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先帝抱恙,膝下皇子争位白热化,又有外族掺和,朝政动荡不安,新旧势力交织,天下不稳。

  四平帮和司命楼等一批门派正是利用此时机,以官府做靠山,扫平对立的小门派,一举发展壮大。

  正当这些门派如日中天之时,先帝驾崩,三皇子继位。

  新帝登基后,立即着手整顿,那几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不断有大小官员被拔起,连带江湖也平静不少。

  可并非所有人都懂得审时度势,尤其一些横行惯了的江湖门派,很难再把规矩放在眼里。

  而苏州历来是繁华之地,商贸发达百姓富庶,江湖门派也多。

  门派多了,江湖人就多了;江湖人多了,就容易起乱。

  这个时候,若官员有本事,又足够强势,尚能压制,反之,只会令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谢知非之前的苏州知府,是后者;

  而谢知非,是前者。

  他是读书人,科举入仕,虽不至“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文文弱弱,其实为人却是相当强悍,让拉拢他的江湖人吃了无数闭门羹不谈,但凡触及律法,无论你是谁,一律不给面子。

  江湖人习惯以武论“道”,可真要说起来,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对着干,朝廷手握兵权,其中也是高手如云,加上新帝的为人,真要打起来,这些人讨不到半分好处。

  从前的知府得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谢知非不吃这一套,他们也不敢明着做太过。

  就这样,苏州表面平静了许多。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暗中行事,左右谢知非抓不到证据,也没法拿他们怎样。

  没过多久,有两个门派因为抢生意起了矛盾,不知怎么发展的,从吵架发展到动手,一个没留意,伤了好几个路过的百姓。

  人家过日子过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被波及受了不轻的伤,更加上不少人本就对江湖门派有诸多怨气,纷纷气愤不已,当即跑衙门告状去了。

  结果衙门前往拿人时,门派中人却道掌门出门办事,他们只是徒弟,没资格做决定,后来又说要抓的人被掌门带出去了,不在,云云。

  反正就是不让官差把人带走。

  谢知非听到汇报,气得脑袋都炸了,选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准备亲自去把罪魁祸首给抓回来。

  还没出门,就有人跑来禀报,说门前被扔了几个人,他们已经询问过,正是知府要捉拿的对象。

  这件事是一个开端。

  那之后,陆续又发生过几次类似事,大多是江湖人起矛盾伤及无辜路人,谢知非在处理时也都同样受到阻挠,严重的几次,连谢知非自己都差点被砍。

  但每一次,伤人者很快就会被五花大绑,或丢或扔在府衙大门外,接受路人围观后,再被拖进去受审。

  谢知非明白,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那些门派渐渐安分了不少,而且不是先前那种表面安分私底下乱来的假安分,而是真真实实、似乎被某种东西束缚、不得不规矩下来的感觉。

  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明显。

  不止苏州,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谢知非为人精明,也有江湖上的朋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其中涉及江湖势力划分和争斗,十分复杂,但对于朝廷而言,这无疑是好事。

  而对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平日里除了帮官府抓一些漏网之鱼,并不干涉其他事务。

  两厢彼此合作,也彼此对立,反而让整个江湖,真正平静许多。

  天下安定,对大部分人而言,是再好没有的事。

  但对被限制了“能力”,或者说被压制住的一部分来说,则是恰恰相反。

  这部分人中,有一些碍于各种原因,无法动手,只能把恨意放在心里自行消化;而另外一些,则直接的多。

  头些年,谢知非遭遇的明枪暗箭,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回了,不过他为人谨慎,府里侍卫也武功高强,因此一直平安无事。

  这几年,大概是形势稳定,那些门派折腾不出什么,一个个都安分守己,谢知非的日子也宁静下来。

  不过前些日子,苏州出了件大案,谢知非忙着调查,已经两三日没有好好休息。

  实在太累,精神难以集中,谢知非放下手头事,准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推开卧房门,眼前忽然亮起灯火。

  谢知非一愣,听到有人对他说:“知府大人,总算回来了。”

  “你是谁?”谢知非看着眼前人,“来我房间作甚?”

  对方道:“我家主人素闻知府大人清廉之名,仰慕已久,怎奈大人眼高于顶,对我家主人的邀请看都不看,我家主人无法,才命我前来邀请知府大人。”

  谢知非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其中深意?

  他立即怒了:“此乃本府家中,尔等是什么人,竟敢随意闯入,还口出狂言?!”

  对方道:“大人莫要动怒,我家主人……”

  “狗屁主人!”谢知非破口大骂,“再不滚开,休怪本府手下无情!来人……”

  谢知非晕过去之前嘴巴还张得老大,心想,王八蛋,竟敢对本府用迷药,呸……

  不知过了多久。

  “谢兄、谢兄。”

  谢知非迷迷糊糊。

  那个声音又喊:“谢兄,快醒醒。”

  “嗯……”谢知非意识到什么,猛然撑开眼皮,张口就说,“你们……”

  对方忙捂住他的嘴:“谢兄,是我。”

  谢知非怔了一怔,这才看清对方:“姚兄?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觉得不对,爬起身四下一扫,惊奇地说:“这是哪里?”

  姚钦:“是关我们的地方。”

  谢知非皱眉:“混账东西!”

  姚钦:“先别急着骂人……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

  谢知非点头,不过案子尚属朝廷机密,不好对外说:“是。”

  姚钦:“他们抓你来,应该没那么简单,一会儿若是有人过来,你别说话。”

  谢知非不解:“为何?姚兄你是否有什么计划?”

  姚钦想了想,摇头:“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听我的,可好?”

  谢知非其实也觉得蹊跷,虽然尚无证据,可当知府这么久,有些直觉是很准的。

  最为关键的是,他信任姚钦。

  于是道:“我听姚兄的。”

  没多久,外头传来敲门声,姚钦一抬手,点了谢知非的穴道,自己席地而坐,靠着墙,望向推门而入的人。

  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见姚钦醒着也不奇怪:“桑大侠醒了。”

  见姚钦看他,他微笑,“鱼莲山掌门从前的护卫,十年前不知何故消失不见,许多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桑惊秋也不否认,只问:“你抓我来做什么?”

  男子摇头,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知非:“我一直想见见谢大人,可惜大人事忙,总是不得见。”

  桑惊秋好笑道:“与我有何关联?”

  男子:“不知桑大侠还记不记得楼司命此人,十年前,司命楼的掌门。”

  桑惊秋:“自然记得,不过他已经死了。”

  男子:“人是死了,可司命楼背后的势力,并没有全部暴露,有一部分还在暗中行事,据我们所知,与朝中官员有关。”

  桑惊秋看他:“说来说去,与我究竟何干?”

  男子:“因为此事……”

  砰。

  一声巨响后,木门被踹得飞出去,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洞。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掠至谢知非身前,抬掌,拍了过去。

  桑惊秋抬手格挡,两人交手,招数动作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一片影子在动。

  蒙面人不断朝谢知非下手,显然就是冲他而来。

  桑惊秋一边阻止,一边看了眼退到外面围观的男子,眼睛微微一眯,随后瞅准机会,一把捞起谢知非,风一般窜出去,消失了。

  男子一指:“务必杀了谢知非,否则……”

  蒙面男子已经不见了。

  桑惊秋一路背着谢知非,直到身后无人追来,才将人放下,解开穴道,问:“看出问题了吗?”

  谢知非面色凝重:“是跟我最近办的案子有关?”

  桑惊秋:“暂且不提这个,我先送你回府衙。”

  谢知非点头:“真是麻烦姚兄……不对,那人叫你桑什么……”

  “我本名,桑惊秋。”他觉得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以化名应付朋友,都是不太好的,“我当初……”

  谢知非却笑着点头:“好名字啊桑兄,幸会幸会。”

  桑惊秋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

  从前那人问他,与人交好,就那么高兴吗?

  他当时回答,交好,总好过交恶。

  那人不懂,也不赞同,他们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此时此刻,桑惊秋心想,或许他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罢。

  笑着笑着,桑惊秋忽然觉得腹中一凉,他心道不好,连忙扭头,运功抵御。

  谢知非不懂武功,以为桑惊秋是累了,就安静下来,在一旁等着。

  不远处的树梢上,时遇盯着这边,不觉蹙眉。

  他觉得,桑惊秋仿佛受伤了,而且,是很严重的伤……

  正打量着,耳畔传来一阵笛音,带着某种节奏。

  时遇冷冷一笑,扯起下巴上的黑布条蒙住脸,飞身掠向站在那发呆的谢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