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行走江湖,实力往往意味着名气。

  可也有许多高手为人低调,极少掺和江湖事务,更不主动出风头,是以认识他们的人很少,但这样的人物一旦出现,注定引人注目。

  就如眼前这位,外表虽异常出色可年纪轻轻,却能得到四平帮帮主的主动招呼,显然不是普通人。

  数道视线瞬间朝这边集中。

  桑惊秋瞧了瞧秦峰,也笑道:“秦帮主,别来无恙啊。”

  秦峰:“几日前方才见过,桑兄也太健忘了。”

  桑惊秋:“今日盛事,秦帮主事忙,就不打扰了。”

  秦峰:“桑兄随意。”

  “秦峰此举,是为了让鱼莲山拉进江湖这潭水里。”袁暮亭道,“这会怕已有无数人在探听惊秋的身份。”

  桑惊秋看一眼时遇:“我们既来此,这也是迟早的。”

  时遇走在前面,没什么反应。

  在一处较为隐蔽的位置落座,袁暮亭环视四下,低声介绍在场之人的身份。

  袁暮亭旗下清风堂,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手握无数江湖人士资料,稍有些来历名气的,她无一不识。

  她一边说,桑惊秋和施天桐时而插嘴询问几句,时遇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武林大会的目的是聚集江湖人士,共商大事,多年来,成了每年的习惯,若无要事可商,一些人便不会前来。

  “前些年,东西南北四大派皆未参与。”袁暮亭细致地解说着,“今年也是如此。”

  施天桐:“以他们的名气地位,也该如此。”

  袁暮亭点了几个新兴门派,介绍其来历名头,同时告诉几人,有些门派,老的新的,都已不在了,因而也不在此次大会之中。

  江湖,便是这样一个地方,新老更迭风云变幻,如同汹涌的海浪,从不停歇。

  “你在想什么?”时遇忽然开口,问桑惊秋。

  桑惊秋:“我只是在想,江湖虽不似朝廷有严令法度,也自有规则,可这两年一路看来,那些东西仿佛并不存在。”

  时遇:“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谁厉害,便是谁说了算,那些‘规矩’,说到底是制约比自己弱小的人。”

  桑惊秋下意识要回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他并不认同这样的“规矩”,可这些年来所见,尤其时遇在鱼莲山创教,他正式踏入江湖之后,看到的,却正是如此。

  就如四平帮,因为比许多门派强大,便可名正言顺骑在旁人头上,打人骂人都算不得事,就连普通百姓也深受其害,除非损害比其更强门派的利益,否则无人理会。

  时遇端起杯子,浅浅喝了口茶:“不止江湖,整个天下都是如此,你太过悲天悯人,全无必要。”

  桑惊秋摸了摸腿上的笛子,微笑:“我明白。”

  这时,袁暮亭转头,说:“吕七风到了。”

  吕七风即玉华山掌门,是此次武林大会的举办人,在江湖上地位也是举足轻重,他一出现,在场之人纷纷起身行礼。

  吕七风也很客套,拱手还礼:“诸位赏脸来我玉华山,乃是我派之幸,请诸位不必客气,随意即可。”

  又是一阵寒暄客套。

  不管内里如何,至少场面上十分和谐。

  “听闻吕掌门为人大义且处事公正,在下正好有些疑问,不知可否请吕掌门代为解疑。”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就见一年轻男子坐在树上,两条腿摇来晃去,姿态闲适,被人注目也面不改色。

  吕七风没开口,已有旁人询问出声:“你是什么人?”

  对方笑道:“我叫桑惊秋。”

  在场之人根本没听过此人名字,开口问话者继续问:“你是哪个门派的?又有何事请吕掌门代你解惑?”

  桑惊秋晃了晃手里的玉白横笛,笑而不语。

  那人还要出声,吕七风朝他一摆手,亲自问道:“请说。”

  桑惊秋跳下树,走到吕七风身前,开门见山:“我乃一无名小卒,从前未曾参与过江湖事,但我在外行走,常听旁人提及一门派,好奇之下便留了心眼,原来此门派异常厉害,从上到下,个个武艺高强,真是令人羡慕。”

  围观者听得认真,随着桑惊秋的话思考,这是指哪个门派?

  然则桑惊秋下一句就道:“听闻此门中人横行江湖,口出恶言乃是小事,打人伤人乃至致人死地亦不鲜见,可叹普通人哪里是他们敌手,便连一些侠士意图阻止,也都遭殃。”

  旁人交换眼神,开始交头接耳。

  桑惊秋面带笑意,语气则略显冷淡:“吕掌门若想听,我还能讲出许多。”

  吕七风:“此派如此妄为,不知是哪一门?”

  桑惊秋:“自然是东谷,四平帮。”

  现场蓦然安静下来,只有寒风穿梭的呼啸声响。

  这实在正常不过。

  但凡门派,大多有其独到消息来源,且不论四平帮这两年行事之乖张,任谁稍一打听,也能得知个一二。

  自然,江湖上也有关起门来一心过自己日子的门派,可这样的门派,通常不会来武林大会打酱油。

  今日能出现在此地的,无一敢说自己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可知道归知道,此事与他们并无多少关联,即便有仇,在此提及也无甚大用,因此,压根没人料到这个外貌如清风的年轻人会将事情摊开来说。

  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冒然得罪四平帮,又有何目的?

  种种疑虑在众人脑中碰撞,一时都没了声音。

  旁人可以假作不知,吕七风身为玉华山掌门及武林大会主办人却不能,尤其这年轻人直接朝他询问,显然有所准备。

  他点头,道:“恰好,今日四平帮也在此,未免有所误会,不如请上来问个清楚,如何?”

  桑惊秋:“自该如此,吕掌门英明。”

  其实到这个份上,按照四平帮的风格,早该主动上前对峙,可直到吕七风请四平帮的人上前,竟无一人上前。

  再仔细一瞧,秦峰连同两位分舵舵主不知何时已经不见,留下几个门下弟子,听到桑惊秋的话早已吓得发抖,哪里还敢做出头鸟?

  吕七风问:“贵帮帮主何在?”

  几人疯狂摇头,表示不知道,吕七风命人山上山下找了一圈,踪迹皆无。

  这明明白白的证据在山上炸开了锅,陆续有人出来,表示会派出人手找寻秦峰,正一正江湖的名声。

  正热火朝天讨论着,有人忽然出声:“说曹操曹操到,秦帮主回来了。”

  众人一惊。

  秦峰确实回来了,只不过是被人带回来的。

  带他来的正是天门山掌门莫如玉,他先向吕七风见礼,而后解释:“我带着人上山,见此人行踪诡异,便将他带了过来,交由吕掌教处置。”

  吕七风问:“莫掌门不知此人身份?”

  莫如玉摇头:“从未见过。”

  围观者瞬间神色各异。

  唯桑惊秋解释说:“这是秦峰,四平帮帮主。”

  莫如玉微微愣住。

  桑惊秋拿着横笛单手负后,看向秦峰的眼神,犹如再看一条待宰的死羊。

  人虽抓回来了,但毕竟涉及四平帮,吕七风没有贸然下定论,而是命人将秦峰送去后院,道:“今日大家也累了,不妨先行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商议。”

  众人纷纷点头,今日突发意外,四平帮忽然成为众矢之的,他们也要好好思索下一步对策。

  以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桑惊秋,究竟是何身份。

  这时,忽然有一人说话:“我原以为,江湖武林人才辈出,意欲见识一番,没想到堂堂玉华山掌门,竟被小小伎俩蒙蔽,想来所谓名门,不过如此啊。”

  调笑带着讽刺,再次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桑惊秋也看过去,随即皱眉。

  秦峰这出戏是鱼莲山和莫如玉早已计划好的,为的就是把四平帮架在火上,只要江湖中人将视线集中过来,就算成功了一半。

  怎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听语气说话,仿佛来头不小,难道是四平帮的人?

  来者面对或好奇或敌意的审视毫无怯色,反而笑得越发放肆:“你们这些龃龉之事,我原本无甚兴趣,可是不巧,我有些事需要此人帮忙,还请吕掌教行个方便,让我带他走。”

  不待吕七风回应,早有按捺不住的人抢话,道:“此乃我们与四平帮的事,与外人无关,你……啊!”

  众人反应过来,就见讲话之人已后仰倒地浑身抽搐,面上高高隆起一块红肿,嘴中发出痛苦呻|吟,皆被震住。

  来者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口舌聒噪。”

  话音未落,人已从原地不见,化作一道黑影,朝地上的人掠去。

  这一下,显然是奔着取人性命而去。

  黑影瞬间到达那人身前,忽而有一物横过,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他后退两步,站定后方才看清对方:“你是谁?”

  “桑惊秋。”桑惊秋收起横笛,“此乃玉华山地界,你动辄取人性命,是否不太合适?”

  那人似乎觉得这话可笑,轻蔑道:“我素来如此,想杀便杀,他自己没本事活下来,也怨不得我。”

  桑惊秋不愿与他起争执:“也有道理。”说罢就要走。

  可那人如何会这样轻松放过,二话不说,抬掌朝他攻去。

  吕七风不能看着别人在玉华山地盘斗殴,尤其来人口出狂言气焰嚣张,若让其得逞,玉华山日后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但不等他开口,又从天而降十数人,穿着同样的黑色衣裤,一言不发扑向被点了穴坐在一边无法动弹的秦峰。

  这些人的目标,就是秦峰。

  这下更不能让秦峰被带走,吕七风一声令下,弟子们集体出动,部分江湖人士也主动上前帮忙,山上顿时乱作一团。

  桑惊秋避开掌风,抽出横笛,想要速战速决。

  结果对方忽然笑了:“罢了,今个儿玩腻了,美人,后会有期!”

  桑惊秋:“……”

  趁他愣神之机,那人不见了踪迹。

  桑惊秋觉得不对劲,正要追上去,一道熟悉的影子更加比他更快一步飞出,追着那人不见了。

  战斗还在进行,桑惊秋扫视一眼,没发现鱼莲山的人,知道已被施天桐和袁暮亭带走,稍稍放心。

  鱼莲山虽说要扬名,可现在形势未明,除了他这个先头鸟,其他人暂无掺和的必要,以免树大招风。

  按时遇轻功,此时应已抓住了那人,桑惊秋揣摩着那人企图,顺手点了几个黑衣人穴道丢在一边。

  那人来得古怪,说是为了秦峰,实际上却像是为了挑衅在场众人引起纷争,方才与桑惊秋动手,不过几招后就跑了。

  不像抓人,倒像浑水摸鱼。

  桑惊秋一个怔忪,猛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冲到秦峰先前坐的地方。

  椅子还在,人却不见了。

  他脑子飞转,旋身,朝山下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