个外甥,实在令我非常羡慕。”

  作道,作道无一,港口黑手党的上一任首领,清水善血缘上的“舅舅”。

  “如果当初是你继承港口黑手党,或许我还不急于做出这些谋划……不过说这些并没有意义,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清水君,你放心,今后逢年过节,三井家一定会为你备上丰厚的牲飨。”

  三井隼人单手缓缓抬起。

  “大家长如此急不可耐?”清水善向后退了一步,将空虚的后背靠上角落。

  “哈,夜长梦多。”

  清水善点头认同,扫了周边一圈,观察有无趁手的武器。

  周围的埋伏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正在此时,“哄”地一声巨响,天花板赫然出现了一个窟窿。

  烟尘弥漫,碎屑掉落,窟窿边缘,露出一个年轻人的面容。

  “嗨~大家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