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对于赵南鹤来说，就像是谎言和真话掺杂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废墟。
就算他觉得自己动过心，爱过他的向导，在这座废墟下也再也翻不出来那不为人知的赤诚。
赵南鹤看着叶庭一步一步落入自己的圈套，他以为叶庭对他的计划毫不知情，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最后在得知是叶庭却是早已知晓的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叶庭在自愿交权的协议书上签字之后的第二天，他接到程以秋的电话。说程氏收到了一封议会的上任确定书，开头的名字是他赵南鹤。
人是不会跌落在一个梦境里两次的。
这一瞬间赵南鹤猛然发现原来是自己亲手打碎了这个梦。
原本，自己是可以保护他的。
这天当晚，赵南鹤收到了西恩的短信。
西恩：见一面吧。
赵南鹤：在哪里？
西恩：来叶氏吧，在叶庭的办公室见面吧。
赵南鹤回复道：我会来的。
在蓝顾他们陪着送叶庭去医院后，赵南鹤没有立马动身去程氏，也没有回原先的叶庭的住处。
他在叶庭家楼下的自助贩卖机边坐了一整晚。
被冷空气冻得又把外套裹紧了一些，赵南鹤想起来签字的那天叶庭只穿了一套料子很薄的西装。
——叶庭会不会冷？
赵南鹤愣愣地看着贩卖机的玻璃格窗上泛起了一层霜。
“今天叫你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跟你说。”
西恩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个是蓝因给我的，说是叶庭早就写上了处理意外的注意事项。”
看赵南鹤欲言又止的样子，西恩开口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赵南鹤只注意到信封上叶庭的笔迹，笔锋落得很漂亮。
“我也不知道，你何必再找我过来，还有什么是必须说的。”
西恩抽出里面的信纸，随便念了几条，感叹似的说：“他是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接着说道：“叶庭在这里面说，首先，事发之后，在他家里那些你的东西，尽快搬出去。”
赵南鹤闷声答道：“好。”
“然后，叶庭说，让我不要想办法来想着......报复你，过去的事就当作它过去了。”西恩说：“但你不要觉得是他不忍心，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是不在乎，不想管你，没精力跟你浪费时间。”
赵南鹤喃喃问：“其实我想知道，你比我更了解他，为什么......”
“我比你更了解他？”西恩打断了他的话：“除了你没有人能影响他的情绪和抉择，你是唯一一个。”
赵南鹤哑然道：“但我想不通，他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
西恩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地反问：“你想问，叶庭他为什么知道会有麻烦，还知道这个麻烦和你有关，但还是决定去参加投票？”
赵南鹤摇了摇头：“不是，但是就像叶庭提前有心理准备一样，他会不会......”
“那你是想问你们这么顺利就让他签字了，他又有心理准备，所以会不会也准备好了以后的打算和回击？”
西恩问完，赵南鹤一怔，说：“对啊，叶庭他......他做什么事情都肯定会有准备的啊。”
“你想多了。”西恩漠然回答道：“赵南鹤，你体会过心死的感觉吗？”
“我......”
“赵南鹤，你就是整个事件的主导，即使你给过叶庭一个幸福快乐的假象，但对于你来说，这场戏你想什么时候退出都可以，你脱身之后还能是程氏空降的第二个继承人。”
西恩实在觉得，眼前赵南鹤这个做了恶人又装出无辜的态度，他看着都嫌烦。
现在知道了赵南鹤和叶庭有了永久的精神链接，西恩真的很后悔，就该在精神链接刚建立还没稳固那一天直接宰了他。
“但是对于叶庭来说。你想过没有，你把他从他的舒适区拉出来了，是你让他充满勇气去接收一份感情的。”
“但是给他希望的和打破希望的是同一个人，赵南鹤，你难道觉得叶庭是甘心被你骗的吗？”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想要什么就会努力拿到，不然叶庭他不可能把叶氏维持到现在这个地位。你们是怎么敢的？找他要叶氏。”
“不是我，”听到这里，赵南鹤辩解说：“我不知道那天他们会要求也要叶氏。”
“叶庭宁愿被剔骨刀重伤也不愿意拿出叶氏，是因为这是他父母的心血，对他而言是重中之重。同样的道理，一个东西如果他从想得到变成无所谓，说明他已经累到不在乎了。”
不在乎了。
叶庭疲倦淡然的眼神又在赵南鹤眼前浮现。
叶庭不在乎他？
怎么可能。
愿意承担生死安危的风险，为了帮他修复剔骨刀的伤，同他建立永久精神链接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他。
“西恩，你知道叶庭他在在哪个医院吗？”想到这里，赵南鹤突然问：“我找程以秋去托人问，说他不在叶氏投资的私立医院。”
西恩不知道这前后有什么关联：“这重要吗？”
“我想去看看他......”赵南鹤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立场去看他，又慌张地补充上一句：“以公事的身份。”
“公事身份？”西恩对他找理由的样子觉得好笑：“代表程氏？”
“对......毕竟向导集团之间内讧，对谁都没好处吧。”
“你还知道向导集团最好不要内讧，有长进。”西恩有意挖苦他，又说：“那就更不必了，你们程氏已经有人去‘代表程氏’探望他了。”
“谁？”
“程以秋。”
赵南鹤愣了一下，然后诧异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程以秋？”
“程以秋的爷爷也去过一次吧，那两天蓝因也在，蓝因说他过去主要是道歉。弄得挺无奈的，不过还得谢谢你，这事情没你闹出来，大家还都不知道程氏内部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
“那能不能问问叶庭，如果他不愿意见我，我也不会强求。”
“你干嘛那么想见他？”西恩不明白事情到现在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觉得叶庭能原谅你吗？”
为什么想见他，赵南鹤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西恩那一句他不在乎了让他慌了神，他就着急想要找些什么，来证明他们之间没有结束。
“不过等叶庭好一些了，你确实有必要去一趟。”
“叶庭他是不是......”
对方瞬间整个状态听到这话瞬间变得有神了许多，西恩嗤笑道：“去一趟，把你们的精神链接做手术断掉。”
西恩看他眼里一下又落寞下去，语气很平静，补充说：“这个手术需要你在场。”
“好。”赵南鹤平稳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我知道了。”
“好了。大概就是这些事了。”
“嗯，那我就先走了。”
西恩低头在又打量了一阵信上的那句话：关于永久精神链接，如果手术对哨兵危害极大，可以免掉。
精神链接必须是要断的，但西恩不在乎手术对哨兵对危害大不大，他只希望赵南鹤和叶庭越早没关系越好。
“我回头问问蓝因，叶庭情况好的话，就尽早安排吧。”
“这个手术，对叶庭危害大吗？”
赵南鹤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猛然想起这可是精神链接，多少还是会担心。
西恩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一愣，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是可笑。
“你说呢？”
“那......我知道了。”
赵南鹤离开后，在楼下叫了辆车。
“去程氏集团的总部大楼。”
踏进大门，他又恍然想起第一次跟着叶庭到繁华市区，自己那时候还很不适应。
叶庭还帮了自己来着，但又因为这事和叶庭闹了几天的别扭。
如今不一样了，也会有人对自己鞠躬和微笑，曾经自己只是跟在叶庭身后远远看着这一切。
他有了正式的身份，私生子又怎么样，他还是程氏的血脉。
屏障修复之后，他也不会再和以前那样轻易因为噪音而陷入失控了。
赵南鹤面无表情地越过人群走进了电梯。
他是真的很心烦，和叶庭的过去总是散不掉。
“你终于来了。”
“程以秋，我们谈谈。”
赵南鹤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入办公室，程以秋站在窗边正喝着咖啡，看他来了，勾起唇打了个招呼。
“来吧，谈谈具体的股份和实权怎么划分。”
程以秋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程氏是商业性质的集团，股份和财力是我们最大的资本，政权方面的话，程氏在政界不太能说上话。”
赵南鹤不管他说什么，直接态度强硬起来问：“你去见过叶庭了？叶庭还好吗？”
程以秋微微一怔，随后笑得满是讽刺：“我差点忘了，你刚从他手上拿过来议员权，当然不用在乎程氏这点在政权上的地位。”
“他还好吗？”赵南鹤又问：“我知道，他肯定伤得很重。但是现在.....他还好吗？”
“你没资格知道。”
“我怎么会没有资格，我是他选择建立链接的哨兵啊......”
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程以秋反问：“你说什么？”
赵南鹤凝神，语气里全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可是我是他的哨兵啊......”
“你知道我去见过他，就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准备做切断链接的手术吧。”
“对，”赵南鹤问：“但是你说这个干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愿意冒着有生命危险的高危手术，也要切断这个链接。”
一句话，在赵南鹤脑里炸开。
最初建立这个链接，是叶庭为了救他，他当然知道，是因为叶庭爱他。
那如果叶庭不爱了呢。
赵南鹤从来没想到这个。
程以秋接着说：“程氏的高层，也就是和你联系的那群叛徒，他们的野心比你想的大。从前我和爷爷只能等未来找机会把他们铲除掉，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地位和实用价值。今天这个不尴不尬的局面，就是我和爷爷低估了他们的贪婪的下场。”
程以秋叹了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吧。他们用你的议员章，盖章了划分叶氏的请愿书提交给议会。如果议会一半以上的人同意了，叶庭做什么都留不住叶氏。”
“什么时候的事？”
赵南鹤诧异地抬起头，立马着急地问：“他们现在在集团吗？我去找他们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你觉得你和他们谈有用吗？”
“什么意思？”
“没有他们，你不会想到做出背叛叶庭这一步，没有你，他们也不会在各个领域都想要吃得开。”
程以秋反问说：“你帮他们，到底对你有什么好的？因为你是私生子，所以想报复？”
议会里那么多人都和叶庭关系不错，要一半以上的人同意情愿才能通过。
赵南鹤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了想，松了口气，试图摒弃一些不必要的慌乱。
程以秋的话提醒了他。
他想要的不是什么报复。只是平权，只是让哨兵平权而已。
“那我先去找他们，把议员章拿回来。”赵南鹤说：“叶氏的事，我再想办法。”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颁布平权的法案，让哨兵群体能在社会地位上和向导平等。
叶庭......
希望这两天的落空感是因为精神链接还在，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等精神链接切断了，或许他很快就能忘记叶庭。
去医院同意手术，好像是现在唯一能做的对叶庭好的事情了。
毕竟他们回不到过去。
一直活在回忆里是会致命的。
以后叶庭会遇到新的哨兵，他也会有新的向导。
赵南鹤自我安慰似的一边想着：“没什么舍不得的，等做完手术，我和他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