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祀大典还有三天的时候,莲池回到玄机寺处理了一些事务,等回到顾府的时候,却没看见苏满楼。


找了半天,终于在屋顶找到了他。


月光如水,洒在青瓦之上,苏满楼一身红衣若火,青丝如瀑在风中飞扬,单膝弯起,手垂在膝盖上,动作肆意张扬,像极了潇洒随性的江湖侠客,在这极致的夜色里仿若要乘风而去,引人侧目。而更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是他那绝艳妖冶的白皙面容,在冰凉的月光映照之下,增添了几分清冷之感。


每次苏满楼心事重重的时候,他都会在这里一个人呆着。


莲池飞身于屋檐之上,同苏满楼坐在一起,他问道:“小满,紧张了吗?”


苏满楼冷笑一声:“想多了。”


莲池轻轻笑了笑,替苏满楼拨开脸上的一缕碎发,温柔道:“兹事体大,紧张也正常。”


苏满楼不耐地拨开了他的手:“你怎么老是对我腻腻歪歪的。”


“你说呢?小满?”莲池撑着头,深深注视着苏满楼的眼睛,眼光深邃却灼热,饱含的情谊毫不遮掩。


苏满楼被看的别过头:“有病啊你,别盯着我了。”


“小满,美人谁都爱看,我也不能免俗啊。”


闻言,苏满楼却并未如他想象中那样反驳他,而是沉默着抿住嘴唇。


片刻后,他却突然开口道:“莲池,一直都是你对不对?”


“什么?”


“这几天我梦到的人,不是顾清辞,是你对不对,在床榻之边一直照顾我的也是你。”


“是。”


“你不怕我杀了你?”


“小满,你也打不过我。”


“是了。”苏满楼站起身,转头看着漆黑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远处烟火。


“小满,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自己……,怪不得你。”苏满楼顿了顿道,“莲池,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和顾清辞太像了。是梦是真,现在没意义了。只是,再像,你也不是他。”


说完,就飞身下屋檐,头也不回地走了。


莲池看着那漆黑夜色中火红的背影,自嘲笑了笑。


国祀大典如期举行。


苏满楼戴着一张□□,身着灰色素衣跟随玄机寺的队伍等在人群之中,环伺周围环境的他却在百官之中看到站在前排的一个熟悉身影。


此人一身黑色官袍,面容清秀,正是那天他帮忙挂灯笼的林博文。


苏满楼并未多瞧,收下了探寻的目光专注看向祭台中间。


只见在百亩空地大的空地中,层层高阶之上,九龙青白石雕高悬于祭台之上,一根盘旋着蟠龙的通天石柱立于祭台正中,十分气派。


古乐响起,在一片庄重肃穆的氛围之下,一身玄衣的明德帝动作迟缓却庄重地走向正中央的祭台,众人尽皆跪下磕头。


他在焚香燃烛之后,最终开口,下垂的眼睛浑浊中闪着冷光,陈肃的脸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①。朕承先祖遗愿,奉真龙天命,恭敬乾坤至尊,愿神明佑我大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民康物阜,壮哉我大黎!”


“吾皇万岁万万岁!呜呼壮哉,佑我大黎!”文武百官齐喝道。


“朕今日,有一要事宣布。钦天监。”明德帝唤道。


“臣在。”


“将你前日观到的天象奇景说于众爱卿听吧。”


“遵旨。微臣前日夜窥天机,只见西方紫微垣异动,直奔东方而来。天降祥瑞于东方天璇星,意为帝祚转移,真龙现身。”


此言立刻引起一片喧哗惊愕。


“这是何意?”


“钦天监莫要胡言乱语!”


明德帝摆了摆手,沉声道:“无碍。爱卿可探知,天璇星指向何方?”


“直指东北皓天殿。”


诸臣尽皆哗然,皓天殿住着皇帝前几日刚刚寻回的还在告病之中的六皇子。


明德帝只站了一会便疲惫不堪,内监总管福六示意众人肃静。


“朕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许多事早已力不从心,为保我大黎昌盛不衰,朕宣布退位,由六皇子继承大统,不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此话一出,群臣尽皆阻拦,都被明德帝一一回绝。


更有甚者,啼哭悲怆。


“朕是退位,不是死了,不要哭嚎!”


明德帝说完,看向随侍在一旁的黎世安:“世安,待六皇子继承大统之后,你便为摄政王,辅佐六皇子,可能做到?”


“儿臣遵命。”黎世安乖顺地跪下。


“退下吧。”明德帝转身离开,身后还跟着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博文。


明德帝离开之后,玄机寺僧人坐在祭台之侧,开始诵经祷告,进行国祀大典的结束仪式。


苏满楼悄无声息地跟着明德帝后面走了后,神色嘲讽。


狗皇帝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是算准了自己一定能附魂成功,连这么突兀的借口也能想出来。


反正到时候他依然大权在握,权势兵马尽皆在手,就算那些大臣颇有微词,也不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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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之中,苏满楼和莲池来到东宫中,跟随太子一起找到宫中的地窖。


地窖中布置着重重禁术法阵,莲池却只是一挥手便破解了。


三人解决掉埋伏的暗卫后,黎世安打开一层层的机关,来到最后一扇门前。


苏满楼蓄起掌风正欲打向那扇门之时,却被莲池拦住。


“等一下。”莲池抛出一颗佛珠,佛珠在门上用力一击,被击中的门瞬间射出无数箭矢,直冲三人面容。


莲池拉着苏满楼立马躲到一旁,而黎世安将手上的一把箭矢扔掉,咬牙切齿看了莲池一眼。


“走吧。”莲池示意黎世安打开开关。


黎世安冷哼一声,打开了开关。


而出乎意料的是,安静的地窖内并没见到明德帝的身影。


苏满楼立刻回头看向黎世安,黎世安接触到他的眼神,也颇为惊讶,显然他也不知道明德帝和顾清辞在哪。


“这里有一个暗盒。”莲池摸着石壁上的一个凸起。


苏满楼也立马过去查看,随着莲池的一阵摸索,石壁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个洞口,随着“哗”的一声,突然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向他们冲过来,招招狠厉,不要命一样地打向他们。


三人被猝不及防地冲开了,苏满楼蓄掌劈向一个砍向莲池后背的黑衣人,说道:“小心!这些人无痛无感,是明德帝训练的死侍!”


人越来越多,他们虽然武力高强,但到底是疲于应对。


莲池和苏满楼退到一起,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飞身踩到一个挡着洞口的黑衣人头顶,踢断了他的脖子,直接进到洞口,关上了洞门。


而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黎世安却被留在了洞口,脸色阴沉地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二人穿过长长的一个连廊,屏息来到一片开阔的石洞内。


只见石洞正中有一个巨大的冰雕石床,冷气环绕之中,苏满楼看清了躺在中间的顾清辞。


而石床旁除了站着明德帝以外,还站着国祀大典上刚出现的林博文。


此刻的明德帝正沉沉看着石床上的顾清辞遗体,骨瘦如柴的手慢慢摸向顾清辞的脸,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你确实长得很像你娘。”


“不过,她太水性杨花了。朕对她再好,她也不配。”冷哼一声,看向林博文道,“黑玉使,吉时还没到吗?朕已经在这等候多时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恐怕你怕是等不到吉时了,但你可以先等到你的死期。”邪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洞内回响。


“谁?”明德帝警惕道。


苏满楼撕下脸上的□□,和莲池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冷嗤道:“你苏大爷,来取你狗命了。”


“晋安候之子苏满楼。还有慧寂,看来你是真被这个妖孽迷惑了,朕原先还不信。”


明德帝看着他们,又看向呆愣在一旁的林博文,呵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而林博文却呆呆地盯着苏满楼,听到明德帝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臣打不过他们。”


说完,立马退到了一边。


“你!”明德帝这时候显然慌了,脸上开始冒冷汗:“你们胆敢弑君!朕是天龙之子!尔等——唔!”


他胸口被重重击中一掌,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杀妻杀子,霸占自己儿子的身体,你算什么真龙天子,早在你给清辞下毒之时,你就应该想到你会有今天。还敢对清辞遗体不敬,真是罪该万死!”苏满楼逼近明德帝,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明德帝呼吸困难之间,鲜血从鼻孔中冒出来,知道自己已无生机,反倒镇定了许多,他癫狂地笑道:“哈哈哈哈!一群贱民!可笑,朕是九五至尊,一个贱婢生的孩子而已!能为朕所用已是他莫大的荣幸!顾华瑶那个贱婢,朕当初对她那么好,她却与人私通!冒犯圣颜!死不足惜而已!”


“拆散他人,强娶豪夺,狗皇帝休要在这侮辱顾伯母!”


“侮辱!!!哈哈哈!没错!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朕派了宫里最下贱的奴才,狠狠折磨玩弄她!让她生不如死!!哈哈,她竟敢行刺朕,真是——啊啊啊!”


随着一声惨叫,明德帝的头颅瞬间滚落在地上。


苏满楼惊诧地看着满手鲜血的莲池。


他白皙光滑的脸上溅慢了鲜血,像是从地狱走来一般冷厉,扭曲的脸上是一双充血鲜红的眼睛,垂下的手鲜血淋漓,在极力颤抖着。


“莲池,你没事吧?”苏满楼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而莲池却突然闭上眼睛,倒在了苏满楼身上。


“莲池!莲池!”苏满楼焦急地唤着身上的莲池,身上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公子,他应该是刚刚内力用的太急,暂时晕倒了。”一旁的林博文走上前探了探莲池的鼻息道。


苏满楼将莲池放到一旁的地上,看向林博文问道:“你是黑玉使?”


“在下林博文,先前我们见过的苏公子,那日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林博文见苏满楼看着他,清秀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若非苏公子相救,在下今天恐怕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了。”


“林大人何必谦虚,能施‘附魂之术’的人,何须我来救。”


“苏公子,我……我此前并不知道顾兄是你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林博文诚恳道。


“那就别拦着我。”苏满楼冷声抬步走向石床,轻轻抱起顾清辞的尸身。


一道箭矢却飞快划过他的手,让他被迫放下了那具尸身。


“小满,恐怕今天你带不走他。”


门口传来黎世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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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南北朝周兴嗣《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