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拄着横笛喘气,闻言笑了:“你用我……跟我们掌门做交易?”

  楼司命:“如何?”

  “不如何。”桑惊秋强忍着巨疼,声音隐隐发颤,“楼掌门很可能会失望的。”

  楼司命:“哦?此话何意?”

  桑惊秋:“我不过是掌门护卫,虽说多少有些交情,可掌门大局为重,断不会为了听从于你,楼掌门不妨早日死心,做其他打算。”

  楼司命笑:“是么?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

  桑惊秋被带走,关进一间屋子,大概怕他死了不好跟时遇谈,还找了个大夫给他诊治。

  他被火|药爆炸波及,外伤只是些皮肉伤,不算严重,大夫给他敷了药,就没问题了。

  麻烦的是内伤。

  桑惊秋试着运功,刚一动作,胸腔内传来一阵凉意,很快漫延,仿佛要将整个身体冻住。

  擦掉额头上的汗,端过一旁的水,喝了两大杯后,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自从上次受伤,他的内功就出了点问题,最明显的就是稍微受伤后无法凝聚内力,也无法自行疗伤,若强行为之,则会经脉逆转,呈走火入魔之象。

  倒也有法子能强行冲关,可他这些日子忙着这个那个,也没有好好计划,就如此耽搁下来了。

  桑惊秋叹了口气。

  从武林大会开始,他就一直处在各种事务和纷争之中,不是在解决事情就是在解决事情的途中,别说突破内功关卡,连功都没怎么好好练过。

  本来跟时遇不分伯仲,如今,已然差了不少。

  否则时遇让他二选一时,他也——

  还是会选择第二个。

  他们经常切磋,多数情况下都以平手结尾,偶有胜负,也多是玩乐逗趣一般,时遇给出两种选择,本意并非真的要与他分出高低,他是恼怒于桑惊秋的“叛逆”,给的惩罚而已。

  可,桑惊秋知道归知道,却也是的的确确无法顺时遇心意而为之的。

  他的确答应了顾听云兄弟二人要过去,不能无故爽约,时遇的针对在他看来很是莫名其妙,他委实无法认同。

  况且,时遇会说出那样的话,或许代表他心中确实有过那类似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瞬。

  桑惊秋低下头,视线落在手心的杯子上,思绪开始飘忽。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楼司命跨进来,直言道:“你落在我手里,怎么也不害怕?”

  桑惊秋抬头,笑道:“害怕有用么?楼掌门会放了我?”

  楼司命:“话虽如此,人的本能是改不了的。”

  桑惊秋不想与他多言:“楼掌门找我有事?”

  楼司命:“我方才联系时掌门,告诉他你在我这里。”

  桑惊秋依然面带微笑:“嗯?”

  “时掌门派人过来回话,表示可以谈条件,只不过要等他忙完手头的事。”楼司命叹了口气,“时掌门贵人事忙,桑大侠或许要在我司命楼多住些日子了。”

  桑惊秋又倒了杯茶:“我早与楼掌门说过。”

  楼司命:“可是桑大侠,就不失望么?”

  桑惊秋:“为何要失望?”

  楼司命:“你身为鱼莲山人,时掌门却毫不关心你的死活。”

  桑惊秋:“换个立场,若是你司命楼门下被抓,楼掌门会如何做?舍生取义,仿佛不是楼掌门作风。”

  这是显而易见的嘲讽,楼司命听出来了。

  但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了两声:“这如何一样?那些人不过是我的手下,听命办事,不得有丝毫违背,否则,自有帮规处置。”

  桑惊秋听出这话别有深意,也不开口,静静看着他。

  楼司命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其实桑大侠有无考虑过,离开时遇,另投他人?”

  桑惊秋:“楼掌门何出此言?”

  楼司命:“天下之大,出人头地之机胜不胜数,只不过也要看能否抓住,以你的能力,窝在一处小小的鱼莲山未免可惜,时掌门如此相待,我看桑大侠不如早日看清,另谋他路。”

  楼司命在拉拢他?

  这个发展实在出乎桑惊秋意料,他眨了眨眼,憋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楼司命:“桑大侠觉得这很好笑?”

  桑惊秋边笑边摆手:“楼掌门,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等对方回答,“我是鱼莲山的人,鱼莲山吞并了你那么多买卖,闹得你鸡犬不宁,我打伤过你门下多少弟子。”

  这么多嫌隙,楼司命不想着将他碎尸万段就不错了,竟还想拉拢他?

  桑惊秋知道楼司命为人,这可不是什么不计前嫌或是惜才之人,若非为了同时遇谈条件,只怕抓住他之后就要五马分尸了。

  楼司命也不生气,继续打量桑惊秋:“你可以好好考虑,换个天地,或许更能大展拳脚。”

  桑惊秋摇头:“桑某为人懒散,并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

  楼司命:“是没有呢,还是另有牵挂呢?”

  桑惊秋:“嗯?”

  “听闻桑大侠自小跟时掌门,感情深厚是理所应当。”楼司命别有深意地转了转大拇指上一枚绿玉扳指,“可是这感情,也分很多种。”

  桑惊秋端着茶杯,盯着楼司命的眼神中没有半点笑意。

  楼司命摇着头起身:“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若能讲和,是再好不过。”

  桑惊秋目送他,心里浮起无数疑惑。

  楼司命方才的话是何意?

  感情也分许多种,是指什么?

  他从前见过楼司命,也了解过司命楼和四平帮的争斗,一直觉得楼司命头脑简单,抓住西岳不过是偶然,可方才一番对话,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怀疑。

  到底是哪里不对……

  天渐渐黑了。

  楼司命从外面回来,等待门口的手下过来,附耳低语几句。

  “人在哪?”楼司命往里走。

  手下指着某个方向,一边跟着去。

  楼司命转头:“不用跟着我。”

  手下:“可是……”

  楼司命微笑:“筹码尚在,他不敢动手。”

  手下遵命,目送掌门走开。

  不知为何,自从他们掌门几日前出门一趟,回来后仿佛变了一些,神情语气虽然都和从前一样,可行事作风似乎有所不同,尤其是那种凡事尽在掌握中的笃定,是他们掌门以前所没有的。

  这边楼司命到了前厅。

  时遇见了他,开门见山道:“你前次所说之事,我同意了。”

  楼司命:“哦?这么快,时掌门考虑清楚了么?”

  时遇懒得废话,抬腿就走。

  楼司命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嘴角扬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入夜,桑惊秋盘腿坐在床上,静静感受着体内的寒意。

  凉意如蛇,每到一处,就如同冰雪入体,整个身体隐隐发颤。

  但他仍然咬牙强忍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察觉到寒意顿停,仿佛流动的溪水遭遇阻塞。

  就是现在!

  桑惊秋猛然发力,内劲忽而窜出,裹着温热暖意,沿经脉游走全身。

  凉意彻底消弭。

  桑惊秋缓缓睁眼,只觉额头冰凉,一擦,满是冷汗。

  但经脉已通,疼痛有所减缓,较之先前舒服许多。

  这一顿操作下来,桑惊秋十分疲惫,他下床,预备洗漱一下。

  打了盆水,门又开了。

  无需回头也知道是谁,桑惊秋叹了口气,此人有完没完:“夜深了,楼掌门还来串门?”

  楼司命:“时掌门来了。”

  桑惊秋洗手:“你是要放了我?”

  楼司命笑了:“是,也不是,这就看时掌门如何选择了,桑大侠,请随我来罢。”

  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罢了,你武功高强,以防万一,先得罪了。”

  说着直接动手,将桑惊秋的穴点了,又叫来两个弟子,扶着人出去。

  前厅里,时遇等在那,旁边是不知何时被放走的西岳,两人见了桑惊秋都是一愣。

  西岳喊:“惊秋!”

  楼司命:“桑大侠乃我司命楼贵客,无需担心,只不过……”

  他看向时遇,“时掌门,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时遇:“没有。”

  楼司命眉头挑起老高。

  时遇:“你并未说过,要用他来换。”

  楼司命:“本来我是没这个想法,不过时掌门既不愿合作,那倒不如用他来做个别的交易。”

  时遇:“那东西不在我手里。”

  楼司命:“不在你手里,就在莫如玉手里,这样好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把东西送来,我便将他放了。”

  时遇沉默起来。

  楼司命把桑惊秋往身前推了推,那意思——这是筹码,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西岳着急:“惊秋……”

  时遇伸手制止他:“随你罢。”

  楼司命一愣,西岳也愣住。

  时遇面无表情:“我生平最恨被人要挟。”

  楼司命眯起眼,似乎很震惊,又似乎有些开心:“时掌门,真是看不出来。”

  时遇看了眼一旁纹丝不动的桑惊秋,转身就走。

  西岳难以置信地看着时遇。

  楼司命摇着头,解开桑惊秋的穴:“你也瞧见,不是我不愿放你走,如何,我先前所言,你再考虑一下?”

  桑惊秋垂首不语,良久,慢慢抬起头:“时遇,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