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小乞丐长得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活泼了。
无妄教他念经书，他分明已经认得了字，却偏偏在无妄指着字让他认得时候摇头说不知道。无妄让他静心打坐参悟佛法，他却跑到竹子边上，摘来一朵竹枝节让无妄闻香不香，无妄说不可杀生，他就偏偏要对着干。原以为他摘了花朵，无妄会不高兴，却没想到无妄竟然看着那朵竹枝节笑着说：“这朵花摘下来倒显自由，与你相配。”
小乞丐很惊讶，惊讶无妄没有因为他伤害到了一个生命而责怪他，反倒笑得这般好看，不过紧接着小乞丐就笑了，笑的很灿烂，胡乱的翻开经书，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朵竹枝节放进书中的某一页夹好，小乞丐转身又进了竹林。
再次出现的时候，小乞丐怀里的那本经书中，每一页都夹着一朵竹枝节，他将那本书里的竹枝节展示给无妄看，不知道是期待对方夸自己多一点，还是期待能看到对方生气的模样。
这个人，这么多年可从未生过气呢。
见到满书满页的竹枝节，无妄并没有责怪小乞丐，却也没有夸他，而是摇着头淡淡的、不含半分责备的说：“一朵已经足矣，何必摘这么多？”说完，无妄就走到一棵树底下打坐，闭着眼睛，不辨喜怒。
看着无妄的背影，小乞丐瘪了嘴。他是生气了吗？一定是的吧？他可是佛修呢，最是慈悲为怀了，看到这么多花都被他摘了，肯定生气了。
小乞丐走到无妄身边，蹲在他身边抬起头看着他，看了好久，无妄也不为所动。小乞丐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凑过去数无妄的眼睫毛，数了一遍、两遍、三遍……无妄始终闭着眼，仿佛坐化了一般。
小乞丐索性不数眼睫毛了，爬到了无妄身后的大树上，这棵树是这片竹林里唯一一棵结了果子的树，小乞丐最喜欢的就是这棵树上面的果子了。
小乞丐摘下了一个看起来又大又红的果子，看着底下的无妄，无声偷笑，将果子朝着无妄的头顶砸了下去。小乞丐想果子会砸到他的头顶上，会发出“梆”的一声响声，到时候他会更生气吧？会不会不理他了？小乞丐后悔了，伸出手去捞，想要把那个被自己扔下去的果子重新捞起来，不扔了，手伸出去了，却只捞起来一把空气。
果子在距离无妄头顶一寸之处被接住了，无妄拿起果子慢慢吃了起来，小乞丐从上而下，看着那人慢条斯理吃果子的模样，看着看着就呆住了。他会吃自己摘的果子，他没有生气呢。
“上面危险，下来吧。我教你念经书。”吃完果子，无妄的声音依旧是无悲无喜、淡淡的，却比后来的他多了些温和。
小乞丐撇撇嘴：“我不要念那劳什子经书，无聊死了。小师傅，你吃了果子哦？”
无妄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小乞丐捂着嘴嘻嘻的笑：“果子也是大树孕育出来的小孩子，你怎么能吃小孩子呢？小师傅，你破戒了呀？”
无妄说：“灵果无识，不算生命。若它生出了灵识，那时我便不能再吃它了，如今吃了也无妨，不算破戒。”
小乞丐看着无妄，看着他始终如一清淡的神情，看着他那双始终淡漠超然的眼眸，不高兴的将头转向一边：“哼，歪理。”
“你是不是不喜欢念经书？”
“是啊，不喜欢，不想念，我可以不念吗？”小乞丐坐在树干上，双手撑着脸颊，满脸苦闷。
闻言，无妄起身走到另一边砍下了一根竹子，然后又重新坐回大树底下，拿出小刀开始用心雕琢，小乞丐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坐在大树上看了好久，发现看的不清楚，就跳下了大树坐在无妄身边看。
无妄的手巧的很，没费多少时间，一把竹子雕琢成的长剑就出现了手中，无妄将竹剑递给小乞丐，对他说：“你既不喜欢经文，那便随我学剑吧，至少学得一个自保的手段。”
小乞丐拿着剑站起身胡乱转着圈圈，手上的竹剑胡乱的跟着乱转的身体乱转着圈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灿烂，对这把竹剑喜爱的不得了。
见状，无妄唇角也染上点点笑意。
……
自从有了竹剑，小乞丐总算是安静了一些，不过没有持续太久，小乞丐又重新活泼了起来。
他仍旧会去摘竹枝节夹进书中，也会在无妄打坐的时候用那把竹剑割了无妄面前的绿草，然后将绿草都往无妄的脸上吹，虽然每次都被无妄挥散了，没有一次成功国内，但是小乞丐却对此乐此不疲，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无妄却也仍旧神情淡淡，从不责备他，满是纵容；这个游戏玩腻了，小乞丐还会爬到大树上，将好不容易费了大力气端上来的盆抱起来，模仿着下雨似的，将盆里的水倒在无妄的头顶，虽然仍旧不会成功，但是只要无妄睁开眼看向他，他就会开心的大笑，然后从树上掉落下去，任由无妄接住他……
摸着无妄的眉眼与脸颊，小乞丐会说：“小师傅，你可真好看呀。我有你这么好看吗？”
无妄不答，只淡淡的说：“再好看，也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
小乞丐又问：“那我这副皮囊是不是很好看呀？”说着，双手拉扯着尚且有婴儿肥的脸颊给无妄看，尽显憨态可爱。
无妄只要不回答，小乞丐就会一个劲的追着问，直到无妄点头说：“好看。”
小乞丐就会开心的笑，然后接着问：“那我的皮囊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吗？”
对着小乞丐那一双满含期待的水眸，无妄说：“至少在我见过的人之中，你是最好看的。”
小乞丐很满意这个答案，开心的笑着跑远了。
……
十二岁的后半年，小乞丐喜欢上了去河里抓鱼，河里有一种竹节鱼，烤着吃特别美味，甚至不需要添加任何的调料，都非常的鲜美。
小乞丐总是偷偷的跑去抓鱼烤着吃，就这么吃了好多天，有一天小乞丐正美滋滋地吃着烤鱼，无妄来了。
看着吃的满嘴流油的小乞丐，无妄眼底温和。他问：“好吃吗？”
小乞丐仰起头对着他灿烂一笑，笑得眼中光华流转、眉眼弯弯，他说：“好吃啊，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了，小师傅，你也吃一口吧？”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小乞丐笑嘻嘻的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烤鱼双手捧着递到无妄面前，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无妄，想要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是会训斥他杀生了，还是直接揍他一顿？
这些都没有，无妄只是坐在了小乞丐的身边，温和的道：“好吃就都吃干净了吧，莫要浪费。”
小乞丐惊讶极了，捧着烤鱼张大嘴巴看着无妄：“可是小师傅，我杀生了啊。你说佛门弟子不能杀生，不然要受到惩罚的。”
“你并不是佛门弟子，无需遵守佛门的清规戒律。吃吧。”
小乞丐又将烤鱼递过去，无妄却垂着眼帘依旧拒绝了。
吃着烤鱼，小乞丐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计策。
他咬了一大口烤鱼肉，然后趁着无妄不注意猛地扑进他怀里，嘴巴狠狠撞击上了无妄的，无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错愕的瞪大了眼、张开了嘴，小乞丐趁机将鱼肉以舌尖送进他的嘴里。
无妄错愕的眼眸就这么对上了小乞丐狡黠灵动的双目，顿时，两个人都呆住了。
猛地一把推开小乞丐，无妄猛地起身，吐掉了嘴里的那一块鱼肉，罕见的皱起了眉头，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身后，小乞丐却愣住了，他抬起手摸了摸嘴唇，又用手捂住胸口，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是什么呢？小乞丐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那是无妄第一次皱眉，小乞丐心想他皱眉的样子可真好看啊。
小乞丐一个人坐在早已经凉透了的烤鱼面前就那么愣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胆战心惊的回到竹屋前，却不敢进去，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无妄捡到他，他还是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情绪。
无妄推开门，看到在竹屋前徘徊的小乞丐，神色温和：“怎么站在那里，不进来？”
小乞丐呆呆地看着无妄，他不生气了吗？
无妄本来是生气的，因为小乞丐让他沾了荤腥，只是冷静之后无妄就想通了，佛在心中，持斋守戒不过是他虔心向佛的态度，即便沾染了一点荤腥，也并不能妨碍到什么，于是无妄就释怀了。
想到刚才对小乞丐的态度有些不好，无妄亲自出门来接人，将人带进院子里，继续教人练剑。
也许是终于知道害怕了，也许是摸不准无妄到底是怎么想的，小乞丐这次练剑练的很认真，无妄对此也很满意。
无妄依旧是那个无妄，小乞丐却少了以前的没心没肺、嘻嘻哈哈，之后的小乞丐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无妄的脸，看着无妄静坐的脸，看着无妄耍剑的脸，看着无妄说话时候的脸，不知不觉就看呆了，眉头也总是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乞丐的状态越来越呆了，有的时候正练着剑，会因为看呆了无妄，而被自己的脚步绊倒；有的时候会在抓鱼的时候走神，然后扑通一声掉进河里；有时候会在爬上树偷看无妄的时候，呆呆地从树上掉下来……直到无妄轻轻敲他的小脑壳，小乞丐才会回过神来，然后灿烂一笑，再迅速跑开，如此渐渐的成了常态了。
时光荏苒，指尖难留。
一晃神，一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