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 屋门再度被敲响,是楚娘。
想必是见易无澜出过屋门,这才带着大夫过来为沐言汐诊治。
楚娘推门而入时, 沐言汐正神色恹恹的靠在桌上, 衣衫被特意整理过, 凌乱的珠钗上却还显示着未曾散去的暧昧。
楚娘见沐言汐脸色红润, 才稍稍松口气,召来身后大夫:“乖乖,让人看看你的脚啊。”
今日红尘楼都快抵得上以往一年的营收,就算知道沐言汐不会在此地久留,楚娘还是生出几分相惜之意,总不至于让人带着伤离开。
沐言汐的腿根本就没伤着,要是真给大夫看了,岂不就露馅了?
她忙摆手:“不用了姐姐,我这伤无大碍。”
楚娘看了眼站在一边, 半揽着沐言汐的易无澜, 似乎想到什么, 突然暧昧一笑,拉长了声音:“哦……那我当大夫留瓶伤药, 你自己擦拭?”
沐言汐不知道她在‘哦’些什么, 推了推易无澜,示意她去取。
楚娘眼中的笑意更甚,在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伤药时,顺势说了句:“要能擦里伤的。”
沐言汐支支吾吾:“我, 我们不是……没有。”
楚娘笑睨她一眼:“姐姐是过来人, 姐姐懂的,别死要面子委屈了自己啊。”
沐言汐:……
楚娘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方才长公主已经为你赎了身, 这些银票你便收着,以后若是路过,姐姐随时欢迎啊。”
沐言汐眼眸微亮,她们所带的首饰大多是法器,在凡俗界也不好用作通货,这些银票来得正是合适。
楚娘又将大夫拿出的新膏药盒递给易无澜,朝她勾唇一笑,微微眨了眨眼,而后才转身风情万种的走出去。
隔着一堵墙的红尘楼内,天灯还在不要钱似的一盏接着一盏的点燃,一名劲装女子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翻入,对着屏风内的人恭敬行礼:“殿下,人确实不见了。”
姬荣正借着烛光翻阅奏章,拿着一支笔勾勾画画。在她身边还站着几名修士,手中的长剑看起来一剑就能削掉好几个人的脑袋。
她慢条斯理的提完最后一笔,抬起美眸,语调如沐春风:“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你走过来,隔这么远做什么?”
禀告的女子绕过屏风走近,缓缓启唇,说出的话却半点不温柔:“殿下,那选花魁的女子是王提督带进红尘楼的,许是蓄意接近,目的不纯,若到时候再蒙骗仙长,后果不堪设想,不如我去解决了她?”
姬荣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笑问:“姜南,你同王提督还有联系?”
那被唤作‘姜南’的女子,正是王提督曾经的那位未婚妻。
姜南道:“是那鸨母说的,并非是他。”
姬荣若有所思,“你可曾怨我将你带走?”
姜南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忙跪下来:“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殿下,恐怕我如今已同其他人一样服用通灵丹,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姬荣拉了她一把,闷笑起来:“行了行了,我就随口问问,你怎么每回都这么郑重其事,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姜南站起身,垂着头,欲言又止。
姬荣瞧她那副没出息的模样,脚尖一勾,脚腕上的链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什么就直说。”
“殿下真觉得那位仙长能解决大雍国的困境吗?之前已经被国师解决了那么多人,若是再冒险,他定然会怀疑到殿下身上,到时候殿下的处境也就危险了。”姜南道。
姬荣笑起来:“否则呢?难道通灵丹制造的伪修士横行,你我能置身事外?”
姜南低声道:“先皇病重时就由您监国,却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子那个稚童。如今朝堂稳固,三皇子又如此推崇国师,您又何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姬荣沉默许久,声音冷下来:“可我是大雍国的长公主。”
姜南不再言语。
姬荣手指一个没拿稳,手中的朱砂笔在紫色的华服上滚了一圈,落下一道红。
姬荣皱眉发了片刻的呆,突然上了脾气,冷冷将桌上的奏章全然扫落在地:“去隔壁叫人,回王府。”
王府位处皇城,此地虽不偏远,但就算马不停歇,也得赶上三日。
姜南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去外传话。
*
沐言汐听到今夜要动身时往窗外看了好几眼,确定天色已深后,又问了一遍:“你们长公主真交代今夜要走?”
那侍卫恭恭敬敬:“京城有急事要处理,长公主需要连夜动身。”
沐言汐想了想她从楚娘口中套得的消息:“你们那个皇帝不是前阵子及冠了吗?怎么还事事要长公主处理?”
侍卫眉头一皱,却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一板一眼的答:“陛下沉溺修仙,朝中要务皆由殿下处理。”
沐言汐嫌弃的‘啧’了声,突然想起凡俗界那些繁琐的礼节,索性装瘸装到底:“可我这腿伤了走不了路,不如你们先行,我们随后再来?”
那侍卫盯着她的腿,硬声道:“仙长去就行。”
沐言汐:……
这是要将她丢下了?
她看着那侍卫,故作倨傲的冷笑一声:“行啊,我不去,这位仙长也不去。”
“仙长说了要娶我为妻,我再三推辞,但她非我不可,我也没办法。”
侍卫:?
旁边的易无澜:……
那侍卫沉默半晌,微微咬牙终于下了决定:“我去给你们安排马车。”
沐言汐反应极快:“哦?原来你原先都没替仙长安排马车,你打算让她走去皇城?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侍卫脚步一顿,回头漠然道:“仙长可以同殿下共乘一车。”
能与长公主共乘,足以彰显长公主对易无澜的重视。
沐言汐见过长公主的马车,笑容不减:“那算了,我也勉强挤挤。”
侍卫似乎早已觉察出沐言汐的目的,在沐言汐出口时就震惊的看着她:“不行!”
这种红尘楼中的烟花女子,怎可玷污他们长公主的清白?
沐言汐从他眼底读出了什么,冷笑道:“你们长公主逛花楼、搜罗天下美人的事迹众所皆知,怎么,现在知道丢人了?”
“不,不是,殿下她……”侍卫支支吾吾,却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心一横,逃似的走出去,“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沐言汐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拉了拉易无澜的袖子,问:“那长公主敢逛花楼,怎么还不让人说了啊,易无澜,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接近那长公主的。”
易无澜:“先出去吧,别让人等。”
沐言汐乖乖应了声,刚站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拉住了易无澜的胳膊,“你蹲下。”
易无澜不解,却还是微微弯了点身。
沐言汐从善如流的跳到她的背上:“脚瘸了,仙尊背我下去吧。”
易无澜的声音里透出一点无奈:“在心里盘算很久了?”
沐言汐没有否认,低头在她耳边闷笑:“是啊,脚瘸了不能自理,事事都得靠仙尊照顾我了。怎么,仙尊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后悔了?”
易无澜不再同她说,将人背稳,却反着往窗边而去,借着夜色轻然落地,避开红尘楼中的人山人海。
沐言汐转过头,瞧见红尘楼中数不胜数的云灯飘在空中,倏忽笑了。
易无澜回头看她:“笑什么?”
沐言汐:“唔,想起昨夜我还让你去暗探城中显贵之人的府邸,结果你今日竟先我一步……”
她盯着易无澜的侧脸,讷讷道:“那长公主留下你,该不会是也因为你的脸吧?”
易无澜:“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只看个皮囊。”
沐言汐‘呵呵’一笑:“你什么意思啊易无澜,你当年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同我结交,又为了我只身闯魔域的?”
“哦,那时修着无情道呢,还同我结了道侣契。”
易无澜:“你是我不是。”
沐言汐顿时没话说了,但她还是不服气的反问:“那你当初是看上我哪里了?”
易无澜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自己想。”
沐言汐不愿想,看着前方长公主带着人从红尘楼出来,身边的护卫无论男女,个顶个的漂亮,瞬间倒打一耙:“你还说那长公主不是看上你的脸,谁的护卫长这么好看的?”
易无澜:“你也做过这种事。”
沐言汐:“我哪有,你可别冤枉我。”
易无澜将人放下,顺势揽上了沐言汐的腰,语气淡淡:“不夜城。”
沐言汐话音猛然止住。
好吧,以前在不夜城时,她确实喜欢挑长的貌美的魔修放在城中,当时还被秦连殇调侃有了道侣还想着开小灶。
但她倒没有那种乱七八糟心思,只是单纯觉得赏心悦目罢了。
不过易无澜当初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沐言汐有些想不明白。
话本中那些姑娘的美好品质,温柔贤淑、宜家宜室……她有吗?
怎么可能。
沐言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易无澜分明也是看上了她的脸吧?
还不承认。
长公主向着她们的方向走来,沐言汐尽心尽责的扮演勾引仙长的狐狸精,将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易无澜身上,忍辱负重道:“仙长,不要丢下我。”
姬荣的目光落到沐言汐脸上,不是粉黛的五官极为精致出挑,几缕墨发散落在颊边,漂亮绝艳又勾人魂魄。
方才在红尘楼中并未近身,她自负看遍天下美人,见之依旧被惊艳到。
方才听侍卫回禀讨要马车一事,还觉得有几分不懂规矩,想要教训几句,此刻一见,倒是生出几分怜香惜玉来。
这样的美人,别说只是要辆马车了,就算八抬大轿千里红毯,也是值得的。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一道极冷的目光。姬荣偏头看去,又见易无澜神色如常。
她摇摇头,怪自己最近精神崩得太紧,都出现臆症了。
“宫中传来急报,今夜就得动身,劳烦仙长了。”
易无澜微微颔首:“无碍。”
姬荣招手,指着一个侍女道:“路途中有任何需要的,便同她说。”
沐言汐看着姬荣上车的身影,堂而皇之借着如今的身份,凑到易无澜耳边拖长了调子:“仙长,方才长公主看了我好几眼,你说她是不是也看上我了,我是不是能飞黄腾达做王妃啦?”
易无澜未答,将人扶上马车,车门一关,一道灵力从指尖释出布在马车中。
沐言汐看着落下结界也不问什么,懒洋洋的往里面一靠。就见仙长靠过来,抚摸过她的脖颈,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湿软温热,近乎温柔的缠绵。
一吻过后,沐言汐喘了好一会。
之前易无澜在厢房内惩罚她,是因为她踏空一事,她还真以为易无澜不吃醋呢。
方才被那长公主多看了两眼,就如此沉不住气,沐言汐装模作样问:“仙长这是舍不得我了吗?我是个俗人,富贵荣华迷人眼,长公主看上了我,我也很为难呐。”
易无澜淡淡看着她,冷冷吐出两个字:“灵芥。”
沐言汐一愣,倒在易无澜怀里咯咯笑起来。
也是,明澜仙尊攒了三千年的嫁妆,可比那长公主富有多了。
马蹄声哒哒响起,沐言汐指了指外头:“他们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吧?”
“嗯。”易无澜点头。
沐言汐想了想,再度问起:“现在总能说你是怎么接近姬荣的了吧?”
易无澜言简意赅:“他们被缚灵袭击,我路过便救下了。”
“是已经丧失自我意识的真正缚灵。”
沐言汐:“是他们作茧自缚,被创造出来的缚灵攻击了?”
易无澜:“不好说。”
沐言汐撩开车帘,看了眼前面的马车,又靠回来:“其实这事也很好解决,那些走了旁门左道修炼出来的修士,本就违背了凡俗界的秩序,全杀了便是。”
易无澜没出声,沐言汐推她一把:“我就开个玩笑,别板着张脸嘛。易无澜,你有没有发现,姬荣带在身边的那几个修士身上都没有蜃气的痕迹?”
易无澜将人按下:“红尘楼中,我离开厢房时,就是查探到了缚灵的气息,那些缚灵似是被操控,目标正是姬荣。”
沐言汐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个姬荣,也许是个好人?”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但能想出带你逛花楼收买你这个办法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易无澜不答,低头替沐言汐剥着果皮。凡俗界的水果不沾染灵气,却十分清甜。
沐言汐也不着急,姬荣的立场到底是什么,接下来几日她们总会知晓。于是,开始慢慢悠悠的打量着易无澜的动作。
易无澜好歹也是凌驾于修真界众生三千多年的仙门首座,受人敬畏、高不可攀。但此刻却能将伺候人的活做得如此娴熟,偏偏沐言汐并不觉得突兀,白皙修长的指节染上葡萄的紫浆,极为赏心悦目。
“易无澜。”沐言汐凑过去,从易无澜的指尖叼走果肉,含糊着问。
“所以你说说呗,我好吃懒做什么也不会,三千年前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修为和这张脸了,可当时我修了魔气,修为也不那么清白,你当时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她将脑袋往易无澜面前凑:“我总觉得你看上的还是我的脸。”
易无澜起先还能回避,可沐言汐的目光过于炙热,直勾勾的将人盯着,饶是易无澜也有些坚持不了。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当时下山历练,成日发间都挂着枝叶。”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未尽之语,沐言汐已经听了出来,可不就是嫌弃她脏兮兮的吗?
当时年纪小修为也不高,沐言汐还总喜欢去挑战那些难度高的秘境,历练一回都得褪层皮,能活着出来已经不错了,哪还顾得上形象?
换位而思,在与人相识之初对方若是这样,以后就算对方出落得再好看,恐怕也上不了心了。
不过……易无澜这人好像并没有太过狼狈的时候,那一袭白衣总是比她花里胡哨的衣服还要干净。
如此想来,她会喜欢上易无澜也是理所应当的。
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沐言汐半个身子悬在外面,差点被甩了出去。
易无澜伸手拉了她一把:“当心。”
沐言汐坐稳后,撩起车帘往外看,还不忘自己花楼女子的人设,故意端着不三不四的调,召来车边的侍女:“干什么干什么,吓坏了我你赔得起吗?”
侍女并不待见她,但碍于姬荣的吩咐,还是好声好气道:“出了状况,等着。”
沐言汐:“什么状况啊,该不会是你们殿下沿路遇到了个美人,打算掳走吧?”
侍女眼神闪烁,甚至来关她的帘子:“不该问的别问,马上就好了。”
沐言汐被强行按了回去,与易无澜对视一眼,似笑非笑:“仙尊,你道侣被欺负了,管不管啊?”
易无澜的神识探出,面色一沉:“你已经查探到了?”
沐言汐勾起唇角:“我还没见过体内只有一个魂魄的缚灵呢,正好开开眼了。”
她直接推开车门下去,声音嚣张至极:“哎哟,刚刚是谁推的我啊?是不是你?哎,是不是你?”
沐言汐的目光自周围几名侍女转了一圈,忽然往缚灵所在方向望去:“推了我还敢跑?仙长,仙长快拦住她!”
易无澜一个提气拦到那名侍女面前:“是长公主?”
侍女正长了张嘴,正犹豫要不要如实告知,就听不远处传来兵器打斗的声音。
那名缚灵的剑锋已至姬荣眼前,姬荣连连避让,几个修士护在姬荣身前,刚要转身又被那缚灵拦住了去路。
姬荣几人渐渐被逼向山崖,崖端已出现裂痕,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危险,霎时沐言汐心知不好,立刻传音给易无澜:“快救人!”
在沐言汐传音的时候易无澜就已经动了身,灵力缚带自手中释出,掠过姬荣周围众修士,在缚灵惊天动地的暴起中张网成势,将其牢牢的困在其中。
旁边保护姬荣的修士还来不及收招,剑刺入结界中,皆被同等力道的灵力弹回,向周围四散而跌。
易无澜又快速掐起灵诀,几道屏障接连落下,接下了那些修士。
姬荣惊魂未定,叫住去查探缚灵的易无澜:“仙长当心!那人意识全无,且无法被杀死,切勿近身。”
易无澜脚步微顿,只问:“要留吗?”
那缚灵即使被困在结界里也在不断的挣扎,好似随时都能挣脱出来,姬荣面露惊惧。
易无澜点头:“看清。”
话音落下,拂手卷过旁边修士手中的剑,动作干脆利落,一剑刺向缚灵的识海。
易无澜的声音夹杂了些许灵力威压,强迫周围的修士都看向她的动作,那一瞬息仿佛被无限拉长,无法被弑杀的缚灵剧烈的挣扎起来,鲜血自额间涌出。
而后,困在法阵中心的缚灵猝然被定住。
它手中的剑当啷落地,一股骇人的灵力自额间爆发出来。
姬荣等人睁大了眼睛:“仙长快——”
那个‘跑’字还未能出口,长剑上的灵力自缚灵额间刺出,缚灵身躯在掀起的光芒中被撕成千万片!
众人还沉浸在怪物终于被杀死的震惊中,灵力光芒映亮了在场每一双错愕的眼睛。在易无澜转身时,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本以为姬荣只是带回了一个修为稍稍高深一点的修士,却没想到这人竟能一剑杀死那个怪物!
“能成为缚灵的都是炼气期满的人,姬荣身边的这些也只是炼气中,仙长此举,真是好大的威风呀。”沐言汐懒洋洋的语调借由灵力传入易无澜耳中。
易无澜转身,看向慢吞吞走过来的人,见她装瘸装得玩性大起,也只是皱了下眉,配合的扶了一把。
沐言汐趁机低声问:“缚灵是外来之物,你这样动用灵力,应当不算干预凡俗界的事情吧?”
易无澜:“不会。”
沐言汐:“我们若是解决了缚灵的事情,算不算功德?”
“应当算。”易无澜道,“但多闯几次宅院,就不算了。”
沐言汐没想到易无澜还记得这桩事,立刻瞪过去一眼:“以你的修为难不成还会惊动府邸内的人?”
易无澜揽着她腰的手警告性的一紧,沐言汐顿时哑了声。
姬荣带着人走过来,看着二人欲言又止:“仙长可否上马车一叙?”
沐言汐轻轻咳嗽两声,正想问问自己能不能跟过去,就见姬荣看向了她,苍白着一张脸,勉强勾出笑意:“小仙长也一块吧。”
沐言汐绝不承认:“……我不是。”
姬荣闷笑一声:“小仙长莫要说笑了,您与仙长相处如此熟稔。仙长如此孤傲之人又指明要去红尘楼,想必一开始就为了小仙长而去的吧?”
沐言汐一愣。
原来一开始就是易无澜带着姬荣去的红尘楼吗?
沐言汐的视线落在远处城池的上空,天灯飘出红尘楼,如星如火。她故作镇定道:“初来乍到,得仙长垂怜罢了。”
“是吗?”姬荣轻笑一声,发间珠钗轻摇,“那等仙长厌倦了,不如小仙长也来陪陪我?”
沐言汐干咳一声。
没想到姬荣并非只是传闻中爱好美人,堂堂摄政王,竟也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可沐言汐是什么人?向来只有她鬼话连篇将旁人说得面红耳赤的份,怎会让旁人占去了上风?
她似笑非笑道:“殿下既……唔!”
易无澜雪袖轻拂,指尖还凝着一点未散去的灵力,对着姬荣漠然道:“别逗她。”
随后她轻声问沐言汐:“还乱说话吗?”
沐言汐:……
沐言汐摇了下头。
易无澜:“真的?”
沐言汐:“唔唔唔!”
易无澜的灵力不疾不徐,将沐言汐嘴上的禁制解开。
沐言汐重获自由之时猛吸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姬荣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中,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但周围还有一行人等着,她只好插话进去:“二位仙长,不如上马车聊?”
沐言汐也知道此刻不是玩闹的时候,总不能耽误了入皇城的行程,拉上易无澜,跟在姬荣身后。
被请上马车后,沐言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姬荣的马车,内外竟同她们方才乘坐的那辆一般无二,显然是姬荣刻意安排的。
她看向姬荣的目光也更和善了几分,马车外在琳琅奢靡,内里果盘蜜饯一应俱全,就连靠垫也极软,最大程度的避免了马车行驶过程的震感。不得不说,这位长公主在衣食住行上很合她的胃口。
车帘落下后,易无澜为马车内落下结界,姬荣也没有任何惊讶,收敛笑意,面色沉定,身上华贵的紫袍显出几分皇权凌厉的气势:“不知二位仙长来我大雍国,又特意接近我,是何目的?”
沐言汐没想到这人是这个反应,扬眉道:“方才殿下已经知晓我道,咳她的本事,如今有求于人的是你,这个问题恐怕由你来答更为合适。”
“通灵丹。”姬荣笃定道,“你们是为了那些通灵丹来的。”
那个通灵丹,想必就是能助那些凡人修习蜃气之物了,沐言汐也不再卖关子:“我们确实是为此而来,但也想听听殿下对此物的持有的态度,再决定我们要不要合作。”
“我名姬荣,乃大雍国摄政长公主,如今当朝的是我三皇帝姬承。”随着马车启程,姬荣不紧不慢的开口,“如今天下局势看似尽掌于大雍,实则外强中干,皆是因为那些通灵丹,仙长可知那通灵丹的作用?”
沐言汐心中诧异,面上没表现出来,传音给易无澜:“那通灵丹,该不会真是秦连殇当初制出的洗髓丹改制而来吧?”
易无澜:“修士服用洗髓丹后会因承受不住源源不断的蜃气,爆丹而亡,那些身负仙根的凡人从未吸收过灵气,也许就能被改变体质。”
见她二人不出声,姬荣细心的解释一番:“从我祖父当朝时起,每年五月初二,大雍国将筛选身负灵根的人,但凡测出来有灵根者,皆会被送上一枚通灵丹以助修行。”
“通灵丹大大提高了修仙的可能性,随着国中修士数量剧增,大雍国一改曾经受他国挑衅的屈辱,开疆拓土,直到先皇末年,已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国,万朝来贺。”
“但通灵丹的负面影响也很快显现出来。”
沐言汐:“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只知道杀戮修士的缚灵。”
姬荣抬眸,唇角勾起一抹颓败的笑意:“原来那些怪物叫做缚灵啊。”
马车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沐言汐不知该如何安慰姬荣,求助似的看向易无澜。
“她并不是脆弱的人,给她时间。”易无澜传音给她。
果不其然,片刻后,姬荣揉着眉心主动问:“二位仙长既然知道通灵丹能创造缚灵,想必也知晓该如何解决大雍国的困境。若是你们愿意帮忙,只要大雍国中有的,尽可赠与二位。”
沐言汐噗嗤一声笑了,悠悠道:“公主殿下,如今这大雍国,恐怕由不得您说了算吧?”
姬荣猛地抬眼,扶在桌上的手背青筋爆起,漂亮护甲上的宝石都隐隐在颤动。
但她很快像是泄了力一般,“瞒不过小仙长的眼睛。”
沐言汐审视着姬荣的表情,良久,脸上的笑意敛去:“所以刚刚那个缚灵,以及你之前去往红尘楼中时遇到的,都是那个小皇帝派来的?”
姬荣已贵为摄政长公主,能对她下手的,定然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她轻嗤一声:“所以你们大雍国里鼎力支持通灵丹的就是那位小皇帝咯?治理朝政比不上你,妄想利用缚灵,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除去你,真是上不得台面。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你们大雍就要灭国了。”
易无澜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她的手腕:“言汐。”
沐言汐皱眉:“你喊我做什么?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小仙长性情中人,说得十分对。”姬荣适时为沐言汐说话,“只是国师修为高深,国中无人敢在通灵丹一事上反对他。”
沐言汐不动声色的问:“国师?可是姓曲?”
姬荣摇摇头:“无人知晓国师名讳,他自我曾祖父在世时便来了大雍国,我曾祖父当时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国师更改宫中风水格局,生生为曾祖父延长了十年寿命,也因此得到祖父重用。”
沐言汐听罢,传音给易无澜:“我还以为是曲南宫自己来了凡俗界呢,不是说他曾经为人时就是凡界的帝王吗?”
易无澜:“大雍国前朝的君王,姓曲。”
沐言汐的眼睛亮了亮,敢情曲南宫还是半个亡国之君?
“所以你们国中的一切都是那个国师所带来的,可你们既然已经知道通灵丹的坏处,为何那些人还要服用?难不成是被迫的?”
姬荣轻嘲:“修士服用通灵丹后就会在权贵人家当差,丧失意识的修士,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缚灵皆会在失控前被带走,美其名曰飞升上界,百姓根本不会知道真相。
那些人飞升后到底是死是活,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至于那些权贵之人,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往大了说,这些修士能为大雍国开疆拓土,往小了说,亦能令国中权贵等级更为分明,使得国中资源更集中在上层。
沐言汐问:“我们也知道缚灵的事情,你就不担心我们跟那国师是同一路人?”
姬荣摇摇头:“你们两个长得好看,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况且如今我的处境你们也都看到了,除了相信你们,我别无选择。”
沐言汐顿时语塞,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你想我们做什么?”上马车后,易无澜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
姬荣道:“他们不敢让缚灵显于人群中,回程路上恐怕还会再找机会下手,皇城中恐怕也已经被控制,我……”
“殿下。”沐言汐突然打断她,眉眼间被马车上的烛光光映亮,眸中倒映着幽幽火光,跳跃不止,“既然他们想让你死,你不妨‘死一死’。”
一旦姬荣回到皇城,以沐言汐在凡俗界几日从百姓口中了解到的看来,在不动缚灵的基础上,论掌控人心,那位皇帝也好国师也好,绝不是这位长公主的对手。
所以,就算姬荣一路上能避开所有杀机,皇城之中也定然有更大的危险等着姬荣,待她一脚踏进,便斩草除根。
只有姬荣无法回到皇城主持大局,反对通灵丹的人才会不敢再做挣扎,通灵丹才能彻底在凡俗界发挥效用。
马车内恢复了安静,姬荣转头撩开马车车帘,看向窗外,夜色似乎更沉了些。
车队远离城池,彻底步入山野的黑暗中,直到夜里的寒风瑟瑟入侵,行车速度不得不暂缓下来。
“好。”姬荣将车帘放下,“今夜山崩,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倦怠,像是厌倦了争斗。
姬荣又将皇城中的局势详细说了一番,沐言汐对皇城中的布局问得很是详尽,姬荣也一一答了。
一个时辰后,前方山体陡然出现滑坡,偌大的巨石自山间滚落下来,引得驾马嘶鸣,暴动而逃。
险峻的半山坡内,一侧是高大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枯树难活的土坡,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山崩而下,巨石正中姬荣车驾,坠落山崖,不知所踪。
而崖底上,沐言汐揽着姬荣的腰,轻飘飘站于浮光剑上,看向怀里的人:“你亲信那里都交代好了吧,会不会出现什么细作?”
姬荣摇头:“她不会。”
“你确定吗?万一……”
沐言汐的话还未说完,揽着姬荣的手被迫一松,就见姬荣稳稳当当自己站在了浮光剑前面,若是细看,隐约可见她周身散发出的靛青灵力光芒。
沐言汐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旁边有个明澜仙尊,只见易无澜从灵芥中取出一艘飞舟,用灵力将姬荣送进去后,沐言汐也跟着易无澜往飞舟上走。
姬荣看出她们两有话要说,也没问什么。已近子时,随意择了间房便去睡了。
姬荣的房门一关,沐言汐就赖唧唧的靠在一侧:“御剑飞行更快一些,一个时辰便能到,何必多此一举?”
易无澜:“不行。”
沐言汐:“为什么?难不成你还怜香惜玉,担心姬荣被风吹花脸?”
易无澜还是坚持:“飞舟更为合适。”
沐言汐盯着易无澜沉下的眉眼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易无澜,你是不是介意我刚刚护了她啊?”
可姬荣一届凡人,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她总是得安抚一下的呀。难不成真用灵力去稳住姬荣下降的身体?
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易无澜没再出声,像是默认了。
沐言汐抿了下唇,低笑道:“你可真是……”
易无澜将她赖唧唧的身体扶正:“飞舟明早便能到皇城,你去将这身衣服换了。”
沐言汐面上的妆容卸了,身上却还穿着那身艳俗的花魁装。方才在马车上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今落下悬崖又御了剑,也觉得有几分繁琐。
她干脆抬起手,勾上易无澜的脖颈:“那仙尊伺候我更衣,刚刚救姬荣用的灵力过多,手抬不起来了。”
“你每日不是这疼就是那不舒服的。”易无澜看似是在数落,却俯身将沐言汐抱了起来。
得逞的病秧子得瑟的踢了踢腿,毫不设防的被捏了下大腿肚,立刻乖顺下来,贴着易无澜的耳畔笑:“易无澜,你真好。”
易无澜眼底也不禁溢出几分笑:“别闹。”
往前安静走了一段,拐过两个弯,到了二人的房间。沐言汐看不出这房间同姬荣的有什么不同,只看出这房间是离姬荣最远的那一个。
指不定还真是易无澜故意挑选的。
飞舟要明早才能到皇城,沐言汐看着暖色的烛光落在易无澜的侧脸上,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她舔舔唇,道:“易无澜,我觉得你方才的话不对,就算我头上挂满枝叶,也影响不了我的美貌,你自然会喜欢上我。”
易无澜将她平稳放在床榻上,矮身为她脱鞋,语气淡淡:“强词夺理。”
沐言汐勾起她的下巴,不依不饶:“况且我那时哪有整日都脏兮兮的啊,不过是入了秘境后才会去地上打滚。”
易无澜从灵芥中取出一套衣服:“这个颜色可喜欢?”
沐言汐摇摇头:“我要穿青色的那套。”
她担心易无澜听不懂,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你的那套。”
她们身量相似,沐言汐传易无澜的衣服也不会有任何怪异感。
易无澜轻抿唇角:“嗯。”
安静将沐言汐要的衣服拿出来后,易无澜低声道:“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过你,去往凌霄宗前,我来自凡俗界。”
沐言汐:“你是凡俗界飞升上来的?”
修真界中的修士一出生就拥有灵根,且拥有充裕的灵气资源,可凡俗界中人往往要修炼几十年,有的近了花甲才会通过落川之路飞升到修真界。
沐言汐明明记得,易无澜十七岁结丹,在修真界也名列前茅,怎会是从凡俗界飞升上来的?
易无澜:“我炼气中期时被下落川路的师父选中资质,带回修真界,与宗内弟子并不相熟,又因为修无情道,感情几乎淡漠无几。”
“后来我外出历练受了重伤,危急关头,竟无一人可求救,本以为要折损在那,却被人救了。那人很是热情,却也很是聒噪,短短一天几乎说的比我一年的话还要多。”
沐言汐眨眨眼,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兴致盎然。
“那人为我疗伤,陪我历练。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神霞殿众星捧月的小帝姬,即使我冷落她,也还是整日叽叽喳喳,来我宗门为我出头时也尽说些不着调的话,甚至还说要娶我为道侣。”
“仙尊桃花缘可真旺,还有人想跟你结道侣呢。”沐言汐拖长了调子,在易无澜俯身为她脱去里衣时,凑过去在她耳边笑。
沐言汐身上还有昨夜未消的印记,像是故意没用灵力消除,朵朵红梅一路蜿蜒而下。易无澜快速为她套上衣服,偏开眼。
沐言汐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指尖揉上易无澜的耳朵,羽睫阴影垂下,声音里带着惑人的笑意:“这么算来,我好像真是因为温柔贤淑,宜家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