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就在教室的最东边，何嘉和程华跟着班主任到这边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全部都在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程华：“老班这次叫我们来干啥？平时也不见他管我们，这次怎么还把你也叫上了？”
何嘉摇头，记忆中老班叫他到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开学一次，建操场一次，参加校运动会一次，拍宣传片一次，毕业一次，嗯，总共就五次。
“嘿！向天晁也在里面，还有他那群跟班，啧，怎么回事，一个个肿着张猪脸。”程华幸灾乐祸，乐得前合后仰，动作过大，眼角余光瞥见了另外一波人，顿时瞪大眼睛，“我去，舒回舟怎么也在！”
何嘉一下子打起精神，跟在班主任的身后快步进入办公室。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舒回舟，如同照片上略带稚嫩的脸，后者也看见了他，猝不及防愣住，然后慌忙移开视线。
舒回舟一偏过头，何嘉就清晰的看到了他脖子上和侧脸上红色划痕。
比起向天晁几人的伤势，舒回舟的要轻微很多，只不过他比较白，这点红痕就显得狰狞。
何嘉很确定他没有这段记忆，他还没有在高中见过这么“狼狈”的舒回舟，这要么是沫沫搞的鬼，要么就是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只不过那次何嘉不在场。
他算是明白了，这里是舒回舟的记忆幻境。
只不过他还不确定舒回舟现在有几分清醒。
何嘉毫不犹豫，几步跨走到舒回舟身边，很是关切的问道：“回舟？你没事吧。”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凝固，就连舒回舟自己都愣住了，何嘉能看到他慢慢放大的瞳孔，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你叫我什么？”舒回舟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回舟啊，有什么问题吗？”
舒回舟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华那大嗓门直接嚎叫起来：“我勒个去！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你叛变了！”
魔音穿耳，防不胜防，众人直接被这一嗓子嚎回神。
站在舒回舟身边的是一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简单，但是气质沉稳，和蔼可亲，他看向何嘉欣喜道：“你就是何嘉吗？”
“嗯，叔叔你认识我吗？”
“是啊，哈哈，我是舒回舟的爸爸，我家儿子天天念叨……”
“爸！”舒回舟见势不好，下意识截断他爸的话。
舒爸爸眼珠子一转，也不生自己儿子的气，反倒笑眯眯地看向何嘉：“你叫我舒爸爸就好，以后有空多来我们家玩儿。”
何嘉笑了笑，看向舒回舟，舒回舟罕见地再次避开他的视线，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扣了多久。
“舒教授，这次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就是同学之间的一些小矛盾。”氿齐高中的校长从门外走来，笑脸盈盈。
“小舟给你们添麻烦了。”舒爸爸很诚恳地道歉。
“舒教授这是哪里话，原本是不想麻烦你走这一趟，不过你看看，舒回舟这也受伤了。”校长指了指舒回舟的侧脸，同时转过身去看向天晁几人，在他们身后也站着各自的父母，原本是来为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但是在得知舒回舟的爸爸就是大名鼎鼎的J大舒教授之后偃旗息鼓。
“校长，我们根本就没有惹他，他却忽然打我们！”有人不服气，气冲冲地站出来。
程华抱着手臂撇了他一眼，“舒回舟打你？那可真是打得好啊！”
那人的手臂还挂在胸前，却依旧忍不住对着程华谩骂：“何嘉的狗腿子，你也想挨打不成！”
“啊！”
一道影子飞快地掠过去，那人顿时惨叫，本就断了手臂此时被人折叠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何嘉站在他身前，十分冷淡地说：“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看着何嘉寒冷到极致的眼睛，嘴中的毒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何嘉平日里并不咄咄逼人，懒懒散散的，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一旦涉及到他身边的人，特别是朋友，瞬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值得哈，不值得你出手。”程华立马上前扯住何嘉，他知道要是自己不制止他，何嘉真能废了他一只手。
那人冷汗直滴，脸色苍白，何嘉冷冷撇了他一眼。
何嘉一松开手，他立刻就跑到向天晁身后，不敢再说话。
一直闷不做声的向天晁，此刻看了一眼何嘉和程华，然后转过头看向舒回舟，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哈哈，舒回舟，别以为你比我强多少。”他顿了顿，看向程华，嘲笑道：“还不是比不上他身边那位吗？”
舒回舟：“闭嘴。”
“呵，也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让我闭嘴。”向天晁冷笑，一张俊脸此刻变得十分狰狞可怕，“我们都是一样的，舒回舟。在他心里我们一样被讨厌。”
向天晁：“何嘉，你眼高于顶，仗着你是沈家唯一的孙子，在学校里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朋友二字在你那儿是不是只有程华才配？”
舒回舟的脸一下子冷下去，要不是舒教授拉着，很有可能再次冲上去给向天晁一拳。
何嘉一愣，瞬间想通了什么事情，转身看向舒回舟，此刻的他身边已经隐隐约出现了黑雾。
程华一头雾水地看向何嘉，然后又对着向天晁说道：“什么叫做何嘉眼高于顶，是你们自己恶心好吧，仗着自己学习成绩好，我们何嘉就必须和你们做一丘之貉啊，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个德行，恃强凌弱，乱撩女生，我们静静早就烦你烦得不行了。身后永远跟着一群混子，啧，我都看不上。”
“你！”向天晁青筋暴起，怒吼“我爸是教育局局长！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呦！”程华唏嘘，“那我问问你，你是他第几个儿子啊？他自己知道吗？”
向天晁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气得脸色青白。
“我原本是不愿意说的，私生子这种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奈何你自己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你想要交好何嘉，可不就是看上沈家的钱，听说最近上面查的很紧，你爸那几个好同事已经盯着他很久了吧。”
“程华。”校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程华的爸妈他得罪不起，但是同样的，向天晁的爸爸他也得罪不起，“这原本就是一件小事情，少年意气，大家好好说话，日后不要再发生就好了。”
“校长，你这是偏向他们喽？”程华很不开心，心情就挂在脸上，“我想你也叫过向天晁的爸爸了吧，你看看他来了吗，我相信校长的心中有杆秤，向天晁平日所作所为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就不能这么算了，不然正巧我妈今天在家调休，不如叫她来评评理？反正她在法院也断了不少案子，这点事情她出马很快解决。”
“不必了！”校长有些吃不消，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何嘉。
何嘉接受到了校长的暗示，但是他这次并不想管，程华肚子里憋了一堆火需要发泄，而且他自己也很不爽。
向天晁黑脸，意味深长说道：“何嘉，你不如你妈聪明。”
何嘉的双手一下子紧握，程华顿时火冒三丈，就要揍人了。
但是有人的速度比他们更快，舒回舟的拳头已经揍上了向天晁。
向天晁惨叫一声，跌坐在地，嘴角都破了，此刻却丧心病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对，我是肮脏的，何嘉又干净到哪儿去！”
舒回舟的眼睛都红了，舒教授根本就拉不住，几拳揍下去，向天晁说不出话了。
程华：“！”
何嘉等着他气出的差不多了，立刻上前拉住他，这一刻，他想起来一些事情了。
高一那年，也就是向天晁某次挑衅过他后，第二周升国旗的时候，他就在国旗下公开检讨道歉了。
当时，向天晁并没有带着伤，何嘉便只当是向天晁被老师教育过了，才会给他道歉，现在想来不是那么简单。
也许是当时舒回舟就找过他，其中经过如何他就无从而知了，从这场幻境中可以看出来，这件事对舒回舟的影响蛮大的，至少看起来，舒回舟很后悔当时没有暴打向天晁一顿。
舒回舟转过头来看向何嘉，眼中的血色退去，眼底倒映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和委屈。
何嘉怔然，还没有说什么，眼前忽然一黑。
场景又开始转变了！
这一次，是盛夏的炙热，湿润的清风从湖面吹进车窗。
何嘉睁开沉重的眼皮，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顿时背后一僵，瞳孔放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明是酷暑，寒意却从脚底一点点蹿升到天灵盖，他想要跑想要叫，却怎么都动不了，有一股力量将他死死压在座位上。
公交车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异常，这就像是很普通的一趟旅程，窗外日头将落未落，晚霞已经迫不及待的露出尾巴来。
繁华的城市，在碧水蓝天下，欣欣向荣，公交车慢悠悠驶上跨江大桥，飞鸟仰头高飞，车水马龙。
一切都那么安宁和谐，热气腾腾。但是何嘉如坠冰窖，血液都快冻结了。
公交车的小电视正在播放一则广告，何嘉就死死盯着那广告的倒数数字。
“二十、十九、十八……”
何嘉的冷汗一滴滴落下来，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红色大货车！
大货车载货量已经到了大桥的极限，货物高耸，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轰隆隆驶在桥面上，整座桥都在震动。
曾经拼命压下来的可怖记忆忽然全部都涌上来，这辆红色货车将会侧翻打滑，然后压倒他现在所在的公交。
而他将会因为拥有系统，而成为这次车祸的唯一幸存者。
何嘉看着满车子的人，他想要撕开嗓子叫大家快逃，他拼了命想要让公交开快一点。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三、二……”
又要来一遍吗……
何嘉闭上了眼睛，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一刻时间仿佛放慢了。
曾经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就失去了记忆，但是这一次，他看到了公交被压倒了一半，几个乘客直接被压在了货箱下，断肢溅射，炙热的鲜血洒落在滚烫的路面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另外一半的公交车，带着何嘉和另外几位乘客狠狠撞在了大桥护栏上，极速的惯性让这堆废铁不断的往前滑动。
不少乘客从车上抛飞出去，有的滑落到其他车底下，有的直接飞出护栏，掉入滚滚奔腾的江水中。
人，和其他物体一样，都在被无情撕裂。
何嘉鼻子里全是血腥味，他感受到了右手被撕开，白色的骨头戳出来，一根尖锐的铁棍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他看到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和自己一样被无情的抛向半空中。
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他下意识想要抓住那玫瑰花，但是下一刻，一声爆炸忽然响起。
炙热的浪气将何嘉再一次抛起，玫瑰花瓣散落，全部堙灭在火光中。
这场火，烧亮了天边。
……
他死了吗？
他听到了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声，听到了很多的哭喊声，然后他就被推进了医院，刺眼的白光打下来，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切开他的胸膛取出钢管，打碎他的肋骨……不断有机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心跳时不时停止……
何嘉睁开眼，极致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是疼过头，意识逃出了身体，他“看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冰冷的仪器围绕着他，全身无一处好，全部插满了管子，重症病房里没有人，只有闪着光的仪器告诉所有人他还活着。
爸爸和妈妈在玻璃门外不说话，沉默着哭成泪人，两人一夜之间白了鬓角，沈清夏和沈清叶在他们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医生的衣服哭喊着：“把哥哥还回来。”
程华带着李初静，强撑着精神安慰沈叔叔和何阿姨，边说话边抹泪水，说话都是哽咽着，无法说全。
程华爸妈抓着主治医生，焦急地商量着救治方案，眼角泪花擦都擦不完。
再往外面一些，是一大堆白布裹挟的尸体……哭死过去的家属们……焦头烂额的警察和护士们忙忙碌碌……
深夜了，医院并没有安静下来，甚至比白日里还要喧闹。
何嘉的病房外，此刻有了片刻的安宁，沈爸爸他们和主治医生商量各种可能性的救治方案。
何嘉的意识就坐在病床边，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这样死气沉沉的自己，脸上还有青肿，唇色发白，头发也被剃光了，抱着厚厚的纱布，脖子以下，都藏在复杂缠绕的线路之下。
忽然，他感受到了黑暗中有人靠近。
那人脚步很轻，缓慢地从黑暗中走到玻璃前。
病房里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来人的脸庞，他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还有深深地害怕。
他一步步，迟疑地走到玻璃前，眼里倒影着病房里的一切，看清了那个原本生气勃勃的人儿此刻变成了无生气的植物人。
何嘉心中忽然抽痛：“回舟……”
舒回舟痛苦地闭上眼睛，猛然转过身，身心力竭靠着玻璃滑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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