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三井隼人为他们安排的司机,一行三人上了车。

  清水善作为此次行动的主事人,在三井家的人面前自然是不可能充当司机的,这个重要的位置就落在了中也或者太宰的身上,太宰说什么也不肯坐上驾驶座,中也虽然也不愿意当太宰治的司机,但是想到刚才这小子替自己取名解围,也不是不能投桃报李暂时容忍他的少爷脾气。

  车队缓缓启动,在车水马龙中也特立独行,但清水三人藏木于林,倒确实遮掩了行程。

  “我想我有必要再次重申让二位加入行动的基本原则,”清水善坐在后排,绷紧了眉头,“第一,拒绝任何突如其来异想天开的行为。”

  比如觉得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去海边吹吹海风顺便溺个水。

  “第二,拒绝一言不合就诉诸武力。”

  比如各种形式的挑战约架并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生活不能自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核心的内容,”清水善挺直腰杆如临大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请牢记,团结,就是力量。”

  于是,这个相看两厌但又因为某人成团的诡异队伍,在浩浩荡荡的车队中,抵达了三井本宅。

  下车的时候他们遇上了前面的车队,三井少爷就在其列,三井隼人大概没有和他提及他们是港口黑手党总部的人,三井少爷只知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这位黑/道公子还颇为天真地问了他们是谁。

  真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清水编了个假身份随便糊弄过去了,小少爷对此毫无疑意,说什么信什么。

  唯一的缺漏是……

  “清水善……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清水先生,冒昧问一句,您去过东大吗?”

  何止去过……他还拿的东大毕业证……

  清水善承认了。

  “我也在东大念书,化学系!”小少爷激动地握住清水善的手,“原来是学长,真有缘分!”

  “学长是来镰仓休假的?会在这儿待多久?我可以去找你吗?正好有几个学术问题涉及学科交叉,我可以请教学长吗?”小少爷聊起这些来来头头是道,噼里啪啦就输出一堆专业术语。

  说话的时候那双和三井隼人如出一辙的红棕眼睛波光闪闪,完全是一只抓住肉骨头的快乐小狗。

  听说三井隼人身体硬朗,又疼爱孙子,就放任对方一直在外研学,少主人对黑/道事宜一知半解,除开家族,几乎是个圈外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清水善将手掌从小少爷的爪子里抽出来,点头微笑表示如果有时间的话愿意效劳,然后立刻被三井隼人派来的人马不停蹄地拉到了会客室。

  他们三人走出去十几米远小少爷还在身后高呼,“学长!我们下次再聊!”

  引路人微微一笑,对自家少爷这模样见怪不怪。

  太宰瞟了眼身后恋恋不舍的小少爷,“你还挺招小孩喜欢。”

  “……按年龄算的话他可能还比你大一点。”他是小孩你是什么,baby吗……

  “哼,三井隼人不希望他孙子涉及黑/道事务,你别随随便便拐人家。”这句话说得轻,避开了引路人。

  他什么时候随随便便拐人了?清水善迷惑。

  不过没等他有机会问出这话,引路人就为他们打开了会客室的门,三井隼人早在其中。

  “老头子我单刀直入,镰仓的情况就不和清水干部绕弯子了。”称呼一唤,从“清水先生”变成了“清水干部”,三井隼人的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和真,你来说。”

  他转过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年轻男人。

  男人一身板正的灰色西装,手里提着棕色公文包,他带着银边方框的眼镜,压住了一双漂亮的上挑眼,瞳仁却是灰黑色的,与这对灵动的眼型有些格格不入。

  “是,大家长。”

  这个叫和真的男人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式三份资料,递到清水善手中,清水善将多出的两份给了太宰和中也,又翻开看了自己的,和真解释的声音恰好随之响起。

  “总部经手的这条药品路线,以东南亚三国为起始点,走陆路径中国边境,随后走海陆绕马六甲海峡,沿途过伊兰山脉和菲律宾海盆,最后在横滨港入境日本,据统计,这条路线在当年为港口黑手党带来的利润是当下组织手中前景最大的宝石路线的1.5倍。”

  清水善看向中也,□□的重力使正是所谓“前景最大”的宝石路线的掌管者,据说往前推一年,中也头上还有什么“宝石之王”的称呼。

  “但很可惜,因为资金短缺缺乏有能力的掌控者等各种原因,这条路线被迫中断;虽然近年来森首领也陆续投入了一些资金,并且指派了临时的管理者,但是这些仅仅使它恢复了基础运作,离起死回生,尚有一段距离。”

  若是清水善没有猜错,这个临时管理者便是太宰治了,只不过太宰的本职并不在此,分出的心思到底有限。

  能放任这么一块金砖在眼前晃悠却没空腾出手来捡回家里,清水善对港口黑手党缺人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在递给总部的报告中,我们数次上报了药物在镰仓及周边小港丢失的情况,但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上次报告有了更严峻的进展,我们本想将情况再度上报总部,但是恰巧收到了清水干部的行动书。”和真低头请示了三井隼人,老爷子颔首点头,示意他继续。

  “由于情况复杂,经过合众商议,我们决定等清水干部亲临后再将事件进展全数告知。”

  清水善翻过一页档案,入目是一袋两指节左右,长宽相同的透明封口袋,看一眼看上去内部空空如也,但仔细再看,就能发现里面似乎装着红色粉末。

  “这是我们在追查失踪药品的途中,在小町通附近获得的第一例样品,样品持有者神志恍惚,记忆错乱,有自杀和暴力倾向,我们对他进行了医疗救助,但在救治过程中他因呼吸衰竭死亡。”

  清水善将档案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是第二例,中年女性,她在接送孩子的校车上引爆了瓦斯,最后与丈夫一起在室内烧炭自杀。”

  “第三例,年轻男性,在酒吧中与人发生肢体冲突,用酒瓶砸伤对方脑袋,警方赶到时他无缘无故四肢抽搐,医生已经排查他并没有癫痫等类似疾病。”

  “第四例......”

  “这是第五例......”

  和真一连报出了十例镰仓市民的异常行为,清水善听了,愈发觉得不对,这种反应......怎么听着像是磕了?

  港口黑手党不干净,涉/黄涉/赌,这些清水善都心知肚明,但是唯有一条底线,就是禁止涉/毒。

  黑发青年探寻的目光在和真和三井隼人上绕过,最终落到太宰治身上,前两者没有危言耸听的必要,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而太宰治,虽然只是这条路线的临时代理人,但若港/黑涉/毒,他不可能全然不知。

  但绷带青年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嘴角轻蔑地勾起,压根没递出任何一个在意的眼神。

  “东西送进实验室了吗?成分如何?”清水善快速翻完剩下的资料,但没有找到想知道的内容,便抬眼问。

  仅从已知的案例来看,药效如此强烈,若大批量流入市场,绝对是一场难以控制的浩劫。

  “无法解析。”和真轻咳一声,摇摇头,“和市面上所有在售的drug都无法匹配,这也是我们没有立刻上报的原因之一。”

  “流出地呢?有眉目了吗?”

  “还在进展中,我们排查了所有案例的社会关系,但是人员庞杂,需要时间。”

  “一问三不知,这就是你们说的尽数告知?”清水善冷哼一声,语气虽没有多大起伏,却听得和真心中一颤,“真的是因为收到我的行动书所以选择当面告知情况,而不是因为知道我来之后瞒无可瞒迫于无奈才挑挑拣拣说了这些?”

  年轻男人看了一眼三井隼人,似乎在请示该如何回复。

  “清水干部此言便是妄加揣度了——听说清水干部不久之前才回到横滨本部,对森首领的性格恐怕不甚了解,若三井一族真有不轨之心,哪怕远在镰仓又怎能偏安。”大家长捋着两撇胡子,语气不冷不淡。

  清水善听到他刻意提及自己“被流放”的事迹,又特意点了“森首领的性格”,便听出了些话里有话的味道。

  你若同森鸥外本身没什么矛盾,出于猜忌他都能将你驱逐本部两年之久,若我们真有问题,哪还等得到今天你出手。

  你若真是因为威胁了港口黑手党的利益被驱逐,乱臣贼子甫受招安,哪怕手里拿着尚方宝剑,也得留心使用的权限,斩了逆贼倒也罢,万一扳倒的是忠臣,麻烦会更大。

  “清水先生不必过分急迫,这条药品路线盘根错节,要想理清楚,花费的时间一定不少,今日天色已晚,三井家为您及二位助手准备了晚餐,您用餐之后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如何?”老头子站起来,又变脸似的笑出满脸褶子,看上去全然一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仿佛刚才那句敲打并非出自他口。

  清水善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其他可用的信息,于是答应下来。

  三井家为清水三人准备的房子是单独的套间,里面客厅厨房一应俱全,又正好分了一个主卧两个客卧,餐桌上遵循着清水前往镰仓“度假疗养”的“幌子”,放了一打镰仓的旅游路线小册子,从鹤岗八幡宫一路向明月院和长谷寺,配文简洁明了插画清新明丽,若清水此行的目的真是度假,倒不失为一份很好的参考资料。

  “中也,你手上的宝石路线一年的净收益大概是多少?”翻着这些小册子,清水善貌似不经意询问。

  中也没有立刻回答。

  清水反应过来这种数字应该是组织内的机密,中也没有权力告诉除了首领之外的任何人。

  于是清水善换了种问法,“单位,只告诉我单位就好。”

  “亿,”中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喝了一口,补充,“美元。”

  这个数字相当惊人,清水善一时有些难以想象再乘1.5倍是何种盛况。

  清水善念此扫了眼太宰,后者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四仰八叉翘着一只凳子腿儿与地面呈六十度夹角,摇摇晃晃的像在消食,他的视线落在门口玄关处,不冷不热,竟然还有几分浅浅的笑意。

  清水善心头微动。

  “津岛君,这条药物走/私线路在你手上的时候,你沾没沾——”沾没沾毒/品。

  “你猜?”

  绷带青年不复消食的闲适模样,猛地起身,三根凳子腿儿触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他揉了揉耳朵,重复,“你猜?”

  “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我说有又能将我如何,有些事情不该插手最好连眼睛都不要看。”

  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震了一震,错愕地看着太宰,竟然一时失了反应,空气安静了两秒,充满怒火的弹舌随之响起,“喂,太——”

  “津岛君,你是我的助手,”清水善强硬地打断中也,毫不退让地与太宰对视,“而我,是干部。”

  “呵,不过是从乡下刚回来没几天的叛徒,森先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也都看在老首领的面子上,除了干部的名头,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拿得出手的东西?”黑发青年冷笑一声,“我能从那十件案子的描述中得出流入镰仓的不具名drug是粗劣的半成品,你能吗?啊,以你的脑子也只配被港口黑手党那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文盲捧着了吧!”

  中也越听这对话越觉得离谱,竟然有人能当着太宰治的面讽刺他脑子不好,这个世界是疯了吗......清水善知不知道太宰治靠他的谋划为整个港口黑手党带来的多大的利益?

  他手上那条港口黑手党最赚钱的宝石路线的设计者......可就是太宰治本人啊。

  因为一时语塞他甚至没意识到他当下维护的对象是一向讨厌的对手,反而更先一步发现自己似乎成了清水善口中“打打杀杀的文盲”......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

  中也拍着桌子站起来,正想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增添气势,却被一双近在咫尺的手死死按下。

  清水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中也迷惑。

  橙发青年在动弹不得中安详坐回位置上,正好接收到双方的眨眼问候。

  你俩......眼睛被蜜蜂蛰了......吗?

  太宰放弃挣扎,神态一变,继续环胸挑衅。“药效和副作用同样强劲,drug是半成品显而易见,你能看出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还以为有多大见地。”

  “——提纯和改良呢?”清水善松开禁锢中也的手,突然将语速放得很慢,吐字清晰,满含压迫,“用那些失踪的药品原材料合成□□二乙酰氨类似物,再流入市场,上游产业链自然查不出猫腻,因为在达到镰仓之前,drug根本不存在。”

  “或许是囿于设备和合成方法,这种新型化合物的结构并不稳定。”

  “就算港口黑手党回收了这条路线也没用,副作用如此大的产品根本无法与那些已经成熟的产品争夺市场占有率,而森先生就算有意改良,短时间内投入与产出之间根本不成正比,”黑发青年冷笑一声,“这回轮到你来猜猜,在此前提下,森先生为什么会把这条线交到我手里?”

  太宰治沉默,面上闪过一丝不愉。

  而清水善将这一丝变化看在眼中,却只是轻轻一笑,“因为我能改良它。”

  话音刚落,四面一片沉寂,唯有清水善的声音循循响起,“这项‘拿得出手’的东西,你还满意吗,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