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往下数七层,是一整层从不见光、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狱,没有任何一缕阳光与和风能安然无恙地进入这里,自然,也没有人能独自离开,而此刻,清水善正在两个黑衣人的押解下,在黑暗的走廊上步步向前。

  明明正一步步走入深渊,他的脸上却无法找到任何一丝可以称作惊慌或者恐惧的表情。

  他本该让那剂药物打进体内,但最后关头,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当然不是因为怕死或者怕下半辈子摆脱不了药物的控制,而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醒悟,一个有野心的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drug摧毁的。

  三井优人在试探他。

  恐怕一旦接受了那剂药物,当时身后虎视眈眈的五个黑衣人会立刻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不过不接受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比如现在,黑暗狭长的甬道尽头,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境地。

  好在,至此为止,一切还尽在他的掌控当中。

  错落的脚步声响了不知多久,这支仿佛没有尽头的压抑步曲却“啪”地戛然而止。

  混杂的肮脏空气被突行突止的脚步声搅乱,幽微的光线中,清水善看到了一个矗立的人影。

  说是矗立,大概并不妥当,因为他被高高架起,双脚离地,手臂展开,躯干和双手都缠绕着厚实的锁链。他原本低着头,听到有人接近,疲惫地昂了昂下颌。

  “哈。”一声嗤笑。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叛徒。”这声音沙哑充血,像是粗粝的纸相互摩擦。

  是中原中也。

  借着并不明晰的光线,清水善能看到他脸上不屑一顾的讽刺笑容。

  一向干净的面庞上沾了灰尘,眼下有浓浓的乌青,光泽的半长发乱了,狼狈地散在肩膀一侧和胸前,这个形象无论放在哪里,都只能冠以“阶下囚”三字,但是中也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得明亮锐利。

  清水深深看了眼,移开目光。

  “喂,你什么意思,说话啊,怎么,敢做不敢认吗?喂!”

  在中也一声高过一声的愤懑声中,清水被身后的黑衣人拘着走向一边的囚室。

  于是谩骂戛然而止。

  “什么情况,你也被抓了?你不是他们那边的人吗?抓你干什么?说话啊!白痴!”一连串的质问应声而出,但是毫无意外,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中也想挣脱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锁链,冲出去纠住那个混蛋的领子,质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但是他做不到,三井优人吩咐手下一日两次给他注射肌松剂,这几天下来他手臂上的针孔何止十数。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像个无赖一样,一遍遍质问清水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直到对方走到囚室的门口,他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黑衣人打开囚室的大门,以行动勒令清水善入内,门是厚重的铝合金,只要一关上,他与中也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清水善。”

  三个字听起来还是沙哑又粗粝,但却没了先前那点嘲讽和急迫,坦坦荡荡,平平稳稳,仔细听去,竟然还深藏着一丝疲惫。

  他的脚步一顿,终于回头。

  “那颗蓝宝石,你还要不要了。”

  牢狱中一片沉寂,清水与中也的目光在虚空中交叠相遇。

  清水善的寒凉的目光忽然温柔了一瞬,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扬起,在这个方向上,他正好能看见中也黑色的choker上反复滚动的喉结。

  于是封闭的唇瓣微张,说出了进入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如果有机会,我会亲自去取。”

  随后,他阖下双目,转身走入黑暗。

  ***

  牢门轰然阖上,于是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清水善站在一片漆黑的空气中,闭上眼睛,慢慢松弛了肩膀。

  肌肉放松之后才能感觉到的疲惫慢慢涌上来,他撑起胳膊向后动了动,在某个角度的时候又猛然停住。

  被玻璃扎到的伤口,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愈合。

  估摸着差不多能适应黑暗之后,清水善睁开眼睛,他的夜视能力一向不错,毕竟黑夜是危险的,这点对猎手和猎物都是,眼睛不好使的话他的坟头草大概都两米高了。

  囚室相当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小的尿壶,清水绕着四四方方的囚室走了一圈,最后重新站回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年轻男人昂起头,视线从一个角落扫至另一个角落,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纤长白皙的脖颈扬起的弧度精致又漂亮,他知道某个地方一定有另一只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种暴露脆弱之处的动作他想必非常喜欢。

  没有人会拒绝圈养一只漂亮的小兽。

  “睡眠剥夺”,清水善在黑暗中想起了这个名词,这项酷/刑历史悠久,臭名昭著,受刑者将承受长达180小时的不间断觉醒期,这180小时足以彻底摧毁受刑者的意志,让他对施刑者言听计从。

  但是这种打碎人格的严苛刑法三井优人显然是不敢对清水善用的,毕竟对方还得指望他的脑子,万一刑罚之后人格重建不全,那就得不偿失了。

  清水善眉头微动。

  所以为他安排了这间暗室,想要通过扰乱他的睡眠觉醒周期,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神志吗?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只是可惜放在了他身上。

  清水善在床铺上坐下,闭目凝神。

  三井优人非常慎重地用了厚重的隔音门,门外的声音一丝一毫传递的机会都没有,配以完全黑暗的房间,这个囚室几乎等同于绝天绝地之所。

  但是“几乎等同”,并非“等于”。

  有一项东西三井优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方法去拦截,而这个,就是清水善破局的关键。

  空气。

  确切地说,是气流。

  囚室并非密闭的空间,否则清水善无法在其中安然无恙地呼吸,它与外界存在沟通的罅隙,这就是清水可以利用的破绽!

  室内的一切陈设,小到每一块地砖每一块铁板都在刚才的走动中被纳入,黑暗使思维更加清晰,以方寸之地为基点延伸,这间囚室被快速拆解、勾勒、重建。

  一分钟后,清水善缓缓睁开眼睛。

  他找到了。

  晨昏交替周而复始的变化,重新被他握于掌中。

  但是怎么与外界取得联系呢......这又是个问题,他与中也身处其中,得把一些要紧的东西传达出去才行。

  清水善的眉头微微皱起。

  某人是不是说过,他能控制心跳来着?

  背后未愈的伤口传来微热的触痛。

  看起来这个空空荡荡的囚室,还得再添一些东西才行。

  ***

  三井优人这两天的心情很糟糕,一方面三井隼人再次用一些无所谓的小事制止他进入家族企业,另一方面,制药的进度毫无进展,异能移植实验那边的资金却已经捉襟见肘。

  而作为后两者关键步骤之一的清水善,并没有服软的意思。

  清水善猜的没错,三井优人的确在囚室中安装了红外监控,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牢牢掌控,但是三井优人整整观察了两天,他亲爱的师兄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的迹象。

  虽然早有了做持久战的准备,但是并不影响三井优人生出一些挫败的心情。

  于是第三天开始,他放缓了观察监控的频率。

  直到第五天,他接到了三井和真的报告。

  “优人少爷,清水先生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嗯?”优人有些意外,他的计算中,清水善至少能挺过10天,“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和真沉吟片刻,“清水先生的体温很高。”

  这个答案令优人眉头大皱,搅乱睡眠觉醒周期或许会对下丘脑温度调控中枢产生一些影响,但不该是“很高”这个形容,而且现在也仅仅过去了5天。

  “清水先生在酒吧那晚受了伤,伤口还没好全,可能这几日处于高强度觉醒状态,伤口恶化了。”和真推了把眼镜,秉公汇报,“您看需要为清水先生做什么处理吗?”

  三井优人闻言一噎,没有立刻下令。

  “除了体温升高之外,清水先生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心率......也比正常情况快了百分之二十,我们之前翻过清水先生的就医记录,他似乎原本就有心率不齐的征象,如果放任不管,很有可能诱发心源性猝死。”

  “给他药,”听到最后一句,优人到底还是妥协了,不过随后,他又立刻补充道,“等他睡觉的时候再去,不要与他有任何接触。”

  “还有,把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给他背上。”

  目的还没达成,人不能先死了!

  ***

  于是当天醒来的时候,清水善发现了身边放着一板非甾体类抗炎药和动态心电图器。

  他压抑着立刻吃药背动态的想法,硬是再熬了一天一夜,估摸着“硬气”该有的限度,赶在真正出现不可控的病情之前,“万分艰难”地接受了“嗟来之食”。

  黑发青年看着挂在腰间的黑色小仪器,热退易出汗,带走身上的水分之后,他竟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虽然控制着病情,但是挨了这么多天,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不过没关系,有了这台心电图机,就有了与外界的联络渠道。

  让太宰君帮忙办的事,这么多天,也该有结果了,正是进行下一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